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和你平坐過

李雪峰

巷口前的街上，是一家一家的小餐館。蜂擁在這里的，多是一些拎著安全帽，挽著褲角，衣服上落滿了斑斑點點黑灰色泥漿的民工。他們來就餐，從不炒什么菜，總是一個人要幾個饅頭，盛上一碗稀飯，就低著頭吃起來。有時，餐館里的桌椅不夠用，他們許多人就一只手拿著雪白的饅頭，一只手端著一碗稀飯蹲在街邊的樹蔭下埋頭吃起來。

我家就在距巷口不遠的地方，所以常常就近到巷口的小餐館里草草地吃一點。

有一天傍晚，我趕到巷口的小餐館時，正值民工們晚餐的高峰期。我端著碗在店里找了兩個來回，也沒有找到一個閑置的座位。心里試了幾次，終于找到了一個空隙，也像那些民工一樣，端著碗蹲了下去。吃了幾口，旁邊的一個民工試著搭訕對我說：“俺們這樣習慣了，大兄弟這樣蹲著吃真委屈了。”我笑笑說：“委屈啥呀，前些年在農(nóng)村老家，哪頓飯不是這樣蹲著吃的？”

“啊，原來兄弟也是從農(nóng)村出來的？”旁邊的幾個民工高興地說。有人說：“怪不得呢，要不兄弟能來這樣的破地方吃飯嗎？”有人說：“咱農(nóng)村出來的，就是跟城里的人不一樣。”一會兒工夫我們便熟絡起來了。

后來，我也不再刻意避開那些民工們用餐的高峰期了，去了，有座位就坐下吃，沒有座位，就常常和那些民工一樣，和他們蹲在店外的街邊邊談邊吃。

深秋的時候，家里要裝修房子，從城外拉回了一車的細沙要運送到三樓去。妻子從巷口的街上帶了幾個民工過來。妻子得意地站在一旁低聲跟我說：“這一堆沙運到三樓去，別人家至少要掏500元呢，我砍到了300元。”

沙子很快就運完了，那幾個民工邊拍打身上的沙塵邊往外邊走。妻子掏了300元遞給一個年齡稍大的民工說：“大哥，這是你們的工錢。”幾個民工回過頭看看妻子手中的錢，又看了看我說：“不用那么多，只收100吧。”年齡稍大的民工立刻會意地笑笑說：“對，不就一會兒的工夫嘛，100元就不少了。”

見我們發(fā)愣，一位民工忙笑著解釋說：“大哥不是經(jīng)常和我們平坐著吃飯嘛。”另一個胡須黑黑的民工也附和說：“咱們都是打農(nóng)村來的，要在咱們老家，這丁點的活兒，還收什么錢呢。”

“因為和他們平坐過？”我愣了，妻子更愣了。

平坐，或許是一種尊重，平坐，或許是一種親近，平坐，或許是一種情感。在這個越來越詭異的世界上，我們常常抱怨別人的狡黠，我們常常抱怨別人對自己的不公，我們常常感覺自己身陷生活與社會的連環(huán)漩渦，但你想沒想過放下自己，讓自己同那些來自社會各角落的人平起平坐過一次呢？

和你認識或陌生的人經(jīng)常平坐吧，和你的生活、社會平坐吧，你會發(fā)覺，這個世界每顆心靈都有溫度，這個世界蕓蕓眾生各有自己獨特的光芒。

（選自《甘肅農(nóng)民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