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佑至
環境已經成為中國公眾最關心的議題之一。經歷了30多年高速經濟增長,中國GDP和人均GDP都有明顯提高,但傳統的增長方式和產業形態不得不接受重新評估。粗放式增長的價值已經受到了懷疑:糟糕的空氣、飲用水,被重金屬污染的土壤、河流與海洋,這些不但加劇了本已嚴峻的食品安全危機,敗壞居民的健康,也讓自然景觀變得越來越粗鄙。其他工業國家曾經經歷過的事情,正在中國重演:日常生活的切身之痛將驅使城市和農村中的居民站出來,保護自己周邊的環境——不但為他們自己,也為了下一代的健康。這甚至改變了中國人表達意見的方式。
這是中國當下最值得觀察的現象之一,因為這一現象突破了1990年代以來中國人參與公共事務和形成公共意見的一貫方式。在過去,公共事務是自上而下被決定的,普通人只是被動接受政府的決定,并承擔其環境后果。
四川什邡的鉬銅項目引發市民抗議,當地政府緊急宣布終止項目,且表示“如果群眾不同意,就不再開工”,這不免讓人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之感。然而,地方政府在引進那些高環境風險的工業項目時,信息不透明、與當地居民溝通不足,甚至刻意隱瞞,并非只發生于什邡,由此引發的群體事件,也并非偶然或孤立的個案。中國人對環境污染的忍耐程度在下降,而對一些地方政府不透明的施政行為變得越來越敏感。
眾所周知,發展經濟是地方政府最為關心的事務。對這一模式的評價有好有壞。肯定的意見認為,這是促進中國經濟發展的主要動力;否定的意見則認為,經濟增長成為考核政府官員的主要指標后,一些官員為了吸引投資和拉項目,經常不惜以犧牲本地居民的長遠利益為代價。
引發爭議的大多是存在高環境風險的經濟項目,如超級水壩、大型化工綜合體、有色金屬加工等等。這些項目必須投入大量資金,能夠在短期內拉動GDP,但并不能像制造業那樣創造大量就業。在那些已經投入運作的項目中,隨著環境惡化,當地人身體健康受到威脅,并且,政府原先承諾的就業等好處無法兌現,憤怒情緒就會爆發。
2011年發生在大連的化工廠防波堤被臺風摧垮的事件,政府迫于市民壓力,最終不得不承諾,將這個建成不久的化工企業搬遷到別的地方,但因搬遷工程至今沒有結束,又引發了新一輪的爭議。而早在2007年,廈門市民就反對上馬PX項目。由于有各種前車之鑒,人們對政府主導的新項目的警惕性明顯提高了。讓市民憤怒的是,不管是大連還是廈門,政府和企業都存在嚴重的違法和違規行為。根據法律規定,類似項目必須執行嚴格的環境評估程序,并吸取當地居民的意見。但當地政府沒有嚴格履行法律義務,并且隱瞞了工廠選址、生產規模、開工日期以及可能產生的環境影響這類關鍵信息。
由于廈門的工廠被遷往一百多公里之外,這一事件引發了連鎖效應。在一些地方反對化工項目或是垃圾焚燒項目的市民,同樣抗議在沒有充分溝通的前提下,政府將有環境風險的項目強加給自己。這種理性和溫和的抗議,以及其中表現出來的百折不撓的決心,在某種程度上得到了政府的回應。當地政府意識到,強行推動這些項目,不但在法律上站不住腳,還有進一步激化事態的風險。
通過行動,中國的城市居民已經傳遞出明確的信號:他們不愿意再為經濟增長而犧牲環境和自己的權利。而在中國的農村,環境污染導致的各種摩擦同樣越來越多。不管在哪里,人們都意識到,環境污染不僅影響一代人的健康,也透支了他們的未來。
即使僅從經濟的角度出發,由于治理和恢復環境生態的成本極高而且費時很長(太湖就是最好的例子),也應該讓政府官員用新的眼光考慮增長與環境的關系。如果這還不夠的話,廈門、大連和什邡發生的這些事件,會進一步增強中國人在環境問題上的權利意識。官員應該意識到,實施更嚴格的環境保護政策是大勢所趨,而環保運動在中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