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 榮
在整個2011年,所有關于辛亥革命的文本—無論是史料、文章抑或訪談,最終都會落腳在同一個話題:當代中國改革的下一步棋怎么走。重述的角度或有不同,譬如激進主義者看見的是武昌首義,憲政主義者看見的是清末新政,國家主義者看見了開明專制,自由主義者看見了請愿運動,不一而足。
楊念群曾在“五四”運動90周年時不無戲謔地說,每當在諸如此類的紀念年份里寫學術文章,就有“學術趕集”的感覺,很多人寫文章只是趕廟會似地應景兒。此話不假,但辛亥革命的這次百年紀念卻絕非如此。一年來零零散散讀到的文章,固然觀點各異,卻都有當下指向。歷史不會循環,但也經常恍惚得讓人不辨今昔。辛亥革命為何爆發?因為武昌起義。武昌為何能起義?因為武昌的兵都去四川鎮壓保路運動了。保路運動緣何發生?因為新政要鐵路國有,要國進民退。算來算去,辛亥革命的問題還是繞到清末新政上來。討論新政又不得不回溯到幾年前的戊戌變法。一言以蔽之,當改革走到政改的時候,路到底怎么走呢?
官方也紀念辛亥,但主要是接續正統,所謂“也是孫中山的追隨者”。這與民間或學界的討論是不同的話語。2011年并沒有形式上的辛亥革命大討論,但散在報刊上的文章、學者單行的著作卻顯示有討論之實。
《告別皇帝的中國》一書則是另一種形式。記者馬國川采訪了人文領域的12位學者來談辛亥革命,表面上看只是訪談錄的合集,實則更像是討論的爭鳴集。有必要寫下這12位學者的名字:朱維錚、李澤厚、章開沅、袁偉時、雷頤、周有光、楊天石、蕭功秦、許倬云、高全喜、余英時、劉香成。單看名字,就知道他們在辛亥問題上必然意見不同,所以,單純從閱讀體驗來說,這本書的精彩在于你可以置身于一場學者沙龍之中,大家的觀點都很直接,像李澤厚說,“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什么政治力量能夠取代執政黨。”
而在閱讀體驗之外,本書有兩個重要的問題:一、憲政是一道判斷題還是證明題;二、今后的走向是否可以跳過“五四”接續晚清。
第一個問題,與馬國川本人在書中的主導作用有關。他始終在追問:“晚清新政和辛亥革命,哪一條道路才能走向憲政?”這其實就把辛亥革命直接替換為憲政問題了。在當下,不論被采訪的學者認同辛亥革命與否,都指出了走向憲政是當時的唯一出路。但遺憾之處也正在于此。將辛亥革命問題替換為憲政問題,其現實的指涉非常明顯,就是說關于未來已經有了答案。從本書來看,這已是相當多人的共識。問題在于,什么樣的憲政?從本書中余英時、許倬云等的談話來看,他們的觀點與結論仍然與10年前沒有太大不同。但大陸的現實正在劇烈改變,新的思想又出現了很多,大陸的年輕一代所讀的書,觀照的現實,思考的問題,對未來可能提出的想法,已經復雜到不能用一個兩個觀點來涵蓋了。未來的走向不是一個正誤判斷題,而是一個給出條件的證明題,而公理定理都只是依據,并非證明的過程。
第二個問題是接續晚清。中國從洋務運動至今所走的路,可簡單概括為“一直在模仿,始終未超越”。學習日本搞洋務運動;初建民國學美國立國;蔣公建政學習德國;中共建政初學蘇聯,改革開放后其實一直在學美國。學來學去,雖有長進卻總覺得根本的大問題沒有解決。也許,晚清面臨的種種問題,有一些至今沒有解決,必須直接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