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太陽(組詩)

李星濤

致太陽

究竟他犯了啥天條

你要用火辣辣的繩索把他捆進五月

金色的箭簇把他射成沉默的麥垛

究竟你給他宣判了什么樣的命運

把他的身子當成了熱火朝天的鐵砧

于火焰里錘打出你金黃的箭支

一身汗水 兩眼淚水

最后連一把白色的骨頭都交給了你

你卻把他統統埋進了土地

貪婪的王 無情的王 無敵的王

你要用他骨質的泥土滋養出更加鋒利的箭支

準確地射向青嫩的我

射向義無反顧地走上他命運的我

千秋萬代的囚犯 千秋萬代的酷刑

今天中午 我要拔盡我身上所有的仇恨

然后還給你滿滿一囤灌漿的眼淚

一種善良 一種寬容 一種承受

一種泥土一樣不知抵擋的沉默肉體

今生今世 你將無力償還

拾穗的母親

“黃金落地 老少彎腰”

整個麥季 母親就在這句話里活著

從麥地到村莊 從村莊到麥地

母親是一只黑瘦的螞蟻

頂著一穗穗的麥子一步步丈量著

一百滴汗水到一個饅頭的距離

拾一穗麥子磕一個頭

磕一個頭拾一穗麥子

麥茬地里 大眼睛尋找著大眼睛

早晨出發時 身子朝向麥地

影子朝向村莊

傍晚回家時 身子朝向村莊

影子朝向麥地

當母親身子和影子合為一體

她要么睡在寂靜的村莊

要么睡在寂靜的麥地

守著村莊的女人

泥土盯住的女人 嘴里咬著粗糲的北風

手里攥住蜿蜒的田埂

白天你是起點 男人是終點 夜晚男人是起點 你是終點

手機是你的耳朵 也是男人的耳朵

你的耳朵長在男人的身上 男人的耳朵長在你的身上

大大小小的節日 孩子手指下最敏感的琴鍵

一碰響了 就再也蓋不住你狂熱的心跳了

內心的火焰 總會在傍晚萌生出炊煙

這有力的繩索 總會從夢里捆綁回粗心的男人

男人寄來了一顆星星 你想象起男人的天空

你寄去了一粒雨聲 男人想象起你的田野

你把莊稼放在汗水里養著，男人把你放在夢里想

著

過了一個十五 再過一個十五

你的滿月兒掛在男人的腳手架上 徹夜長明

男人夢見了你帶著淮河 一路滔滔而來

激情的腳步踩著酸痛的骨頭在全身奔涌……

不要輕易地把雨呼喚

不要輕易地把雨呼喚

對你來說

一陣雨可能是一片清涼

而對鄉下的親人來說

卻是一大片的心焦

雨未落下來時 麥芒扎的是手

而雨一旦鋪天蓋地落下來

麥芒扎的就是心了

倘若雨水賴著不走

麥子就會抱住一個個苦命的身影

一起在風雨里飄搖

這時候 路也會趁著雨勢

爬上親人們的肩膀和脊背

麥子呢 一路走走停停

一直會把親人拖進深夜

不要輕易地把雨呼喚

在你享受著一畝地清涼的時候

我鄉下的親人們

就要落下一頃地的疼痛和眼淚

小眼睛的人

我一直害怕小眼睛的人

他們用眼睛把世界吃進去

卻只露出一點點亮光

甚至只是一道縫隙

由此延伸開去 我還害怕

喜歡瞇著眼睛的人

害怕喜歡關著窗戶的人

害怕伏在別人的耳邊小聲說話的人

害怕喜歡從門縫里看世界的人

害怕只看見自己的人

害怕只看見樹木看不見森林的人

害怕只看見活人看不見死人的人

當然我害怕小眼睛的人

并不就是說我不怕大眼睛的人

有時我一不小心也會在大白天

掉進一只大眼睛里

就像是一只螞蟻掉進大海

茫茫無邊而又寂靜無聲

秋 雨

一路追了過來

從昨夜就開始說話了

絮絮叨叨的

說冷了早晨

還把今夜說得比昨夜還冷

說到最后

竟然說出了一件毛衣

外帶一件陳舊的破夾襖

把我說成了兩行無聲的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