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留傳

阿留者，太倉周元素家僮也。性癡呆無狀，而元素終蓄之。嘗試執灑掃，終朝運帚，不能潔一廬。主人怒之，則帚擲地，曰：“汝善是，何煩我為？”元素或他出，使之應門，賓客雖稔熟者，不能舉其名。問之，則曰：“短而肥者，瘦而髯者，美姿容者，龍鐘而曳杖者。”后度悉不記，則闔門拒之。家蓄古尊、彝、鼎、敦數物，客至出陳之。留伺客退，竊叩之曰：“非銅乎？何黯黑若是也？”走取沙石，就水滌磨之。短榻缺一足，使留斷木之歧生者為之，持斧、鋸歷園中竟日，及其歸，出二指狀曰：“木枝皆上生，無下向者。”家為之哄然。舍前植新柳數株，元素恐為鄰兒所撼，使留守焉。留將入飯，則收而藏之。其可笑事，率類此也。

元素工楷書，尤善繪事。一曰，和粉墨，戲語曰：“汝能為是乎？”曰：“何難乎是？”遂使為之，濃淡參亭，一若素能，屢試之，亦無不如意者。元素由是專任之，終其身不棄焉。

傳者曰：樗櫟不材，蘄者不棄；沙石至惡，玉人賴焉；蓋天地間無棄物也。矧靈于物者，獨無可取乎？阿留癡呆無狀，固棄材耳；而卒以一長見試，實元素之能容也。今天下正直靜退之士，每不為造命者所知；遲鈍疏闊者，又不為所喜。能知而喜矣，用之不能當其材，則廢棄隨之。于戲！今之士胡不幸，而獨留之幸哉？

（選自《式齋集》）

明代陸容的《阿留傳》記載了太倉周元素家僮阿留的故事，他“癡呆無狀”，但由于有一技之長而得到主人終身“專任”，在周家捧了一輩子的“鐵飯碗”。作者借此發表議論，針砭時弊。

本文敘事簡潔，人物個性鮮明，呼之欲出。阿留生性“癡呆無狀”：叫他打掃院落，他“終朝運帚，不能潔一廬”；叫他看門、招呼客人，“賓客雖稔熟者，不能舉其名”；主人愛好青銅古玩，來了客人，賓主把玩良久，待客人一走，他偷偷取出來看，見古銹斑斑，竟拿去用沙石打洗個锃亮；矮榻缺了只腳，讓他到園里砍根樹杈做個榻腳，結果，他在園里轉了一整天，空手而回，還伸著兩個手指比劃說：“園里的樹杈都往上長，沒有往下的。”主子在屋前新栽了幾株柳樹，怕被孩子攀折，讓他看守，守到肚子餓時，他把這些樹都拔出來，拿到屋里藏好，再放心地去吃飯……文章選取了“執灑掃”“應門”“滌磨古玩”“斷歧生之木”“守新植柳樹”五個典型事例，通過語言、行動等描寫，刻畫出阿留“癡呆無狀”的特點，文筆簡潔傳神，語言生動鮮活，人物形神畢現。

本文敘議結合，議論精辟深透，切中時弊。文章敘寫阿留雖弱智卻有一技之長：和粉墨（調色）。阿留調色，深淺濃淡，十分恰當，像個老道的行家，而且每次都干得一樣出色。他因為有這專長成了主人離不開的助手，終身不棄。作者就此展開議論，提出“天地間無棄物”的觀點，認為用人必須揚長避短而不能求全責備。作者在議論中，對能容人、用人的周元素贊美有加，并將今士之不幸與阿留之幸、周元素用人與“造命者”（當權者）用人分別作了對比，感慨當時的執政者不能知人善任，致使“正直靜退之士”得不到重用。文章針砭時弊，切中肯綮，深刻犀利。另外，“矮榻缺足”“阿留守柳”的故事也頗耐人尋味，入選《歷代寓言》《中國古代寓言故事精選》等多家選本。

本文難點首先體現在一些字詞的理解方面。如為：疑問語氣詞，相當于“呢”；稔（rěn）：熟悉；參亭：參互和均勻；傳者：指作者；樗櫟（chūlì）：都指無用的木材；蘄：通“祈”，求；矧（shěn）：況且；造命者：當權者。其次，文中部分詞句容易引起誤解。如第二段“汝能為是乎？” “何難乎是？”兩句中的“是”都是指代“和粉墨”（調色），非指繪畫。“一若素能”，譯為“完全像是素來就會”，“素”是“向來”，不是指周元素。第三段“樗櫟不材，蘄者不棄；沙石至惡，玉人賴焉”可譯為“樗櫟不是好材料，但找木材的人并不嫌棄；沙石非常難看，但雕刻匠們需要它”。

1.對下列句子加點詞語的解釋，不正確的一項是（ ）

A.而元素終蓄之 蓄：收養

B.后度悉不記 度：估計，料想

C.歷園中竟日 竟日：整天

D.用之不能當其材 當：當作

2.翻譯下面的句子。

①嘗試執灑掃，終朝運帚，不能潔一廬。

②矧靈于物者，獨無可取乎？

附：參考答案（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