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珩
中國文人與醫藥歷來有著一種十分特殊的關系。中國傳統醫學博大精深,歷代文人對于醫學理論和醫術也并不排斥,他們將鉆研醫學藥理,作為其閑適生活的組成部分,且視同書畫、音樂一樣,用以修養身心,而對于烹煎藥物,也有著一種像喝茶飲酒那樣的偏好。
魏晉之時服散成風,據說是何晏首先倡導,繼而魏晉上流社會普遍流行。“五石散”本是漢代醫學家張仲景為治療傷寒病而擬的方藥,內中主要成分是石鐘乳、紫石英、白石英、硫磺和赤石脂之類的礦物質藥物,制成散劑,功效燥熱,對傷寒病人有一定補益和發散功能。但魏晉上層士人并不是用來治傷寒,而求興奮神經,獲飄飄欲仙之感。服用這種金石類藥物后,即會渾身燥熱不安,有五內俱焚之感,需要寒食、寒飲、寒臥,還要疾走行散,久之還會要了性命。于是當時的名士多不修邊幅,或登高而歌,或戲衣而走,處于一種發神經的狀態。魏晉時的衣著也多寬衣博帶,又常常借酒發散藥力,豪飲無度,陶淵明所說的“登東皋以舒嘯”大約也是服散后的一種發泄方式。
這種風氣一直持續到唐代。李唐王朝死于服用丹藥的皇帝有四五位之多,就連李白、韓愈這樣的文人也不能脫離丹石藥物的誘惑。正如白居易晚年《思舊》詩中所說:“退之服硫黃,一病訖不痊;微之煉秋石,未老身溘然;杜子得丹訣,終日斷腥膻;崔君夸藥力,經冬不衣綿;或疾或暴夭,悉不過中年。”
至宋代,風氣稍歇,但文人對醫藥的興趣并不因此減弱,蘇東坡就是一位知醫理、明藥物的文學家,同時也是懂得食療養生的人。他經常研究醫書藥典,自擬方劑,研制出不少治病保健、食療養生的方法,如用茯苓面和蜜調制治療痔瘡,自制“雪羹湯”降逆化痰等。他尤喜麥門冬飲,曾作詩述之:“一枕清風值萬錢,無人肯賣北窗眠;開心暖胃門冬飲,知是東坡手自煎。”麥冬養陰生津,潤肺清心,常常飲用,自然有益于睡眠。
陸游的先祖陸贄是唐朝名相,也是精通醫藥的專家,著有《陸氏集驗方》。陸游宦游四方,也注意收集各種藥方,經過審慎選擇,在淳熙年間(1174-1189年)刊刻了《陸氏續集驗方》兩卷。《劍南詩稿》中也多見他診病的記錄,不但能醫人,還能自醫,除了開方子,也能灼艾,也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灸法,如《劍南詩稿》中就有《久疾灼艾小愈晚出門外》的詩作。他還通曉藥理,因菊花性清涼,故匯集菊花作枕,并作菊花枕詩。直至晚年,他還在自己的小園中開辟藥圃,種藥、采藥、煎藥,過著“幽谷云蘿朝采藥,靜院軒窗夕對棋”的悠閑生活。
辛棄疾是擅用藥名填詞的詞人。傳說他有一首思念妻子的《滿庭芳·靜夜思》“云母屏開,珍珠簾閉,防風吹散沉香,離情抑郁,金縷織硫黃。柏影桂枝交映,從容起,弄水銀堂。驚過半夏,涼透薄荷裳。一鉤藤上月,尋常山夜,夢宿沙場。早已輕粉黛,獨活空房。欲續斷弦未得,烏頭白,最苦參商,當歸也!茱萸熟,地老菊花黃。”全詞共九十一個字,卻含二十四味中藥名。
明清小說家中諳于醫道的不少,《西游記》的作者吳承恩就是位通曉醫藥的作家。在三十六回中,有一首唐僧的七言律詩:“自從益智登山盟,王不留行送出城;路上相逢三棱子,途中催趲馬兜鈴;尋坡轉澗求荊芥,邁嶺登山拜茯苓;防己一身如竹瀝,茴香何日拜朝廷。”其中嵌入藥名益智(仁)、王不留行、三棱子、馬兜鈴、荊芥、茯苓、竹瀝、茴香,讀來頗有趣味。
無獨有偶,蒲松齡也是一位能將藥名嵌入小說的作家。他的《聊齋志異》中有不少有關醫藥的描寫,他還發明了桑菊茶,作為治療和預防疾疫的日常飲劑。作《蕩寇志》的俞萬春更是深通醫道,一度曾懸壺西湖之畔,濟世活人。
在中國的文學名著中,融入醫事藥方的莫過于《紅樓夢》與《鏡花緣》。據統計,《紅樓夢》中有中醫術語名詞百余處,有方劑四十五個,中西藥物一百二十七種,病案九個,涉及內外婦兒各科。《鏡花緣》中的醫藥描寫則更為具體,涉及的病種更有內科、外科、婦科、兒科等。不但有醫案病理,還有具體的加減經方和傳世驗方。曹雪芹和《鏡花緣》作者李汝珍都不是醫家,但能以如此精深的醫學知識融入文學作品,足見他們學識淵博,也可見除了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之外,醫藥方面的修養也成為其生活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