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遠里說

靈子

我覺得，直到第六集，《新聞直播室》才開始擺脫俗套，不再探討新聞理想與商業利益的沖突這種老掉牙的話題——大概所有跟新聞行當相關的電視劇都在這上面糾纏，可它的答案太簡單了。更何況，何止新聞，所有理想都面臨與現實博弈的困難，單單擺出所謂新聞理想的光芒，實在沒有太多必要。

這集轉而關注新聞理想自身的矛盾；當然這也算不上新鮮，恐怕也只有從事新聞工作的人才會感興趣或面對此類問題。然而，個中答案曲折難辨，頗有鋪陳空間。

威爾在采訪中窮追猛打，拿采訪者黑人及同性戀的身份作為主要切口，問其為什么支持一個歧視同性戀的人做總統，言辭凌厲，毫不留情，直到對方忍不住怒吼：“I am not a thing! How dare you define me by this?”（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你怎么能這么簡單地下判斷？）他的意思是，盡管他是黑人和同性戀，并不代表他最關心的就是這兩個問題；相反，他之所以支持那位總統候選人，是因為他們在墮胎問題上有相同的觀點。

擁有話語權的人應如何謹慎對待自己的權利？是否因為經歷過太多形形色色的人與事，就能迅速準確地對采訪者或者新聞事件做一個判斷？而這個判斷很可能就在這種不經意間帶來傷害？

威爾因此整夜失眠，差不多同一時間，他的同事斯隆也為同樣的新聞追求而受傷。威爾教導她采訪時要窮追猛打，直到問出真相為止，而不是明知對方在說假話或者廢話，卻不加干涉任其發揮，“如果這樣，雖然不是你在賣毒品，但你讓毒販子坐在你的車上全國兜風還幫他叫賣”。

斯隆聽了他的建議，著手準備日本福島核危機報道。她的舊友、東京電力公司的發言人稱核泄漏事故危險級別為五級，但在直播之前的預先采訪中，出于私人情誼，對方透露這其實可能是最嚴重的七級事故。斯隆在直播中不依不饒，要求其承認事故為七級，甚至不斷打斷對方發言，并引用預采訪中的私人對話進行質疑。由于不符操作規范，斯隆被停薪留職，而該發言人也因向媒體瞞報狀況而不得不引咎辭職。

在這里，不再是最純真的新聞理想就戰勝一切，而是一連串難以把握以何等程度為宜的問題：是否應該時時刻刻都不打折扣地堅持新聞理想？如何堅持？什么情況下可以做什么樣的妥協？如何面對現實中不可避免的缺憾？如何克服自己希望作品完美的成就感，且不以“新聞理想”的光環為自己做掩護？如何保護采訪對象的權益及情感，又如何在它們與新聞理想沖突時權衡？在承諾不報道的情況下，得到駭人的真相，如何取舍？一個常人的道德要求以及作為新聞人的職業倫理之間，哪一個占據更高等級的？

在此例中，福島事件的核泄漏級別關系千萬人的生命安全，答案似乎明顯，然而若換一個小一點的新聞事件呢？比如對方不知道你的記者身份時交付的信任與信息，可否被你以公眾利益之名而轉身“出賣”？

這些問題糾纏不清，一時難以給出答案，往遠里說，就像哈佛大學教授桑德爾的“正義課”上那著名的開頭：你會不會為了救活五個人而選擇殺死一個人？大凡嚴肅認真的新聞報道都關乎公眾利益，所以追求與展示真相永遠是第一位的，所以新聞人理所當然應在關鍵時刻“六親不認”，忍痛結束私誼，可問題在于什么才是關鍵時刻，那些不那么關鍵的時刻又怎么辦呢？

說遠了，太遠了。作為中國新聞人，我們雖然也要面對匿名信息源的問題，但更亟待解決的是紅包新聞和公關新聞問題——關于這一點，可以搜索陳凱歌的新電影《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