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拍藝術品？

任蕙蘭

肇嘉浜路的辦公大樓里，上海華宇拍賣技術副總裁楊彥收到了一張郵政匯款單，這是一位從網上拍下郵品的藏家寄來的貨款，最近剛把支付寶引入在線拍賣系統的楊彥不禁感慨，這些勉強改變交易習慣的50后、60后老派藏家，顯然沒那么容易脫胎換骨。

“網拍藝術品”顯得很in，線下拍賣公司急著改弦易轍，收藏者也被裹挾著前進。高高在上的藝術品放下身段投入電商懷抱，究竟只是噱頭，還是這個市場的變革方向？

在線競價

很多人熱衷拍賣現場角斗場般的亢奮氣氛——你出價的同時也參與了這場演出，你買到了東西還博得觀眾的陣陣掌聲，兩者都讓人心潮澎湃。但對沒有表演欲和“舞臺經驗”的新藏家來說，拍賣會卻令人頭痛。

安逸地坐在辦公室或家里，觀看一場遠在千里之外的拍賣會直播視頻，只需鼠標點擊出價，就可以參與拍賣進程，不動聲色地獲得心儀的藝術品。告別拍賣會現場悶熱而“血腥”的氛圍，遠離旅途奔波的折騰，這對不愛拋頭露面的低調藏家來說再好不過了。

拍賣會的誕生讓小藏家感覺公平，他們不用再抱怨自己處在畫廊客戶名單的末尾，可以和重量級藏家在同等條件下競爭，而當網絡與現場同時競價成為現實，也讓身處偏僻地區的藏家感到公平。

國際拍賣巨頭早已在做努力，蘇富比最早與易貝合作開發網上競價，它們分道揚鑣之后，蘇富比一直在升級自己的在線競價系統。佳士得2006年就開始做網上實時競拍。2011年12月，佳士得“伊麗莎白·泰勒珍藏系列”全球巡展后在紐約拍賣，2000余件拍品中的近千件拍品僅在網上競標。網絡拍賣成交額逾950萬美元，成交率高達100%。一些小型拍賣會沒有實力開發在線競價系統，Saleroom等國外第三方藝術品拍賣網站接入數百家拍賣行資源，在自身開發的系統平臺上進行在線競拍。

2010年起步的易拍全球運用同樣的商業模式，和全球800多家拍賣行合作，每年整合5000余場拍賣。藏家注冊成為一定級別會員以后，可以通過視頻觀看發生在大洋彼岸的某一場拍賣，并通過易拍全球的系統實時競價，直接跟現場藏家競爭。

這種網上競價和傳統的電話委托本質上很像——拍賣行有專人盯著易拍全球的系統，在接到會員發出的競價指令后替他舉牌出價。這套系統的價值在于它比電話委托快了許多。

“剛剛結束的英國Dreweatts拍賣公司舉行的鐘表拍賣會，我們有好幾次在線競價比現場藏家舉牌都快。藏家在這邊點擊競價，那邊電腦上馬上會顯示，工作人員可以立即舉牌?！币着娜蚴袌隹偙O李蓓介紹。

聽到視頻里現場拍賣師喊“go、go、go”，看到價格蹭蹭跳動，無疑讓人腎上腺素激增。但對于大多數國內拍賣行來說，網絡與現場同時競價只是“看上去很美”。“我們做了四年拍賣現場直播，發現用戶最關心的還是拍品的真偽和成交價，并不是現場過程，因為視頻要有眼球經濟，大拍只有幾件拍品上場時下面反應熱烈，大部分時間都很沉悶。而且有些拍賣行會哄抬價格，不允許鏡頭掃到場下參與者，所以只能對準價格跳動的大屏幕。”博寶網副總經理姚雪鑫說，博寶在線曾試圖把網上競價接入現場，但因風險控制沒能付諸實踐。

“網上競價如果接入現場，可能會因為網絡的延時問題而導致拍賣會時間無限拉長，而且如果場外競價到一個高點，現場就沒得玩了?！比A宇拍賣技術副總裁楊彥說。華宇拍賣的在線業務從今年上線。6月一場現場春拍接入了網絡直播，但藏家只能在拍賣開始前在網絡上出價，還不能做到實時競價。

雖然對國內藏家來說，一邊在沙龍做頭發一邊用iPhone看拍賣視頻出價還很“理想化”，但“在線競價”已經有現實版本。很多在線藝術品經紀商平臺在這幾年漸成氣候，藏家可以在網上看到拍品的預展，查到交易記錄、成交狀態。用戶注冊并交納一定比例的保證金后，可以參與線上的“拍賣專場”，在截標之前的幾天之內藏家都可以刷新競價。雖然少了現場拍賣暢快淋漓的亢奮，但藏家有更充分的時間去做決定。無獨有偶，國外藝術市場數據提供商Artprice以及Artnet也開始參與這個游戲。

經過幾年淘洗，目前還留存在這個市場的網拍平臺，定位都在“大眾化”，主要業務大多是郵品、錢幣等相對價值較小的藏品，因其門檻低，藏友廣，適合網上交易。

上海華宇拍賣原是一家做郵品交易的資深線下拍賣行，今年4月啟動了線上業務，逐步增加了錢幣，紙鈔等類目?！巴婀糯鷷嬤@些藝術品的，有些客戶太高端了，他們可能自己也不用電腦，交給秘書打理，不是網拍的目標客戶群。”楊彥表示，藏家在線上注冊成為會員后，只需繳納拍賣標的金額1%的保證金就能參與競拍，比起現場拍賣5萬起步的保證金門檻低得多。

網拍藝術品時代的宣傳方式也發生了變革。華宇拍賣市場主管周嬋瓊介紹，以前拍賣的宣傳方式主要是做預展、印圖錄，現在預展可以放到網上，還增加了一些在線方式，比如利用論壇宣傳，在各大門戶類網站的專業頻道推一些活動，還有通過微博、微信等新興媒體平臺傳播。

依靠技術手段支持，網拍對客戶的定位也更精準。“就像豆瓣電臺一樣，你聽過哪些歌，系統會根據你的記錄推薦你可能喜歡的歌。如果你買了一套郵品中的某一件，系統也會推薦你其他幾件。”楊彥表示，平臺可以根據藏家看過的拍品記錄、他的交易記錄，用算法推測他會對什么拍品感興趣。傳統拍賣行把錢用在做圖錄和預展現場，在線拍賣則是在算法升級上投入。

收藏家群體也在隨著渠道變革在改變自己的收藏習慣。博寶藝術網旗下的博寶在線拍賣上線已有三年時間，主做錢幣交易，線上平臺正在把原本在北京潘家園、上海盧灣工人體育館市場兜轉的這部分幣友搬到了網上?！笆詹卣吆芏噙€是老一批，他們對錢幣市場很熟悉，但最開始對電商并不信任，他們有的甚至不會用電腦，要讓徒弟或孩子幫忙在網站上注冊?！?/p>

但藏家把玩藝術品時投契的交流，出價還價之間的進退，這些傳統的買賣行為本身就像藝術一樣，是網上交易無法取代的。姚雪鑫表示，北上廣等城市的幣友很多原本都熟識，最早通過線下買賣結識，在線平臺開通以后，老客戶不用再為小買賣專程跑一趟，但交易頂級的精品還要見面聊，不適合網上競價。

網上撿漏？

“網拍”市場中年輕藏家的崛起并不出乎意料，對只是想選幾件藝術品裝飾家居的“菜鳥”收藏者來說，比起在拍賣會上和“老江湖”們斗智斗勇，“網拍”這樣的方式顯得更直接簡單，也更符合年輕人的行為習慣?！靶率秩ヅ馁u會容易怯場，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出價，該出什么價格。現場拍賣機會本來就少，周圍的氣氛還會左右你的決定。人家都拍到100多萬了，你一個5萬元的小玩家都不好意思出聲。但網拍則讓你有充分時間去研究。”楊彥說。

拍賣會現場氣氛讓人血脈賁張，讓藏家斗價是王道，“某一次拍賣有一件拍品流拍，一位藏家進來后提出你們重拍一下，我要這件東西，但一重拍現場馬上有四五人跟他搶?！睏顝┑?。相對而言，藏家在線上出價會比較理性、穩妥，不被氣氛左右。

“但真正的好東西放哪里都有人搶。上次拍一枚高古錢幣，起拍2000多元，最后競價到十幾萬，十幾個人在幾天內出價100多次。網拍就是場無聲的戰斗，不像拍賣會上火熱，但每個人志在必得，競爭也激烈?！币ρ握f。

“換個角度看，網上出現兩個瘋子的概率比現場多?！睏顝╅_玩笑，網拍也有飆高價的可能，經常有人在論壇中吐槽，被人掐架掐走了心儀的拍品。即時拍賣就算走廊也站上人，加上十多個電話委托，在場統共三四百人，但網上競價可能幾萬人會看到，競價時間也更長，所以競爭更激烈。

網上藝術品價格更為“親民”，經常還會低價起拍，很多人懷著“撿漏”的心態點擊鼠標。但姚雪鑫透露，即便一些拍品是零底價起拍，如果競拍者沒有出到賣家的保留價，這件拍品也不會成交。網拍設置零底價是為了讓更多人參與，爭斗起來，因此網上“撿漏”只是一個美好期待。

海外拍賣會“零距離”

除了門檻低，許多人選擇網拍藝術品的另一個原因是可以和海外市場“無縫對接”。國內越來越多藏家對海外回流的中國藝術品感興趣，也有些人開始追捧西方藝術品，這兩者都能在海外拍賣會實現。

在易拍全球網站上看到的海歸青花瓷，巴洛克風格鐘表珠寶等來自世界各地的拍品，一般中位價格在5萬-10萬元人民幣，符合中產階層消費能力。2011年上線后發展迅速，它向Saleroom和其他一些平臺提供中國藏家，換取拍賣行資源。買家支付的會員費、國外拍賣行傭金、拍賣行廣告，構成其收入幾大來源。

“在線競價”免除了藏家奔波海外拍賣會所花的時間、精力和金錢成本。“有些藏家一年要跑四五趟海外拍賣會，已經非常辛苦，但現在只要在家里或辦公室上網就可以和幾百家拍賣行溝通，拍得自己中意的拍品，可供選擇的余地更大。”李蓓介紹，但因為語言或心理上的障礙，比起直接“在線競拍”，藏家更愿意選擇易拍全球的“海外代拍”功能，Saleroom商業模式中并沒有這項服務，這是為中國藏家量身定做的。

藏家參加國外拍賣會競價之前，需要繳納會員費和根據拍品價值而定的手續費。網站上可以搜索到高清的預展圖片，藏家在拍賣會開始前三天點擊“海外代拍”，設置委托價，系統會自動向拍賣公司遞交代拍委托，余下的程序由易拍全球的工作人員跟進，包括和拍賣公司確認，對方出具書面確認函接受委托。

但海外代拍未必能確保藏家獲得心儀的拍品。拍賣行會對拍品給出一個估價區間，藏家設定最高委托價，但這個價格不會在現場競價中顯示而干擾現場競價，也不存在人為控制的因素。如果現場追逐超過了藏家的委托價，這件藝術品就從手邊溜走了。即使從拍賣直播中看到心儀的藝術品出價節節上升，藏家想再加價也不可能，因為藏家設定的委托價格只在拍賣會前三天可調整，而且一旦選擇海外代拍，就無法參加能隨時把控現場狀況的在線競價。

如果幾個會員同時委托易拍全球代拍一件海外藝術品該怎么辦？李蓓表示，系統會很公平地解決這個問題：優先接受出價最高那個會員的委托，如果大家的委托價相同，系統優先接受最早委托的一位，但這個過程藏家不會事先得知，需要在拍賣結束后一到兩天查詢自己的委托是否成功。

從某種角度來看，海外代拍有點像國外流行的藝術顧問，國外大收藏家習慣聘請藝術顧問打理他的收藏，出席各種拍賣會，為他挑選拍品補充收藏，當然藏家要做好準備，可能在拍賣現場熱血沸騰的顧問出價會高出委托價兩倍。但是海外代拍服務不會像藝術顧問一樣發揮決策作用，藏家先在網上選中心儀的藝術品，再向系統發布他的指令。

如果拍品出現問題，藏家也可以和拍賣行協商退貨，甚至有的由拍賣行承擔運費，但由于語言存在差異化，海外拍賣行有時會在拍品描述上玩一些文字游戲，需要藏家事先仔細查看拍品的文字及圖片信息，如果藏家因理解不到位而要求退貨，未必會得到支持。

當與國外拍賣行直接交易成為可能，國內外藝術品市場的信息差便縮短了?！皣馀馁u的藝術品有時比國內便宜。比如七八十年代外銷瓷，有些經紀商在國外拿貨，在國內天價銷售?！币晃粯I內人士表示。曾有英國拍賣價2萬英鎊左右的鐘表在國內一場拍賣會拍出35萬-100萬人民幣。

市場洗牌

在線拍賣平臺一般定位在大眾市場和平民化藝術收藏。而在這個領域，淘寶等一些電商平臺早已捷足先登。“淘寶上也有一些好的東西，但需要鑒別，專業網站上來后，肯定會分流一部分藏家。”姚雪鑫表示。

專業平臺藝術品上拍之前通常會由專家團先掌眼，“價格不離譜，東西沒問題，才能陸續上拍”。截標后如果藏家對拍品有異議要退貨，平臺也有復議環節。有些買家會承諾藏家在幾日鑒賞期之內，不喜歡拍品可以無任何理由退貨。但買賣雙方之間的糾紛也時常會發生。

“平臺建立之初，各方人士會來試探平臺是不是夠嚴，標準夠高，如果贗品放過去了，藏家看到會覺得這個平臺不專業?！睏顝┙榻B，淘寶等C2C平臺是做藝術消費品領域，在線拍賣C2B2C平臺是做藝術收藏品領域，作為C2B2C中的B一方，并不是單單作為一個拍品的中轉站，而是對拍品做適當的準確描述以及真偽的把控。

隨著線上拍賣興起，做低端市場的線下拍賣行形勢尤峻。華宇拍賣介紹，線上拍賣傭金最低在6%，一般線下拍賣傭金多在15%左右。線上拍賣成本低，傭金更有競爭力，吸引了許多低端賣家。

“賣家有個人、藝術品商店，也有原創畫家。個體委托的拍品占90%以上。賣家以前好東西送大拍賣公司，剩下的東西很雞肋，現在有了新的出路，所以對低端線下市場沖擊比較大?！币ρ伪硎?。博寶在線第一年就達到損益平衡，第二第三年呈階梯型增長，從一天幾百件東西上拍，上升到現在一天2萬多件。

“東西不夠精彩，線下拍賣捧場的越來越少，因為藏家趕去拍賣現場成本很高。以后傳統拍賣很可能就成為藏家們春秋兩季的聚會時機，藏友們借這個機會喝茶聊天，就當是社交活動?！睏顝┱f。

不過這波潮流似乎還沒這么快淹沒專注高端市場的拍賣行，它們暫時不用擔心來自線上的競爭?！白龈叨耸袌霈F在很大的一個制約因素是物流無法控制。物流公司拼低價，服務沒有保障。我們事先會買保險，物流丟失就找保險公司索賠損失。因此很多物流公司現在干脆不接受藝術品委托?！币ρ伪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