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校,進步還是倒退?

應琛

上海市第八中學（以下簡稱“市八中學”）已獲批開設“上海市男子高中基地實驗班”（以下簡稱“男子實驗班”），面向全市招收兩個班，共60名學生。據了解，男子實驗班的招生進展順利，學校已于5月6日進行了首場面試。

繼今年年初推出《男孩危機》封面報道后，近日，《新民周刊》記者再次來到市八中學，專訪了校長盧起升，直面“男子學校”引發的問題。

盧起升坦言，在我國還沒有男校的情況下，市八中學率先嘗試男子實驗班，并希望開辦男校。對男校教育的嘗試，旨在應對“男孩危機”，以解決學校“陰盛陽衰”、“男孩女性化”等問題。

目前，我們很難去判斷，男子實驗班是否會像國外的男校那樣成功，但這樣的嘗試未嘗不是一種進步。

男校女校男女校

市八中學坐落于上海的老城區陸家浜路，追溯歷史，在新中國成立初期，市八中學是一所女子中學，原名為清心女中。市八中學馬路對面的市南中學，曾是一所男子中學，原名清心男中，有著150年的歷史。

當時的市南中學很有特色，學校里設有游泳池，這在當時的其他中學里實屬罕見。這所學校的體操和羽毛球水平，在上海市也堪稱首屈一指。在學校百年歷史里，市南中學曾經培養出李政道這樣的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

據記載，當時校方對學生儀表有嚴格規定，比如，皮鞋天天要擦干凈，校服的風紀扣一定要扣上。被褥必須像軍營里那樣疊得有棱有角，教官會用一角硬幣往床鋪上一扔，只有硬幣能彈跳起來才算合格。這看似吹毛求疵的要求，卻培養了學生凡事一絲不茍、認真負責的習慣。

1953年，清心女中更名為上海市第八女子中學，上世紀60年代末開始男女兼收，學校遂更名為上海市第八中學。而馬路對面的清心男中，也從1958年起開始招收女生，從而宣告了中國最后一所男子中學的“壽終正寢”。

歷史循環就是那么有趣，50余年后，市八中學開始招收男子實驗班。

消息一出，有人吹捧，有人反對。正如有網友評論，在男校被摒棄50多年后再次開設“男校”，難道不是教育的倒退？

對此，盧起升并不認同。在他看來，各個時期都有其解決教育問題的方式。

“在教育多樣化的今天，我們辦男子實驗班，積累一些針對性的教學經驗，是一種很好的嘗試。這跟教育倒退沒有任何關系，是在新時期對于男孩教育規律的一種探索。”盧起升說，“同時，家長和學生也有這樣的需求。我們是在充分的、科學的論證下，才來做這樣一個事情。”

盧起升補充道，所謂“因性施教”，本質上就是孔子所提出并踐行的“因材施教”，只不過，“性”比“材”更加具體和明確。他認為，在復雜的教育實踐和瑣碎的現實生活中，兩性生理和心理發展的客觀差異，就說明了“因性施教”并不是在故弄玄虛，它是“因材施教”在新時期的延伸，同樣是一條非常重要的教育教學原則。

其實，男校、女校在西方國家相當普遍。19世紀以前，西方各國實行的幾乎都是單性別教育。比如，英國的傳統中學都是男女分校的，這也成就了經典如“伊頓公學”這樣的男子名校。直到20世紀初，隨著現代教育觀念的確立，男女合校的教育方式得到認同，大多數學校才漸漸改為男女合校的方式。

而事實上，早在10年前，市八中學就已經開始探索“男女同校實行男女分班”的第三種辦學模式。

按照盧起升的說法，當時學校直接面向社會分別招收“男生班”和“女生班”。在新入學的高一年級9個班中，有一個男生班，一個女生班。學校教師團隊也據此開展了《構建按性別編班的辦學模式，促進男女學生和諧發展》的試驗和專題研究，當時獲得媒體很大關注。

盧起升告訴記者，“當時實施‘男女分班后，我們認為在對男孩的教育上確實存在一些問題，但不至于到‘男孩危機的地步。同時，我們想在針對性教學上做一點嘗試，不僅要完成對男生的基本教育，還要發掘他們的潛能。”

據統計，實施分班后，市八中學女生班和男生班，語、數、外、理、化等課程的平均分，與另兩個混合班相比，高出8至30分不等。不少畢業學生尤其男生的家長也發現，孩子在思維方面有了很大突破，為人處事方面老練許多，性格上變得堅強。

盧起升坦言，十年來他一直對男孩教育特別關注，并探索著教學的新模式，只是苦于沒有合適的時機來付諸行動，“但現在機會來了”。

他口中的機會是2011年國家頒布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其中對高中多樣化提出了具體要求。

“既然有高中多樣化的要求，對開辦男子中學就有了環境和政策上的支持，奠定了一定的社會基礎。不然，男子實驗班是不可能面向社會招生的。”

盧起升認為，產生“男孩危機”這種說法的根本原因在于，社會對男孩的教育期望與現實之間的差距過大，“我個人認為，期望與現實之間總是有距離的。男子實驗班就是想要縮短這個距離。當然這只是第一步，日后條件更為成熟時，創辦男校也未嘗不可。”

學做優秀男孩

教育學者熊丙奇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給受教育者提供多元的教育選擇，辦一所男子中學，并非壞事。受教育者可以根據自己的個性、興趣選擇適合自己的學校。但如果只有男校的形式，而無教育理念和教育內容的全面轉變，則只是在現實教育中增加了一個“噱頭”。

正如伊頓公學的校長托尼·利特曾明確提出的：培養學生的“獨立”意識在伊頓的教學中居于首位。而精英教育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要堅持發展孩子的多樣性和個性，打造不同的個體。如今，伊頓公學不僅象征著榮譽與地位，還是精英文化教育的典范。

為此，盧起升也曾專門調查了新西蘭、澳大利亞、新加坡、英國、美國等地的15所男子中學，并做了大量的研究工作。

最終，他確立了“浩然正氣，樂學善思”這樣的男生形象，以及“忠誠”、“責任”、“獨立”和“睿智”這些優秀男孩應該具備的特質。他強調，男子實驗班的教育方法應該是揚長補短。

據盧起升介紹，針對這四點男生的特質，學校準備開設四門特色課程：一門是“偶像生成學習領域”課，對應的是“忠誠”。在這門特色課程中，學生可以學習到一些古今中外偉人成長的背景與經歷，比如，孔子對社會、文化事業無限的忠誠，美國喬布斯對事業的執著。每個學期課程層層遞進，灌輸給學生“偶像的意義”。

第二門是“生存體驗”課，對應的是“責任”。生存體驗課程從常用電工工具使用、家電簡單維修等最基本的生活技能開始教起，深入開展野外生存、定向越野、城市生存體驗等實踐互動課程，用這些特殊“體驗”幫助男孩學會擔當，成為真正的“男子漢”。

第三門是“差異理解”，對應的是“獨立”。“我們想通過對多元文化的解讀，讓同學們了解其中的差異，培養他們獨立思考的習慣，例如諸子百家的差異，養成他們的思辨方式，之后還會進行搶答式的小測驗。”盧起升解釋道。

第四門叫“數字達人”，對應的是“睿智”，培養學生們對電腦技術方面的學習。盧起升強調，這些全新立體的教學方式，更能引起學生們學習的欲望，只有學生的思維打開，才會學得更好，“如果這些課程能堅持下來，男子學校的學生就會和其他男生‘不太一樣，潛力無限。”

同時，男子實驗班還將開設一門“性別認同”的選修課。“現在學生對自己的性別認同有些問題，這是他們對社會角色的定位。異性交往是人們，尤其是男生的天性，但學會同性交往，準確地表達自己觀點和想法，這將會使他們終生受益。”盧起升告訴記者。

“如果有可能，我們甚至想大膽地改革評價機制，在高一新生中推出5分制、10分制評價方法。”盧起升解釋，百分制或者150分制的考試中，“分分計較”的排名方式，對天生大大咧咧的男孩可能是種傷害。保護他們的興趣，讓他們找到自己鐘愛的領域，或許是高中起始階段，能給予男生的空間。

當然，對學校自身來講，也需要在運行當中不斷地調適修正，借鑒多元的辦學經驗，使其更加符合客觀現實的要求。

高考指揮棒下的探索

有著500多年歷史的伊頓公學，走出詩人雪萊、經濟學家凱恩斯、英國王子威廉，以及２０位英國首相，被譽為“精英的搖籃”。

雖然這是一所貴族學校，但學校管理非常嚴格，學生成績大都十分優異。伊頓公學有1300多名學生，最小的學生13歲，最大的18歲，每個學生要在學校度過５年。一個年級有200多名學生，大約有160多人能考上英國排名前四的大學，其他同學會選擇美國的一些大學。

在中國，家長在選擇是否讓孩子報名男子實驗班時，最關心的問題同樣離不開升學：男生班在開展特色課程的同時，能否保證學生的高考成績。

對此，盧起升向記者做了這樣的分析：“男子實驗班招收的男生，在整個上海市中學范圍內二模成績排到前20%左右，這樣，按照往年的比例，正常情況下，這批學生在高考時應該處于臨界于一本線的位置。如果教育合適，這批學生都應該能夠考上一本。”

盧起升表示，選擇這樣一個比例就是為了直觀地了解男子實驗班的效果。但他同時也強調，高考成績雖然是考量實驗班成果的第一指標，但男子實驗班的成功與否，是不能用多少人考上頂尖高校作為唯一標準的。

“每個學生的學習水平都會有一個區間，我們要通過學校針對性的教育和老師的有效點撥，開發男生潛能，讓男生達到學習水平區間的最上限，實現最好的發展。”盧起升透露，男生的身體素質、學習習慣、思維能力等方面屆時也會有硬性的指標來衡量，“比如說身體素質，進來時彈跳多少，畢業時又是多少。我們正在和華師大做研究，怎樣來考核比較合適，等確定了以后肯定會向社會公布的。”

據悉，日前華東師范大學與上海黃浦區人民政府已經簽訂合作協議，一期項目中一個重要內容，就是建立“市八男子中學辦學創新可行性研究專項課題”。

此外記者了解到，針對首批計劃招收的60名實驗班學生，每個班級將配備一男一女兩名班主任。目前報名學生超過200名，面試后，他們將參加中考，成績達到提前錄取最低分數線就能成為首批男校的學生。

今年9月，這些男孩就將開始他們的“男校”生活。開學后，學校將依托華東師大，為實驗班提供教學理論支撐。特色課程建設將聘請清華大學經管系、復旦大學中文系、交通大學物理系、同濟大學建筑系和財經大學的博導和教授參與。拓展型、研究型課程和社團活動等將邀請社會各界精英團隊和優秀校友參加指導。

盧起升介紹說，屆時還會有特別校友組成的“社會人士參謀團”，總之，希望通過專家引領，社會支持，使男生教育“擲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