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煒
6月16日,喬伊斯的小說《尤利西斯》讓這一天變成“布魯姆日”,這一天,愛爾蘭作家科爾姆·托賓在《衛報》上發表了一篇文章,談喬伊斯、《都柏林人》和都柏林這座城市。他描述1904年6月16日喬伊斯和女友的約會,描述這座城市的街道,喬伊斯在哪里住過,王爾德曾在哪里住過,哪個拐角的房子屬于貝克特家族,“如果你知道這些掌故,這些街道在你眼里就不一樣,如果你不知道,那么這些街道就和世界上其他城市的街道沒什么兩樣”。
在我眼里,這些街道和其他城市沒什么兩樣,但都柏林的酒吧區絕對不同凡響。我們在TEMPLE酒吧區暴走3小時,拜訪了5家歷史最悠久的酒吧,每到一處有兩種選擇,喝一杯威士忌或者喝一杯健力士黑啤酒,午后陽光充足,酒吧里人滿為患,都喝得飄飄然。托賓先生在那篇文章中說,《都柏林人》小說里出現過的酒吧,目前大多還在營業,它們是Suffolk街上的O'Neill's,Duke街上的Davy Byrne's,Middle Abbey Street上的the Oval,Poolbeg街上的Mulligan's,要紀念喬伊斯,最好還是喝威士忌。
喬伊斯的父親是一位失敗的釀酒師,在《一位青年藝術家的肖像》中,喬伊斯讓書中人物迪達勒斯列舉他父親的人格屬性,“醫科學生、船夫、男高音、業余演員、聲嘶力竭的政治人物、小地主、小投資客、酒鬼、老好人、說故事的人、搞釀酒的、稅務人員、破產戶、目前是專提當年勇的人”。書中人物克蘭里聽了說,“搞釀酒真他媽不錯。”都柏林的書店里都擺著喬伊斯的多部著作,我沒看過《芬尼根守靈夜》,可知道里面有一段,說一個工人從梯子上掉下來死掉了,在他的葬禮上,威士忌灑到他的尸體上,他就又活了過來。我還知道一則軼事,威爾士大詩人迪蘭·托馬斯,在紐約的白馬酒吧中狂飲了十八杯威士忌,然后倒地暴斃,“在這悲愴的至高,唯愿你用滾燙的淚水咒我,佑我——切莫恬然地步入良宵,而要怒嘯,向著光明的消逝怒嘯”。
愛爾蘭人喜歡喝酒天下聞名,可還真不像威爾士詩人這樣把自己喝死。有一個笑話,說紐約一家酒吧,兩個愛爾蘭人喝多了,一個說,我的故鄉是愛爾蘭的科爾代爾縣,另一個說,真巧,我的家鄉也是在科爾代爾縣,頭一個又說,我住在科克城外,后一個說,巧了,我也住在科克城外,此時,酒吧女招待對柜臺里的酒保說,這對愛爾蘭雙胞胎又喝多了,認不出彼此來了。
美劇《大西洋帝國》,有一大段講述的是禁酒令期間,美國黑幫從愛爾蘭走私威士忌的歷史,其中一集,愛爾蘭移民組成的黑幫團伙在圣帕特里克日喝酒聚會,高唱CARRICKFERGUS,這是貝爾法斯特附近一個小村的名字,也是愛爾蘭一首著名民謠,“海如此遼闊,我無法橫渡,我沒有翅膀,也無法飛翔,我終日醉酒,少有清醒的時刻,來日無多,且讓我安眠。”我們到都柏林和科克郡是參觀這兩處的“尊美醇”博物館,現在,每年有300萬箱尊美醇出口美國,讓那里的愛爾蘭后裔品嘗家鄉的味道。我回到北京二十天后,愛爾蘭隊在歐洲杯上迎戰西班牙,輸了個0:4,終場前幾分鐘,愛爾蘭球迷合唱THE FIELDS OF ATHENRY,這是紀念愛爾蘭大饑荒的一首民歌,有一位足球記者寫了一篇球評,他說,愛爾蘭的球迷喝酒唱歌,不是在反抗饑荒,反抗迫害,他們是在反抗現實,現實是一種最殘酷的制約。
我在都柏林去看了一座愛爾蘭音樂名人墻,那面墻上有U2的畫像,有Van Morrison,Bob Geldof,有恩雅,有光頭歌女奧康納,還去看了恩雅的豪宅,U2主唱波諾的豪宅。都柏林一條僻靜的小街,是U2當年錄唱片的錄音棚所在,全世界的歌迷都到這里來涂鴉,表達對U2和歌唱的敬意,我們的導游開了一輛巴士,把我們運到這里,他從后備箱上拿出一箱子涂料說:“來,隨便在墻上畫吧。”然后又拿出一瓶子威士忌和一沓子紙杯:“你們要隨時喝酒。”是啊,我們要隨時喝酒,為了喬伊斯,為了歌唱,為了對抗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