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蘭:人人都是設計師

邵樂韻

隨著白晝逗留的時間逐漸拉長，地處北歐的芬蘭迎來了一年中最生機蓬勃的時候。今年，芬蘭首都赫爾辛基還因為一個特別的稱號而更值得品味——2012世界設計之都（World Design Capital Helsinki 2012）。

“芬蘭的國土面積小、人口少——尤其是跟中國相比。但是芬蘭人有大思考，通過以人為本的設計解決問題，是我們民族的DNA。”赫爾辛基WDC組委會市場溝通部負責人勞拉?阿爾托對《新民周刊》強調，“在這里，‘設計從來不是精英的特權，而是每個人都能參與享受的過程。”

俯仰皆創意

“世界設計之都”的概念最早是由國際工業設計協會理事會提出的，旨在通過每兩年一屆的城市評選，舉辦一系列相關活動，讓設計的重要性與意義更為人所知，并在社會的發展進程中扮演積極的推動者角色。

在今年一整年時間里，赫爾辛基將在周邊四個城市——埃斯波、萬塔、考尼愛寧、拉赫蒂——的協力下，舉辦約300場活動，內容覆蓋城市規劃、工業設計、生活時尚等各方面，詮釋“融于日常生活的設計”如何將人類需求、美學特質和功能性整合在一起。

“我們沒有為參選‘設計之都而臨時抱佛腳地造什么，大家所看到的就是實實在在的‘設計在城市生活中的積淀。”勞拉?阿爾托說。從表面上看，這座城市帶著北歐特有的含蓄寧靜，不見大張旗鼓的自我標榜，血管里卻涌動著藝術氣息和活力激情，可謂俯仰皆創意。

在商業大道沿街櫥窗中，國寶級服裝品牌瑪莉美歌（Mari Mekko）的大膽撞色和夸張圖案是一道靚麗的風景，門口舒適的布藝沙發墩招呼著來往的路人；餐館里，五彩晶瑩的依塔拉（Iittala）杯盞為食客們平添了幾分食欲，可以說，每個芬蘭人家里都找得出這個百年老牌的產品；在縱橫交錯的20多條街道組成的藝術街區，私人店鋪里的珠寶首飾、服裝鞋履、家飾器具，彰顯獨立設計師的個性。街區轉角，設立于1873年的設計博物館正進行“未來設計者”的展出；位于碼頭的市集廣場是民間工藝的集散地，手工制作的玩偶、掛飾、干花畫框等琳瑯滿目，一旁蔬果攤上的小販在用費斯卡（Fiskars）剪刀干活——沒錯，這一世界著名的刀具品牌也是“芬蘭制造”，其源頭費斯卡村距赫爾辛基約一個半小時車程，17世紀時只是一群鐵匠聚集的村落，如今已是名副其實的藝術村，工匠、設計師、藝術家聚居于此，“變”出新穎的家具作品、首飾擺設……

對芬蘭人來說，“設計”不過是每天生活中的一件日用單品、一件平凡小事。它可以是餐館女招待耳朵上一對紅酒軟木塞耳環，一張符合人體力學的會議室座椅，也可以是設計大師阿爾瓦?阿爾托設計的芬蘭大廈音樂廳——這就是為什么，本屆設計之都的主題定為“開放的赫爾辛基——將設計融于生活”。

為提高全民參與度，赫爾辛基WDC組委會兩年前就開始籌備，不斷舉辦講座、論壇，請市民為促進城市的發展出謀劃策。頭腦風暴的結果是，組委會收到了五六千份提案，再從中精選出1500份提案，構成今年系列活動的部分雛形。

例如在滑板公園，青少年們不僅寫下了對公園未來設計的期望，甚至畫出了他們心目中各式各樣坑道與滑道的具體形狀；上班族討論如何使朝九晚五的辦公環境變得更親和；還有市民提出開辟城市菜園的想法，周末體驗一把農夫情懷，不失為新的樂趣……“就像街頭的招牌字體一樣，我們希望把設計變得更醒目，而管理者也能從中學習如何讓設計更好地服務大眾。”勞拉說。

提案征集早已結束，但像這樣的創意碰撞仍在延續。為“設計之都”活動而專門搭建的主題展館位于設計博物館和建筑博物館之間，半露天的木質結構更像一間會客廳，設有咖啡館和舞臺，你可以來這里打毛線、做瑜伽、看電影，也可以帶著孩子來聽自然科學講座……

有數據統計說，在赫爾辛基城區，幾乎每四個人中就有一個是從事與設計有關的職業，如圖像設計、室內裝飾、產品設計（包括時裝）等。但按照勞拉的說法，其實人人都是城市的設計師。

桑拿房和咖啡館

在赫爾辛基市長尤西?帕尤寧看來，設計不僅僅是物品的設計，更是服務的設計。今年8月，一個新的場所將令赫爾辛基市民興奮——公共桑拿室。

桑拿是芬蘭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有句話說，“在造房子之前，首先考慮桑拿房”。在上世紀50年代，赫爾辛基約有150個公共桑拿，但從80年代開始，這些類似當年上海公共澡堂的場所漸漸消失，更為普遍的私人家庭式桑拿間蓬勃興起。如今，市民有望重溫公共桑拿的舊情懷。

在建中的“創意文化桑拿室”位于赫爾辛基的梅里哈卡區（Merihaka）海濱。為成為芬蘭最環保的桑拿房，整棟建筑配備熱量回收和儲存系統，可將碳排放降到最低。桑拿的燃燒爐將由木屑供熱，廢熱用于對水加熱，并在冬天對建筑內的房間和地板進行供暖。另外，建筑上安裝的太陽能電池板將收集光能，風能、海底熱能等自然資源也會被利用。

之所以命名為“文化桑拿”，體現了設計者對這一場所的一大功能期望：文化交際。勞拉在介紹這個項目的時候笑著說：“要知道，芬蘭人很多偉大的想法就是在桑拿房里產生的呀。”

根據設計規劃，文化桑拿包括兩個蒸汽房、一個小咖啡吧、一個更衣間和一個可用來舉辦不同聚會的辦公室，例如音樂會、詩歌朗誦、演講、發布會等。蒸著桑拿品著酒，聽著音樂聊著天——當在上海工作的芬蘭人跟記者說起這個即將揭幕的“文化桑拿”時，也忍不住浮想聯翩起來。

一座城市的宜居，不光體現在物質條件上的舒適，還在于心靈的安放和思想的躍動。

位于赫爾辛基市中心的納瑞卡托瑞廣場上，大型購物中心康比（Kamppi）的過往人流熙熙攘攘，商場底下，是地鐵站及客運汽車集散中心。正是在這樣一個黃金商業地段，市政府專門辟出一塊約350平方米大小的地方，用來“靜默”！

從外表看，矗立在康比商場對面的“靜默禮拜堂”呈碗狀，酷似上海世博會期間的芬蘭館，其外立面和內里用水曲柳木板交錯拼接而成，在以石頭、鋼筋、玻璃為主要建材的商業區里，顯得獨樹一幟、自然親切。和其他宗教場所不同，這個禮拜堂不會舉行受洗、證婚等儀式，而是專門讓人享受安靜的。

“‘靜默禮拜堂的設想于2008年提出，由本土新銳建筑事務所K2S的建筑師贏得競標并給出設計方案，去年底正式開工。設計師曾考慮過矩形、方形等外形，但最終認為，圓弧形最能給人安逸舒適的感覺，同時建筑與周圍環境相融而不突兀。據赫爾辛基WDC組委會策展人瑪爾塔?露艾卡莉介紹，該建設耗資約700萬歐元，由市政府社會服務部及一些宗教團體共同承擔。作為赫爾辛基2012年“世界設計之都”的建設項目之一，“靜默禮拜堂”被組委會認為是演繹“設計之都”價值觀的典范。“在這里，你不需要花錢買東西，只需要安靜下來，整理自己的心境。”

5月的最后一天，“靜默禮拜堂”正式對外開放。推門而入，恍然投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有種隔世之感——一切噪雜聲戛然而止，自然光從11.5米高處的頂蓋邊縫幽幽投射下來，紋理細致、線條柔和的米黃色水曲柳散發出淡淡的木香。室內的擺設簡化到了極致：一張鋪著紅色絨布的講臺，一座燭臺，幾排長條凳。在這樣的環境里，人會不由自主地靜下來，拒絕一切不必要的聲響。

陸續有市民走進來，坐在凳子上，冥想，然后默默離開，繼續一天的行程安排。“城市里能有一個這樣的場所實在太棒了，像是一種心靈的按摩。”瑞典游客尼爾森趕上了禮拜堂開放日，并對“靜默”的創意贊不絕口。

與禮拜堂的“靜”相對應的，是赫爾辛基大學“思想角”的“動”。“思想角”位于市區最繁忙的大街之一——亞歷山大大道上，原先是家嬰兒用品商店，被赫爾辛基大學買下后，打造成了融合“美妙咖啡館”、“玫瑰花蕾”書店和創意工作室于一體的場所。

赫爾辛基大學新聞官卡琳女士介紹說，這里是赫爾辛基大學展示其世界設計之都項目的一扇窗口。為吸引訪客，位于街面一層采用巨大的落地窗戶，可以讓來往路人看到內部的學生項目展示，如用來改善生活質量和可持續性的綠色屋頂；未來學習環境的設想；嶄新的學生住宅方案和生物藝術等。地下室則有相對獨立的會議室、工作間，學生們常預訂來這里做設計項目。

其實，“大學咖啡館”的做法早已有之——17世紀中葉，牛津大學建立了歐洲第一家咖啡館，很快便成為公開的思想交流地。赫爾辛基大學所做的，是將思想火花的碰撞地搬到了象牙塔外、鬧市區之中。“每兩周，學生社團或老師會來這里開設以科學和教育為主題的講座，比如‘語言學習、‘與考古學家見面、‘宗教和都市空間、‘孩子們的科學探險等，訪客們可以免費參與、自由討論。”卡琳說，自2月份開放以來，“思想角”廣泛的活動主題受到了市民歡迎。來客可以買杯咖啡翻翻書、看看街景，也可以參加感興趣的講座，提問、討論，度過一段歡樂時光。

想在未來前面

“創意是跳出當下框架思考的能力。”宣傳冊《創意赫爾辛基》的封面上如是寫道。勞拉解釋說：“我們是以設計為驅動力的社會，關注的不只是當下，更是為將來播下種子。”

當“養老”成為人口老齡化社會面臨的挑戰時，芬蘭人也考慮到了這一點。“我母親一代人平均20歲就結婚生子；到了我們這一代，更多女性首先考慮事業，追求獨立自由，所以30歲左右才結婚的不在少數，生孩子的時間自然也延后了。”34歲的瑪爾塔?露艾卡莉就是一個典型例子，每天為工作忙碌的她并不為“大齡”問題煩惱。不過她也認為，隨著兩代人的年齡間隔增大，子女又不能隨時陪在老人身邊，人口老齡化現象已經給政府、社會福利部門和醫療體系帶來挑戰——3年前，芬蘭全國65歲以上老人在全國人口中的比例就首次超過15歲以下人口的比例。

K2S建筑事務所設計的“埃斯波醫院”為未來養老院指出了新方向。設計師認為，傳統的養老院或康復療養院有著過于濃重的醫療氣氛，使病人在心理上無法擺脫“壓抑衰弱”、“孤獨局促”的感覺。但如果能把療養院建成半社區模式，融于自然環境，或許能幫助病人更快恢復健康、保持樂觀的心態。

建筑本身就是一種醫療手段——這一理念是由建筑大師阿爾瓦?阿爾托提出的，這位人情化建筑理論的倡導者強調人與建筑、自然的融合（他與第一任妻子親手設計布置的住宅就是一個經典范例）。上世紀30年代，阿爾托設計了帕伊米奧結核病療養院。整個療養院建筑順著地勢高低起伏自由舒展地鋪開，與自然綠化相融；每個病室都有良好的光線、通風、視野和安靜的休養氣氛；內部裝飾采用淡雅而悅目的色彩，使人心情愉悅……

埃斯波醫院的設計構思秉承了阿爾托的理念，將傳統醫院結構演化為康復中心與生活社區的復合體：在這里，醫院的概念不僅僅是醫療機構，還包括了街道、公園、咖啡廳、酒吧、圖書室、老年社區等生活設施，分列在公共區、半公共區和私人空間。在公共區域，病人和附近居民能共享這些資源，交流互動。而在私人空間，病房一側的落地玻璃窗保證病人有開闊的視野和充分的采光——采光對北歐國家尤為重要。房間的康復設備則隱藏在內裝修里，從表面看，你不會覺得這是病房，倒更像是度假酒店。

“在這樣的環境下，老年人不會感覺自己是在住院，更像是在居民社區或賓館，有正常的社交團體，并且自主地參加康復鍛煉，心理也會產生正面影響。”瑪爾塔說。（注：10月26日至11月4日，2012芬蘭革新設計周將在上海舉行，其間將舉辦展覽、論壇等近40場活動，旨在展示中芬兩國面向未來的設計與創新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