我們現在怎樣做鄰居

賈夢雨 龔倩

“我家的天花板就是別人家的地板，我家的地板也是別人家的天花板。”近日，一位網友的發言，引發了眾多市民的感慨與共鳴：“住進這個小區5年，我一個鄰居也不認識，直到上周志愿者敲門。”“我每天下班后百無聊賴，小區QQ群讓我認識了很多志同道合的鄰居。”……近年來，現代化小區遍地開花，人們的物質條件改善了，而彼此間的感情卻疏遠了。不過，傳統人際關系的回歸，為新鄰里關系的建立提供了契機，網絡化生存正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培育著新型鄰里關系，而隨著社區意識的崛起，公民精神已經成為居民的自覺追求，為新鄰里關系注入了新的內涵。

傳統人際回歸現代化小區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現代化小區里，一方面階層化趨勢日益明顯，鄰里關系日漸淡漠，另一方面，以小孩、老人、保姆為媒介，傳統人際交往正在回歸。

南京奧體夢都大街附近一家高檔樓盤，業主基本上是年輕白領，文化層次與經濟收入高，再加上工作忙碌、個性獨立，剛住進去的那幾年，鄰里之間幾乎沒什么交往。這幾年，以孩子為紐帶，鄰里關系發生了根本性變化。李愚和丈夫住進來4年，前兩年一個朋友也沒有，同樓道那個年齡相仿的女子天天碰面，但從來沒有說過話。2年前，她的孩子出生了，那個鄰居的孩子也出生了，從此，她們每天見面，不由自主地就聊上了，孩子的營養、睡眠、玩耍、早教……兩人成了“閨蜜”。據了解，這個小區這幾年是生育高峰期，而獨生子女最需要玩伴，有的家庭甚至輪流“拼孩子”，兩家孩子每天一起生活，今天在這家，明天到那家。

除了孩子，老人也是重要的媒介。匯林綠洲是南京城北地區的高檔樓盤，小區業主大多從商，比較富有，每天只見高檔小車進進出出，彼此之間幾乎沒有來往。不過，這些業主的父母們都是從農村來的，老人之間彼此很快熟識了，鄰里之間以此為紐帶，也成了朋友。住在一棟的朱虹和住在5棟的楊慶每天都能在院子中碰面，之前從沒說過話。后來，兩家父母從老家揚州來到南京，雙方一聊，原來還是老鄉，從此成了形影不離的朋友。很快，朱虹和楊慶也成了朋友，甚至合伙做起了商業項目。

現代化小區中，保姆、鐘點工是一個重要角色，她們的傳統交往也促進了鄰里關系的融洽。南京龍江小區的居民以高校教師、公務員為主，保姆、鐘點工多，有人說，她們是龍江的凝聚力所在。來自安徽天長的馬阿姨同時在五六戶人家做活，在她的“穿針引線”下，有兩個家庭成了好朋友。馬阿姨說，去年張家需要處理幾件舊家具，她想到李家正好用得著，在她的介紹下，兩家人見面一談，很投機，從此成了好鄰居。另外，保姆、鐘點工之間因為老鄉關系、戀人關系、朋友關系等等，經常走動，時間長了，雇主之間也就熟悉了。

在社會學者署宏的眼里，近幾年現代化小區值得關注的一種現象，是最傳統的人際關系反哺了現代人際關系，為新鄰里關系的建立提供了契機。

業主網絡論壇成了家屬院

現代化小區中，業主網絡論壇應運而生，從交付前的看房日記、貸款咨詢，到交付后的裝修交流、團購建材，再到入住之后的共同維權、結伴出游……業主論壇成了當年的家屬院。

網絡是一個窗口，從中可以透視一個小區的綜合素質。張揚先生從蘇北調來南京工作，因人生地不熟，買房時整天就在一些業主論壇上轉悠，兩個月后，他選中了奧體一家樓盤，“最終選定這個樓盤，是因為幾個業主對樓盤的理性評價，感覺這里鄰居素質蠻高的。”談起幾年前買房的經歷，張揚感覺單靠網絡有點草率，“不過，現在看起來，鄰居的素質還真不錯，有的已經成了朋友。”

網絡是一張無形的網，把業主們聯系在一起。“我把家里布置得很別致，忍不住想展示一下成果，就拍了照片發到小區BBS上！”翠島花城80后業主李娟娟說，沒想到，跟帖很多，大家踴躍曬自家裝修，有的還從網上直接走進了鄰居的大門。華僑路茶坊BBS“東升小區”版塊中一名網友“東升超男”，將家中裝修照片曬到網上，事無巨細，幾百張圖片為后來裝修的鄰居們提供了參考，“東升超男”因此成為鄰居心中的“裝修專家”。

對現代化小區的居民們來說，網絡讓他們成為朋友。家住陽光新城的盧先生，帶上7個“兄弟姐妹”開車到桂林游玩。“我們不是親兄妹，而是通過小區BBS相識后按年齡來排的，我們建了一個QQ群，叫‘一家人。”盧先生說。明故宮苑社區開設明舒苑QQ群，社區潘主任收到一位女士的QQ信息，抱怨老公成天上網打游戲，一點上進心都沒有，想離婚。潘主任告訴這位女士要給老公改正錯誤的機會，同時要注意“策略”，這位女士終于打消了離婚的念頭。小區QQ群五花八門，龍江小區一批動物愛好者，還成立了收養流浪貓、流浪狗的QQ群，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總有聊不完的話，做不完的事。

現代化小區中，鄰里相互理解，相互尊重非常重要，網絡成為溝通的橋梁。“托樂嘉街區”版的網友scoony準備搬進小區前發帖與鄰居們打招呼：“9月3號搬家，早上8點放鞭炮，請大家原諒。”也有鄰居回帖抱怨，但更多鄰居則表示傳統習俗可以理解，更贊揚scoony事先通知的細心。龍鳳花園網站上，經常有業主發帖，提醒鄰居們注意不要讓寵物在電梯里小便，垃圾要多走一步扔進垃圾箱，晚上10點以后，電視機不要開得太響以免影響鄰居休息，發帖人是善意的，被提醒的業主也會從善如流。如今，打開形形色色的小區網上家園，業委會選舉、物業管理乃至于文體活動、節日問候等方面的帖子比比皆是，網站成為構筑新鄰里關系的重要紐帶。

江蘇省社科院哲學與文化研究所研究員呂方分析說，商業地產興起，鄰里之間傳統的情感因素有所弱化，但信息需求比較強烈，新鄰里關系正從人情共享走向資源共享。

社區互動塑造著公民精神

隨著社會服務、保障體系的日益完善，鄰里之間互幫互助的需求大大減少，似乎沒有了深入交往的必要。一份調查顯示：36%的人表示遇到困難從不向鄰居求助，54%的人只有在遇到重大困難時才求助鄰居。因而，構筑新型鄰里關系，需要更加系統、專業的媒介平臺，可以促進鄰里共生意識覺醒，在此基礎塑造居民的現代人格與公民精神。

現代人更加注重保護私密空間，同時，鄰里交往更講究實用性。現代化小區中，會所成為不可或缺的公共客廳。比如說，一家以知識分子為主體的小區，會所辦起了讀書沙龍；一家以年輕白領為主體的SOHO小區，會所辦起了一個音樂吧；一家商務人士集中的別墅區，會所辦起了一個財富論壇……學者指出，現代鄰里關系，可能無法做到相濡以沫，但可以做到相敬如賓。

一些小區不滿足于“吹拉彈唱”的傳統活動，鼓勵鄰里之間開展志愿活動，不但拉近了彼此間的距離，而且孕育了現代參與意識。王府園開展了“紅絲帶”活動，給孤寡老人和病患殘疾家庭發紅絲帶，有突發情況，就把紅絲帶掛到門口或者窗口上，社區志愿者很快上門服務；王府南園組織老年人成立了一個志愿隊，大家輪流在下班高峰期手拿小喇叭進行安全提示；絨莊社區則成立了婦女綠色通道，婦女們彼此傾訴，從而緩解心理壓抑等問題；風光里社區一位電氣工程師李永強退休后加入“飛翔義工站”，維修小家電，成了頗受居民歡迎的掛牌義工。這個小區還有十余名具有醫療、法律、心理咨詢、縫紉、刮痧、理發等專長的社區義工一起從事志愿活動……80后律師林紅艷是一個熱心的社區工作者，她曾走進很多小區開展法律服務，她最大的體會是，“志愿活動不但融洽了鄰里關系，而且也在一定意義上完善了作為現代人的自我！”

另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是，隨著現代化小區的興起，小區居民的法律意識、公民意識也在覺醒。南京著名律師崔武近年來熱衷社區服務，他的事務所已經在五六十個社區建立了公民學院，在他看來，法律意識、公民意識極大地豐富了新鄰里關系的內涵。一些小區居民遇到鄰居亂丟垃圾、裝修擾民、寵物隨地大小便等問題，不是像以前那樣大吵大嚷甚至于大打出手，而是通過物業、社區的相關規定解決問題。水游城工地噪音擾民，附近小區的居民組織起來，采取法律行動維權，每家獲賠7000元，鄰里之間體驗到了公民社會息息相關的共生關系。今年春節前，某房地產公司準備在王府南園社區胡家巷地塊建一個大型商業娛樂設施，周邊居民擔心對小區造成不利影響，社區指導居民依法維權，向相關職能部門反映合理訴求，還組織居民和開發商進行了17輪談判，雙方終于在原則上達成一致。居民們既維護了自己的合法權益，鄰里關系也得到了升華……崔武認為，舊的鄰里關系更體現道德的力量，新鄰里關系更多靠規章制度和法律來維持。社區的新型鄰里關系，很多時候需要建立在一種理性乃至法律、法規打造的機制之上，包括社團運作機制、信用評價機制、正義生成機制、民意表達機智、利益分配機制等。

（摘自《新華日報》 2011年9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