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扎西拉姆·多多

印度有很多乞丐。每次我去菩提迦耶都是在法會期間，不僅乞丐很多，很多當?shù)氐男『⒆右矔s來湊熱鬧，即使他們有自己的“工作”，比如擦皮鞋、幫忙送貨，但當有外國游客經(jīng)過時，他們會隨時變成乞丐，大方地向你伸出手來。

乞丐在印度是一種因種姓而世襲的職業(yè)，從他們身邊走過時，會很難過，仿佛他們的人生從一出生就已經(jīng)看到了盡頭。

所以，當那對小兄弟出現(xiàn)在我房間門口時，我的第一反應是：一對小乞丐。他們一高一矮，五六歲的模樣，從門外探進半個身子，小聲說：“你好，我能進來嗎？”然后笑了，是害羞卻真誠的笑。這笑容，讓我覺得也許他們不是乞丐，因此讓他們進了房間。進來后，他們站得直直的，生怕碰到房間里的任何東西。當然，也沒有向我索要任何東西。

我問他們其中一個：“你們是兄弟嗎？”他說是。我指著高一點兒的小男孩兒說：“你是哥哥？”“不，我是弟弟，他才是哥哥。”我們一起笑了起來，兩個小男孩兒也漸漸不那么拘謹了。我讓他們坐到床上，遞給他們一人一小包巧克力。他們禮貌地說聲謝謝，卻沒有馬上拆開。矮個子哥哥在高個子弟弟耳邊嘀咕了一句，兩個小孩兒轉(zhuǎn)身就走了。于是我轉(zhuǎn)過身繼續(xù)收拾瑣碎的行李。

過了一小會兒，這對兄弟又出現(xiàn)在門口，說著同樣的話：“你好，我能進來嗎？”我應允后，弟弟伸過來一只手，在我面前攤開說：“送給你的。”

那是一個油膩膩的小盒子，我拿過來打開一看，是一小盒已經(jīng)用了一半的清涼油。我問他：“為什么送我東西？”哥哥說話了：“因為你送給我們禮物了。”這個舉動，太讓我意外了。懂得禮尚往來的小乞丐，我在印度還是第一次遇到。

在這對小兄弟面前，我開始為自己對印度人過早下的定論感到愧疚。所以盡管那小半盒清涼油沒什么用，我還是十分感激地收下了。弟弟問我：“明天還可以來找你玩嗎？”我說：“當然可以，隨時歡迎！”

第二天，參加完當天的法會回到房間，兩個小兄弟已經(jīng)等在門前，身邊還多了一個裹著大毛巾、光著腳的小妹妹。他們說她是他們的小妹，不會說英語，家里就他們兄妹3個。我把他們請到房間里，讓他們看我的數(shù)碼照相機。哥哥小心地摸著照相機感嘆：“這么小，你看看，竟然這么小！”

臨走時，我給他們每人抓了一把花生，兄妹3個相視而笑，一臉幸福。

第三天，兄弟倆在樓梯口攔住我，哥哥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樣東西遞過來：“這是給你的禮物。”我仔細一看，是一個徽章。我問他這是什么，弟弟搶著說：“是我們的校徽，但是現(xiàn)在壞了，不能戴在衣服上，只能放在手上看。”我說：“那你們今天為什么不去上學呢？”哥哥說：“我們沒學可上了，爸爸的手斷了，我們要幫爸爸干活。媽媽留在家里照顧妹妹，沒有工作。但我們有校徽，我們是上過學的。”為了3把我吃不完的花生，他們竟然將最心愛的校徽送給我作為回贈！我連忙說：“那你們應該好好留著這個校徽才對。”兄弟倆一起說：“不。”哥哥補充道：“你送了我們禮物，這是應該給你的。”我不能拒絕兩顆真誠的童心，也不忍心破壞他們所堅持的美德，所以高興地收下禮物，對他們說：“謝謝，我一定會好好保管的！”

從那天起，每次給這3兄妹小零食或者小禮物我都特別小心，生怕用那些無足輕重的東西換走了他們最寶貴的收藏。但是幾天下來，我還是陸續(xù)收到了他們送我的一堆碎玻璃和一朵布做的小玫瑰花。還記得兄弟倆將那一小把碎玻璃放到我手上之后，用一根小手指輕輕撥弄著，嘴里發(fā)出由衷的贊嘆：“看啊，多漂亮，就像是鉆石！”

是的，我收到的是比鉆石還要寶貴的禮物。我禁不住想，他們一定有位偉大的母親，她雖然沒有錢讓他們上學，甚至因為沒有錢給小女兒做一身衣服而讓她整天裹著一條大毛巾，卻教給他們善良、感恩、正直和對生活的欣賞與熱愛——這是世間最價值連城的財富。我不知道該怎樣向這位母親致敬，將我?guī)淼乃袞|西都送給她也不足以回報她通過這對小兄弟帶給我的感動。但是我知道，錢對于這個貧窮的家庭是最實際的幫助，所以我從錢包里拿出一張500盧比的鈔票，放到哥哥手里說：“把這個直接交給媽媽，好孩子。”

第二天，我正在露臺上晾衣服，弟弟在我身后輕輕地喊了一聲：“Hi，how are you？Can you pray with us？”我愣了一下：和他們一起祈禱？他們是印度教徒，我怎么會懂得他們的祈禱？而且，我是佛教徒……

后來，小弟弟乞求的眼神說服了我，我答應道：“好啊，為什么不？”小弟弟高興地轉(zhuǎn)身跑開了。我正在納悶，不一會兒哥哥和妹妹都來了，手里拿著一副類似羽毛球拍的拍子，說：“Let's play！”原來是我聽錯了，不是pray（祈禱），而是play（玩），他們希望我陪他們一起玩！

那天下午，我們盡情地玩著一個簡單的游戲，孩子們的笑聲在嘈雜的菩提迦耶鎮(zhèn)格外清晰。我開始明白，全世界最美麗的祈禱，就是兄弟倆真誠的笑。

（摘自《當你途徑我的盛放》

中信出版社圖文無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