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強的“博鰲觀點”

陳統奎

4月2日，國務院副總理李克強出席博鰲亞洲論壇年會開幕式。一落座，他就跟左右外國政要順暢地交流，看上去英文很好。去年8月，李克強在香港大學演講時小秀英語曾引發熱議。這很容易讓人想起前總理朱镕基，英語很棒。

李克強的博鰲之行，有兩個亮點，其一是開幕式演講，其二是與吳敦義會見。這兩個場合，李克強展現出一種干練睿智、底氣十足、有話直說的大國領導人形象，令中外媒體眼睛一亮。

前年李克強出席瑞士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時，美國亞洲協會中美關系中心主任夏偉評論說：“一位正在晉升的領導人沒有多少空間提出有意思的想法或突破性的理念。把中國描述成經濟動蕩時期一個負責任的全球公民，是很保險的……一種不錯的努力。”這次在博鰲，李克強卻一點也不繞彎子，他要求與會者提供更多“博鰲方案”，自己亦亮出毫不含糊的“博鰲觀點”。他生動地把亞洲國家面臨的問題稱為“成長中的煩惱”。

有媒體用“官話民說”評價李克強的開幕式演講。

有主見的“李吳會”

4月1日上午，李克強在博鰲龍潭嶺國賓館會見吳敦義，互稱“先生”，避開政治上的頭銜，后者出席博鰲亞洲論壇的身份是“兩岸共同基金會最高顧問”，這是2012年博鰲亞洲論壇最具政治意義的會見。

兩岸新一代政治人物握手言歡，吳敦義一開口就說“初次見面、更勝聞名”，李克強笑言“我倆神交已久”，并說“同胞相見，朋友相識，都是愉悅的事情”。在場所有人都為之一笑的是，當吳敦義拿出事先準備后的講稿念出“求同存異，兩岸和平，講信修睦，民生為先”新16字箴言時，李克強忍不住說：“啊！又16個字啊！” 李克強很贊賞“民生為先”的理念。

2008年博鰲亞洲論壇期間，胡錦濤與蕭萬長會見，后者代表馬英九提出“正視現實，開創未來、擱置爭議、追求雙贏”16字箴言，獲得胡錦濤積極呼應。過去4年，海基、海協兩會進行7次“陳江會談”，簽署17項協議，簽署了兩岸經濟合作架構協議（ECFA），拉開建立兩岸自由貿易區的浩大工程，具體實踐了16字箴言。

“胡蕭會”的政治智慧體現在，利用博鰲亞洲論壇這一場合實現了兩岸高層的“非正式會晤”，這種難得的直接互動，將為兩岸高層互信打造堅實的基礎。這其中既有兩岸“互不承認”的政治現實，亦有兩岸“互不否認”的政治智慧，在夾縫中務實推動兩岸關系良性發展。

年初國民黨在大選中勝出，為兩岸新一代領導人見面提供了契機。4年等一回，“李吳會”具有承先啟后、繼往開來的政治意義。有趣的是，吳敦義主動向李克強提及大選結果，稱“廉能政治”是國民黨再次獲勝的法寶之一。而當吳敦義提到兩岸在“九二共識”基礎上協商成果頗豐，包括兩岸直航。李克強機敏地詢問，吳敦義是否搭直航班機來海南，并稱贊直航大大減少了飛行時間。吳敦義說，兩岸這幾年所取得的成果“并非從天上掉下來，也不是鮮花扎成牌樓，而是兩岸人士用智慧，用耐心，用細心，非常務實協商所得到的共贏”。

不過，“李吳會”并未觸及“一國兩區”議題。此前，國民黨榮譽主席吳伯雄在北京會見胡錦濤時提出“一國兩區”，大陸還未作出回應。

吳敦義轉提實務議題，希望臺灣多參與一些區域組織和國際組織乃至和更多國家洽簽自由貿易協議。此前，在大陸支持下，臺灣成為世界衛生組織觀察員。對此，李克強給予了積極回應，稱雙方平等協商可找到辦法，只要兩岸和平發展繼續向前，相信中華民族有智慧處理這個問題。吳敦義特別告訴記者，李克強沒有用“研究研究”等模糊字眼。

其二，是包括開放臺灣銀行在大陸開辦人民幣業務，開放更多大陸居民赴臺自由行等經濟議題。李克強都正面響應。就在“李吳會”進行之際，兩岸有關方面正式宣布第二批大陸開放赴臺自由行的10個試點城市。

顯而易見，這是一場務實且含金量不低的兩岸高層非正式會晤。4月2日吳敦義和記者們茶歇時，用“以誠相待、沒有敷衍”來評價李克強，“相當程度展現他的誠意及對問題的重心”。一位臺灣隨行記者則稱李克強“說話不繞彎子，有主見，有不同意見直接表達，能做就現場點頭”。

面對面直接累積善意與互信，這是博鰲“同胞相見”的政治意涵。

底氣足的主旨演講

“李吳會”李克強顯“同胞相見”的“愉悅之情”，開幕主旨演講則露“自信風度”。演講開始，他脫稿進行，告訴人們身在博鰲就能“博覽天下”、“博采眾長”，博鰲論壇是一個立足亞洲、面向世界、開放包容的大平臺。李克強的演講引人關注，因為他的判斷很大程度上代表著中國政經未來風向。他站在臺上底氣十足，很有大國領導者的風范。

李克強的“博鰲觀點”，令與會者感到“有意思的想法”是他“秉承開放包容”，倡導包容性增長。他表示，這是亞洲健康與可持續發展的必然要求，今后亞洲進一步發展仍需堅持開放，包括向世界開放和各國相互開放。

比起歐洲，亞洲一體化水準相對較低，無論經濟貿易都是如此，更遑論金融。正如李克強所言，目前亞洲經濟總量已占世界的30%以上，經濟增長對世界的貢獻率超過30%，亞洲成為全球新興經濟體最為集中的地區，其后發優勢和發展潛能進一步顯現。

亞洲地區是世界上政治形態、經濟水平、文化傳統、宗教信仰等各方面最為多樣化的地區。二戰結束以來，世界各大洲都先后建立統一的泛地區組織，唯獨亞洲迄今沒有一個涵蓋整個亞洲的組織機構。但加強區域內的全方位整合，是亞洲各經濟體實現可持續發展、續寫“亞洲奇跡”的必由之路。可是，近來地緣政治又為亞洲各國增添新變量和新挑戰，一是東亞有關國家圍繞島嶼歸屬和海洋權益的摩擦增多，二是美國高調重返亞洲。

吳敦義在與李克強會見中提出，希望大陸支持臺灣參加TPP計劃。TPP計劃是美國呼吁的亞太一體化。如果日本加入TPP計劃，“中日韓”主導會不會被瓦解？博鰲亞洲論壇秘書長、前駐美大使周文重介紹，不久前習近平訪美協調的進展是，中美雙方互換TPP和中日韓進展情況。顯而易見，中美在亞洲既較勁又合作。

上世紀80年代以前，亞洲各經濟體無一例外都以北美為主要出口市場，彼時，正是“美國的太平洋世紀”。但這一格局自上個世紀80年代后期開始出現根本改觀，亞洲地區間貿易開始超過太平洋貿易，而且逐年迅速擴大，以至于現在亞洲貿易總量的一半以上都是在亞洲區域內進行的。2010年，中國和東盟10國的“10+1”自由貿易區啟動，現在中韓自由貿易區談判已開始，和日本也很快開始。如果“10+3”自由貿易區成功，東亞就是一個連成一體的自由貿易區。周文重稱，這是大勢所趨。

回到李克強的演講。他提到了亞洲區域內貿易彼此都獲得了發展的紅利，“新的形勢下，需要各國繼續加強磋商與合作，推動全球貿易自由化、投資便利化，反對各種形式的保護主義，提升交通、通信、能源等基礎設施互聯互通和網絡化水平，深化區域及次區域合作，促進亞洲和世界各國共同發展。開放合作于人有利，于己有利，是互利共贏之路。”

“團結互助格外重要。”李克強說。

做世界最大市場

不論是“李吳會”還是主旨演講，李克強都傳遞了一個清晰的信息，明年中央政府換屆之后，新一代中國領導人將致力于打造世界最大市場。

李克強告訴吳敦義，未來中國大陸的經濟重點在擴大內需，提供世界最大的市場。在主旨演講中，李克強關于“內生增長”的表述是備受全球關注的“博鰲觀點”。李克強表示，亞洲人口約占全球的45%，絕大多數國家是發展中國家，各國國內和各國之間發展不平衡，內需市場潛力巨大。亞洲還擁有世界上最多的勞動人口，有最大的工程師與科研人員隊伍。在繼續發揮比較優勢、參與全球競爭的同時，著力開拓內需市場，在保持投資適度增長、增加要素投入的同時，充分發揮消費的作用，發揮科技進步和勞動者素質提高的潛能。

博鰲亞洲論壇副理事長、國務院原副總理曾培炎亦提到，亞洲越來越多的人口跨入中等收入行列。根據2010年的數據，排除日本，亞洲中產階層占世界總數的24%，消費力占世界中產階層的16%。這個過程使亞洲在成為“世界工廠”和制造業基地之后，正在逐步成為世界上最大的消費市場。亞洲地區這種兼具“生產者”和“消費者”雙重特點的巨大優勢本身，就意味著無數的市場商機和廣闊的合作領域。

李克強把視角轉到中國，稱加快轉變經濟發展方式是中國“十二五”發展的主線，經濟結構戰略性調整是轉方式的主攻方向，擴大內需是結構調整的首要任務，城鎮化是中國內需最大的潛力所在。中國人口多，地域遼闊，正處于工業化、城鎮化持續發展的階段。去年城鎮人口比率剛剛超過50%，每提高1個百分點就會有1000多萬人口從農村轉入城鎮，能夠釋放巨大的消費和投資需求。

“協調推進工業化、城鎮化和農業現代化，實行‘三化并舉，是中國現代化的必由路徑，也是轉方式、調結構、擴內需的戰略舉措。”李克強說，目前，中國是亞洲第一大進口市場，已是許多亞洲經濟體的最大貿易伙伴。“轉方式、調結構、擴內需”，這是李克強發言的主旨，亮出未來中國追求的經濟目標。英國《金融時報》（FT）中文網評論文章指出，這一目標顯然知易行難，如能真正實現，其意義不僅止于中國，也可以為亞洲和世界做出應有表率。李克強在博鰲提出中國要做世界最大的市場，這不僅是中國戰略，也是世界級戰略，對中國和全球經濟都是對癥下藥。

周文重認為，“十二五”期間，中國將通過國民收入分配調整和推進城市化開啟國內壓抑已久的“消費需求”，這無疑將給世界帶來一個巨大的有效需求。未來將會有更多的國外高端商品涌入中國。在此變化下，中國也將逐步成為全球消費市場的主要終端。

李克強演講中用了三個關鍵詞定義亞洲經濟：強勁、可持續和平衡增長。在“亞洲中產階級的興起與消費變革”分論壇，尼爾森全球副主席Rick Kash說，他從李克強副總理的演講中，看到一個“全球經濟的黃金時代”。在這個時代，不是世界的一部分人在生產，而另一部分在消費—即發展中國家出口導向型經濟，與歐美發達國家舉債消費，而是一個均衡的世界。“在不遠的將來，我們將會有一個最有生產效率、最有快速增長性的一體化的全球經濟。在這個新的體系中，不是有輸有贏，而是所有人都可以從中獲益。”

擁有北大經濟學博士學位的李克強，看到了這個突破性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