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代大學生的未來

湯敏

每當說起大學生就業(yè)，不少人都認為這一代大學生的擇業(yè)觀出了問題，說他們熱衷于政府機關、大國企，而不愿意去民營企業(yè)，太過務實和功利。其實，這不是哪一代人的問題，而是社會的問題。今天的中國社會，大型國有企業(yè)重新崛起，“無邊界擴張”，與政府一道，快速掌握了龐大資源，與此同時，民營企業(yè)的生存空間越來越窄，前景萎縮。在這樣的大背景下，任何一個理性的個體，在選擇就業(yè)時，傾向性都是顯而易見的。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在國企改革的契機中，無論是制造業(yè)還是傳統服務業(yè)，國家都開辟了大片新的領域，那個時候，只要下海，就有機會，雖也是大浪淘沙，但畢竟淘出了很多沙。與那個時候相比，今天大學生們或許會覺得山窮水盡疑無路，因為他們會發(fā)現，該占的領域和機會都已經被占滿了。最近幾年國家雖然也發(fā)展了一些新興產業(yè)，但事實上，這些新領域都需要大量資本投入，比如電動汽車、新能源、信息產業(yè)等等，動輒上百億，這跟大學生群體是沒有什么關系的，而且這些投入似乎也是大多被國企占領。

今天，中國經濟本身處于轉型過程中，傳統的勞動密集型小企業(yè)、低附加值制造業(yè)不斷被淘汰，這個過程跟五六十年代的日本、80年代的“四小龍”是一樣的。我們10幾年前就開始提要改變發(fā)展模式，但推了10年也沒什么效果，為什么？因為大都是學者和中央政府在說，作為經濟體本身沒有內在動力，企業(yè)還能賺錢，為什么要改？

過去的10年，基本就是這樣一種狀態(tài)，傳統概念上的產業(yè)前景日益暗淡，吸納就業(yè)的能力越來越弱，現在，企業(yè)自己終于過不下去，不得不改了，但怎么改，卻還沒有找到方向。身處這樣一個時代，這一代大學生就業(yè)時面臨的困難、迷茫以及他們所做出的選擇，也就都是可以理解的了。那么，接下來要問的是，希望在哪里？對于這一代接受過良好教育的年輕人來說，應該去哪里尋找屬于他們的機會和市場？這個問題不光大學生們應該好好考慮，政府和社會同樣應該好好考慮。

新機會在哪里？

我想，有一點應該是明確的，中國社會已經在市場經濟的道路上無法回頭，對于年輕人來講，無論是去國企、政府，還是民企、外企，只要你希望在未來參與社會主流競逐，所選擇的一切都要是為未來做準備。

如果從產業(yè)發(fā)展的角度來看，無論是創(chuàng)業(yè)還是就業(yè)，現代服務業(yè)，尤其是與互聯網相關的現代服務，對于大學生群體來說，無疑是最大的藍海。這些聽起來老生常談的名詞，似乎已經被說爛了，但其實，當中的巨大機會，很多人并沒有準確地感知。

比如金融領域，盡管新一輪金融改革還在博弈過程中，但這個領域向民間開放是遲早的事情，小微型的金融機構，像小額貸款公司幾年前還沒有多少人聽過，現在已有幾千家，提供數十萬人就業(yè)，未來中小銀行這類提供新型金融服務的機構會越來越多，越做越大，因為這是社會的大方向，也許，進入這樣的機構，不會像進大的國有銀行感覺那么好，但其提供給年輕人的機會和前景是無限的。

另外就是在互聯網世界，這更是年輕大學生們的天下，前幾年，年輕人創(chuàng)業(yè)很多是在網絡游戲領域，后來從網游到了網店，我想接下來就應該是更加深化的網絡服務。我們可以看看美國的年輕人都在干什么，Facebook這類就不必說了，2006年起步，到現在比IBM都大。最近兩年，還有個叫“可汗學院”的組織很出名，這是由孟加拉裔美國人薩爾曼·可汗創(chuàng)立的一家教育性非營利組織，主要是利用網絡影片對中小學生免費授課，包括數學、歷史、金融、物理、化學、生物、天文學等科目。說白了，就是一個中小學生們的家庭教師，只不過，是通過互聯網來進行。

薩爾曼擁有麻省理工的碩士和哈佛大學的MBA學位，原本在一家基金公司做對沖基金，在給上7年級的表妹補習數學時，因為在不同城市，他只好通過各種聊天軟件、互動寫字板、電話等互聯網工具解決了表妹的所有難題。隨后，他把這些課件放到了網上，沒想到卻爆炸性走紅，現在他已經是美國最出名的“家庭教師”了，甚至有許多學校都用他的課程，谷歌公司、比爾·蓋茨都給了他很多資金。

薩爾曼所開拓的事業(yè)，不需要什么高端的技術，不需要大資本，但他卻創(chuàng)造了大量的機會、就業(yè)和財富，在更加重視教育的中國，年輕人也應該有類似的空間。在互聯網時代，孩子們的需求，年輕人的消費習慣都發(fā)生了很大變化，這些都需要很多很多更好的創(chuàng)意，這也是未來社會活力所在，而只有年輕人，也就是大家常說的“80后”、“90后”才能更好地去生產這些創(chuàng)意。

如果進一步看更廣闊的層面，中國社會經過了30年的改革開放，大生產、大建設，到現在已經從單純的GDP追求，到提升幸福指數，國民更加富有了，追求更好的服務，如何去滿足這些需求，才是未來的方向。不光是年輕人的消費如此，各個年齡段都一樣。比如，在養(yǎng)老服務方面，中國有上億的老人，他們有錢，有幾十年的積蓄，需要各種服務，然而市場上卻沒有提供，或者說，傳統的方式已經不能再有效地滿足，互聯網能夠有效地擺脫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快速的網絡經濟和現代物流結合起來，創(chuàng)造嶄新的服務模式，這些只有年輕人才能想得出來，做得出來。

政府的改變

希望總是在于新的東西，新的領域，事實上，對于每一代人來說，都是如此。真正的時代精英，不能死盯著過去，也不能只看眼前，而是要朝前看，朝新的看。任何一個民族要在世界范圍內競爭，都需要有一大批人去琢磨新東西，否則她就是停滯的，落后的，而對于現階段的中國來說，這一大批受過良好教育的年輕人是最有能力去琢磨新東西的，國家需要給他們創(chuàng)造更好的發(fā)揮創(chuàng)造力的環(huán)境，去引導他們進入那些最應該由他們開拓的領域。

不過，在給年輕人創(chuàng)業(yè)、中小企業(yè)成長創(chuàng)造良好環(huán)境上，政府做得顯然還很差。不論是教育還是各種政策保障，都還很不夠，國家應該重新系統地梳理目前的就業(yè)政策與思路。最近，政府說打算將很多公共服務外包出去，給社會組織去做。這算是一個很大的利好，又一次開始釋放一些空間和資源給民間。在世界范圍內，很多國家的NGO大概60%到70%資金都是來自于政府，中國以前一直不是，現在開始改了，政府終于決定要順應時代，把服務外包出去，自己來做監(jiān)督，從就業(yè)的角度來說，西方社會組織領域一般能吸納約10%的就業(yè)人口，我們如果能做到的話，在數量上也將是非常可觀的。

對于很多公共性事務，比如教育、文化、養(yǎng)老等，中國過去是一個非黑即白的思路。要么是政府來做，容易陷入僵化、壟斷和低效率，要么就是民營企業(yè)去做，一下子陷入過度追逐利潤，謀取暴利，為什么不能創(chuàng)造新的模式呢？

西方流行的社會企業(yè)的概念，最近幾年在中國也越來越多人知道，但是發(fā)展得不快，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缺乏資源和空間。未來，這個局面肯定是能夠改善的。而這個領域對于年輕人來說，也無疑是一個新的空間，不僅能夠創(chuàng)造出很多就業(yè)機會，同樣能提供許多社會服務。社會企業(yè)跟企業(yè)一樣，但又不以利潤最大化為追求，最典型的是尤努斯的鄉(xiāng)村銀行。他獲得了諾貝爾和平獎，名聲、地位和體面的生活都有，又為社會創(chuàng)造了巨大價值，這樣的人生是值得年輕人羨慕的。

最近幾年，尤努斯的故事在中國得到了廣泛的傳播， 越來越多年輕人開始知道社會的發(fā)展還有著更廣闊的新空間。這些都是社會的利好，我現在在友成基金會做一個叫“創(chuàng)業(yè)咖啡”的項目，通過網絡授課將社會企業(yè)創(chuàng)業(yè)課程在中國的大學校園里推廣開，我們在全世界范圍內尋找最合適的人來講這些課程，就是希望能有更多中國的年輕人在新的領域走上創(chuàng)業(yè)的道路。

當然，并不是說所有人都去創(chuàng)業(yè)，即使在美國，也只是5%~10%的人在創(chuàng)業(yè)。但這少數的人往往都是一代人中的精英， 從理論上講，大學生不應該等著要機會，而是應該給這個社會創(chuàng)造機會。我們需要從教育入手，播撒下這樣的種子，給這樣一批人的成長創(chuàng)造最優(yōu)的環(huán)境。

青年的成長

媒體習慣于用“80后”、“90后”這類符號化的標簽來敘述每一代年輕人的特征，但在我看來，人與人是如此不同，如果說，一代人有什么相似之處的話，那也不是從基因里帶出來的，而只是共同的社會環(huán)境塑造了這些特征。比如，說“90后”保守，那只是因為我們的社會整體變得保守了。而任何時代，青年人成長的正確方向和路徑都沒有什么太本質的變化。就如中國古語所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在我看來，這個時代，行路甚至更必要于讀書。

杜甫寫過一首自傳性的“壯游詩”， 懷抱壯志而遠游，這是中國古代年輕人成長的一個良好傳統。這個傳統在西方文明中同樣存在并延續(xù)至今，西方貴族家庭的孩子，在十六七歲的時候往往都要有獨自出去闖蕩的經歷，從而鍛造個人與國家的競爭力。今天，美國的“和平隊”、“為美國而教”等大規(guī)模的青年社會實踐活動依舊非常興盛。

回到今天中國的現實，年輕人有的去拼爹，有的去擠獨木橋，但其實大部分人是既拼不了爹，又擠不上獨木橋的，這個群體就應該做好漫長的人生競爭的準備。對于年輕人來說，畢業(yè)的時候往往就是一榔頭就要決定自己的人生，面對這樣的選擇時，更多的是從社會環(huán)境帶給他們的價值判斷出發(fā)，而沒有基于個體體驗的判斷和思考，或者說，很多人其實并不真的知道自己究竟想要過什么樣的生活，適合什么樣的工作，這是件非常危險的事情。

所以，我一直都在倡議中國大學教育應該重視暑期實踐，給學生們創(chuàng)造更多實習機會，去政府機關、國有企業(yè)、小企業(yè)，哪怕是去端茶倒水也好，你都有機會去觀察不同的生存方式，有那么兩三次對社會不同領域的了解，未來做出就業(yè)選擇時，后悔的可能性就會少很多，你或許不能找到自己喜歡的方向，但至少，你在實踐的過程中能夠知道自己不喜歡什么，這是很重要的。

政府應該制訂政策來推動這些事務，在大學期間，通過暑期實踐讓青年人了解社會的成本，遠比未來通過跳槽、失業(yè)等了解社會付出的成本要小得多。就業(yè)問題是一個復雜的系統工程，不僅僅是找工作的問題，更是青年人成長的問題。國家所要努力的方向，是通過各種措施，將青年人的熱情和創(chuàng)造力發(fā)揮出來，只有這樣，我們的社會才是一個非常活躍的社會，一個日新月異的社會，而不是一個沉悶不前的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