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移民政策軟肋

韓曼曼

與“大熔爐”式的美國移民模式不同，法國實行的是強制同化政策。政策的核心就是要求外來移民融入法國社會的模式并接受法國社會的價值觀念

連環殺手默罕默德·梅拉赫死了，在一個叫“玫瑰城”的地方，一個曾被認為是歐洲種族和諧的典范城市。與法國警方對峙32個小時后，他被參加突襲行動的法國黑豹特警隊擊斃。

這個阿爾及利亞裔法國人，在兩周時間里所制造的3起槍殺事件震驚了世界。3月19日，他在圖盧茲一所猶太學校門口開槍打死了3名學生和一名教師。而在之前的3月11日和15日，還有4名軍人分別在圖盧茲和離之不遠的蒙托邦市遭到他的槍擊，3人死亡、1人重傷。

槍擊案嚴重影響了圖盧茲人的生活。“我的學校離槍擊案現場只有200米的距離。同事困在家里30個小時，因為住所離警方圍剿梅拉赫的居民樓很近。”在法國高等航空航天學院任教的阿班·阿贊斯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看到街頭出現與梅拉赫作案時所戴頭盔騎黑摩托車相似的裝束時，阿班·阿贊斯依然會不由從心底產生一種本能的恐懼。一個城市。兩個世界

多年研究跨文化和移民問題的經驗告訴阿班·阿贊斯，梅拉赫事件絕不僅僅只是一個極端個案，它背后隱藏著法國社會多年積蓄下來的族群矛盾。這一矛盾就像顆定時炸彈，一觸即發。

據警方公布的資料顯示，血案中的被害人均有少數族裔背景。而梅拉赫殺人的目的是要為巴勒斯坦兒童復仇，并抗議法國駐軍阿富汗。

作為一個少數族裔聚集的法國西南部城市，圖盧茲的社會階級、文化和宗教信仰都很多元化。圖盧茲的移民來自地中海地區的很多國家，包括西班牙、意大利、葡萄牙以及北非地區的阿爾及利亞、摩洛哥和突尼斯。對邊境國家的開放是這座城市的一大顯著特點。但多元文化并存并不代表多元文化能夠共融。

“族群之間難以共融其實是法國一個長期被低估的問題。盡管這些外來移民擁有法國身份，但顯然法國主流社會只是接納卻并沒有真正接受他們，這在第二代，第三代移民者身上體現的尤其明顯。”阿班·阿贊斯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最有代表性的例子是圖盧茲的穆斯林移民。

大批穆斯林移民出現是在法國20世紀60年代。由于當時法國在大規模國家現代化建設中急缺勞動力，于是從北非等前法國殖民地地區大量引入勞工。他們中的很多人后來加入了法國國籍，成為法國人。

隨著大批移民的到來，首當其沖的就是安置問題。同很多法國大城市的做法一樣，圖盧茲政府把他們安置在了經濟社會條件較差的城鎮郊區。

這些擁有法國身份的穆斯林移民者非常渴望融入法國社會，然而卻遭到了主流社會的冷遇。當大規模的生產由人工被機器所取代后，這些穆斯林移民大都失去了工作。沒有文化沒有工作的移民逐漸在圖盧茲的郊區形成了自己固定的生活圈子。

然而相比較這批在母國長大，說阿拉伯語，信奉伊斯蘭教的穆斯林移民，真正遭遇身份認同矛盾的是他們后代。這些在圖盧茲出生長大的年輕人，雖然依舊信仰伊斯蘭教，但自小都接受法國模式教育，多數已經不會講阿拉伯語。這些人群雖然身處法國這樣一個高福利社會，卻被擋在主流社會之外，無時不刻不處在失業與歧視的陰影下。

選擇封閉意味著選擇貧窮，而貧窮又讓他們更加排斥社會。隨之而來的是高犯罪率和社會治安惡化的問題。繼而這些人被本土法國人認為是“危險分子”，他們所生活的街區也被看作是“問題街區”。

“在這些街區，大量孩子沒有上學，失業率甚至達到百分之五十。吸毒和毒品交易泛濫。這些地方甚至讓人感覺不屬于法國。沒有一個政府官員愿意去那里，也不會有警察去那里。人們都覺得那里實在太危險了。”阿班·阿贊斯說。

23歲的默罕默德·梅拉赫就是出生并成長在圖盧茲市郊的一個阿爾及利亞人聚集區，也是當地有名的問題區之一。從童年時期起，他就是一個問題少年。他一共被警察逮捕過十幾次，15次被定罪。2007年到2009年間，他曾在法國監獄服刑18個月。獲釋后，他曾申請加入法國軍隊，但由于有犯罪前科，申請被拒。

這兩年，他一直靠領失業救濟金過活。

“這些生活在郊區的年輕人看不到未來的出路和希望。他們認為就算自己再努力學習知識，再努力工作，最后也依然不能融入法國社會，依然得不到和法國本土人。一樣的機會。他們對前途開始絕望，對自己的法國人身份產生質疑，并把自己封閉在本族人的小圈子里。”阿班·阿贊斯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強制同化

一位在圖盧茲留學的中國學生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圖盧茲的居住區域區別很明顯，都是以人種為中心聚集。對社會中下層移民者歧視現象明顯存在，在對穆斯林移民尤其是阿爾及利亞裔人的態度上尤其明顯。比如阿爾及利亞裔人站著的地方，大部分法國人都不會去靠近。

圖盧茲所面臨的種群融合問題其實也是全法國所面臨的問題。這一問題的產生不僅根源于地域的孤立，主流社會對他們的態度，也體現在法國的移民政策上。

對于外來移民，不同國家有不同的政策和模式。與“大熔爐”式的的美國移民模式不同，法國實行的是強制同化政策。政策的核心就是要求外來移民融入法國社會的模式并接受法國社會的價值觀念。

一個有代表性的例子就是去年4月，法國實施了一個頗受爭議的新法律：禁止穆斯林婦女在公共場所戴面紗。法國也就此成為歐洲第一個正式實施這一法律的國家。這一法律引起了很多穆斯林移民的不滿。

近年來，在歐洲出現的金融危機和債務危機的沖擊下，法國失業率居高不下。很多法國民眾把原因歸結于移民的身上。再加之西亞北非等地的動蕩導致涌入法國的外來移民越來越多以及國內極右勢力推波助瀾，法國近年來也正逐步收緊移民措施。

與此同時，法國的種族主義和排外思想也借機抬頭。現任法國總統薩科齊也被一些人看作是種族主義之火的“助燃器”。

最近兩年，他出臺了一系列針對外來移民的政策措施，如清理、遣返北非、西亞及亞洲非法移民，強力驅逐吉卜賽人以及取消那些原籍外國、有嚴重犯罪記錄者的法國國籍等。

就在本次槍擊事件前，薩科齊為了在總統大選中得到傳統右派的支持，同時吸引部分極右翼選票，有意打“保守主義”牌。他一度抱怨法國“外國人太多”，主張每年接受移民人數減半并縮減移民的社會救濟福利。

槍擊案犯罪嫌疑人的外來移民身份很有可能會成為極右黨派有關移民問題、排外傾向的說辭。而大量的說辭將可能導致法國人對國內移民，尤其是對穆斯林移民者的看法更負面，因而進一步加深法國各個族群之間的裂痕。

對于法國政府近期實施的一系列移民措施，勞倫斯-萊里蒙覺得有些過于偏激。她在圖盧茲生活居住了30年，是當地有些名氣的律師。

“我和我的家人都曾感到了恐懼。現在，我們終于得到了徹底的解脫，慶幸他在抵抗時沒有造成更多的傷亡。雖然法國社會確實存在一些外來移民帶來的社會安全隱患，但并不代表所有外來移民都存在問題。”勞倫斯·萊里蒙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雖然勞倫斯對法國警方的高效率辦案表示贊賞，但作為一名律師，她認為警方現場擊斃嫌疑犯的做法有待商榷，特別是對于受害者家屬而言并不是最好的結果。

“我深知審判對于受害者家屬的重要性，雖然過程痛苦。如果嫌疑犯被審理，他就要在法律上為他的行為接受審判。雖然這無法化解受害者家人的悲傷，但讓嫌疑犯受到應有的制裁是對死者精神上的哀悼。”她說。

阿班·阿贊斯認為，在移民問題上，法國的媒體和政府都沒有起到很好的正面作用。媒體慣于給不同的移民族群貼上各種標簽，而政治家們所傳遞出的信息也是消極偏多。法國政府應該向移民者傳遞一個更加積極的信號，那就是法國需要他們，他們是法國社會的一部分。

其實排外思想的出現并不僅存在于法國。去年挪威首都奧斯陸發生的造成76人死亡的暴力槍擊案至今仍讓很多人心有余悸，兇手就是一個典型的極右翼分子。他要達到的目的就是鼓動歐洲人掀起排外浪潮。在德國，極端右翼分子也在不斷制造違法犯罪事件。

“如果上百萬的移民都對自己生活的土壤失去信心，恐怖事件將會再次發生。”阿班·阿贊斯說。

似乎是為了逃避現實的戾氣，歐洲人都愿意去電影院里尋找溫暖。最近有一部法國電影《觸不可及》很風靡，富有的上流社會白人因跳傘事故癱瘓，雇傭剛出獄的非裔黑人做全職看護。每三個法國人，就有一個為這部片子走進影院。在整個歐洲大陸，它同樣所向披靡。

電影給矛盾的歐洲人一種理想化的范本——在法國，在全歐洲，新移民和主流社會，不同族群之間是可以這樣相處的，人與社會都能獲得自由地并行，溫暖地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