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酒窩

喬葉

一位遠房表嫂很愛笑，一次家族年會，我和她坐在了一起，聊了一會兒，便充分地享受了她最近距離的甜美笑容。我發現，她笑并不為什么原因，常常很平淡地說著說著就笑起來。她這么一笑不打緊，就把我們白開水一樣的談話笑成了一杯小酒，顯得分外有滋味起來。

回去之后我總是忘不了她的笑容，就琢磨她為什么這么愛笑，想來想去似乎有些明白了：她笑起來頰上有兩個小酒窩，這兩個小酒窩的綻放使她整個容顏都嫵媚起來，活潑起來，靈動起來——也就是說，酒窩就是她表情中最燦爛最精華的地方，而只有笑才會有酒窩呈現，所以，她才那么愛笑。酒窩就是她的美。

我突然想，迄今為止對這個世界最有益的美容項目也許就是做酒窩了。因了酒窩，這個世界的微笑肯定多了很多。我甚至有些天真地又想：如果每個人都象表嫂一樣如此殷勤地把迷人的笑靨呈現給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就真要醉了。

可那些沒有酒窩的人就不微笑了么？

朋友的父親年過七旬，一生最愛做的事情就是養曇花。曇花難養是眾所周知的，但老人家還是孜孜不倦地養了四十年。他有一本“曇花日歷”，哪株苗長了幾片葉，哪朵苞預計何時開，日日不爽。去年中秋那天，曇花一下子開了九朵，引得報社記者都來作報道，老人很是風光了一把，在報紙上看見他滄桑的臉上綻放的笑容，亦純真得如一朵曇花。

他沒有酒窩。曇花就是他的酒窩吧？

單位的保潔工初中都沒畢業，是半個文盲，長得也粗糙，平常都是沉默寡言，灰沓沓的。一天，偶然聽見同事們討論哪家的醬肉好吃，居然走進來興致勃勃地插話，說自己如何擅做醬肉。“用不了多少時間就能把豬頭燒得噴香通透”。許是怕我們不當真，第二天就帶來一些讓我們嘗，味道還真是好極了。

她沒有酒窩。醬肉就是她的酒窩吧？

“你怎么能和那么多人成為好朋友？有的人和你差異太大了?！币淮?，我問一個人緣極好的文學前輩。他笑了笑說：“我知道有人在背后議論說我交朋友沒有誠意，沒有原則。甚至據此斷定我是世故玲瓏的萬金油。對此我沒有任何愧疚。和平時代，人與人之間沒有什么大苦深仇，彼此寬容一些，真誠一些，就會看到許多別人的好處，也就會發現許多人都是很可愛很可交的。這樣循環往復，交朋友的胃口越來越好，朋友自然越來越多了?！?/p>

“別人的好處”，就是別人的酒窩吧？原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酒窩，這酒窩可以是品格上的絲縷之彩，可以是性情上的點水之光，可以是手藝上的一技之長，也可以是深藏在內心的那些智慧，善良，幽默，同情，慈悲……

誰都喜歡用這酒窩去盛放美好的事物，誰都愿意讓自己最中意最可心的地方成就生命的華美和絢麗。如果你能夠敏銳地去發現這些酒窩，真誠地去欣賞這些酒窩，這些酒窩也都會為你打開，讓你飲酒。喝了這些酒，你就會明白，原來，有太多太多的人都用特有的酒窩影射著對這個世界的熱愛，原來，每一滴酒里都折射著人們對自己和對生活的眷戀。

包括你自己。

(選自《晚報文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