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來的好人不是真好人

南方朔

以前讀歷史，讀到晉惠帝時，人們都人云亦云地把那個會說出“何不食糜”這種話的晉惠帝認為是個蠢皇帝。

但隨著年齡的增加，我現在對晉惠帝的解釋已全變了。我不認為他是個壞人，反而認為他是個好心的人，他自己長在宮中，食物的選擇很多，不想吃飯就去吃肉糜，不想吃肉糜就可以吃魚蝦。在他的生活里，根本沒有食物匱乏的概念，因此當別人告訴他老百姓沒有飯吃時，他當然想到沒有飯吃就去吃肉糜啊！因此他在說你不食肉糜時，他其實是很好的。只是他不知道，一個人連飯都沒得吃了，怎么還會有肉糜可吃？因此，晉惠帝是閉鎖在自己的生命經驗里，把別人想得和他一樣。在他的生命經驗里，何不食肉糜很正常。但對沒飯吃的窮苦百姓，何不食肉糜則是天方夜譚。

近代好人而無能的最有名例子乃是美國前總統卡特。卡特毫無疑問的是個好人，他在初選時自己一個人，手提著西裝袋，到處去趕場演講，這在美國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他的親切沒架子的個人形象因此而奠定。可是卡特只關心自己，不關心公共事務，他當選后成立的政權接任小組開會，他都沒什么興趣，甚至有一天大家找不到他，原來他去了一個農家與人話家常，而不去開未來政府要怎么做的會。由于對公共事務不關心、沒興趣，他的4年政績是戰后歷任總統最差的一個。因此他只一任即結束。但他不干總統后，反而更適合于發揮自己的好人形象，并得到諾貝爾獎。他可以做別的事，但就是不適合當總統。

到了現在，由于媒體日益發達，于是“表演政治”當道，因而有了一種“表演式的政治好人”。當代學者波耶特（Joseph H.Boyett）即指出，這種人擅長逢迎群眾和媒體，把自己扮成像影歌星一樣的討人喜歡，2000年小布什與戈爾的那一出就是例證。小布什籠絡記者，媒體將他描述成是個親切友善的好人，而戈爾則是個硬梆梆的無趣之人，于是小布什后來僥幸獲勝，但小布什演出來的好人卻不是真好人，看他后來的表現，他其實非常自以為是，仿佛是個西部電影里的槍手警長，他也發動阿富汗及伊拉克戰爭。

本期專欄我之所以會來談政治好人這個問題，乃是今天的臺灣剛好正出現這種真好人假好人的問題。大陸的官方乃至民間，近年來對臺灣的馬英九都有很大的好感，視之為政治好人。大家一定沒想到最近4個月來，這個政治好人卻被臺灣老百姓嫌棄到不行。根據最近媒體民調，馬英九的民意支持度降至19.5%，今年初臺灣大選時投他的人有45%都很后悔，臺北的《新新聞》周刊做調查，老百姓認為他的總體表現甚至比陳水扁還不如。一個長期以來被認為是好人的領導人，為什么他才當選連任，就被人如此反對嫌棄？

如果對臺灣政治有理解，當會知道近年來臺灣“表演政治”當道，政治人物已不在做事上努力，而是在做秀上動腦筋，馬英九在這方面無疑的是第一名，媒體已將他塑造成偶像型人物。但這種表演出來的好人，一定會自我壓抑，他被壓抑掉的本質終究有一天會爆發。小布什是在“9·11”后原形畢露，馬英九則是在連任后露出原形。他連任后開始自以為是的一意孤行就使人民更難忍受。馬英九已使人深刻地理解到好人，尤其是演出來的好人是沒有用的，演出來的好人是另外一種形態的欺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