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你沒有考過的證

他真實地思考了現(xiàn)狀和未來，然后給了她真實的答案，她如釋重負。

黎珠白曾經(jīng)的理想是做一名主婦，可直到張、馬、史3位前任男友相繼揮揮手不帶走一片云彩，黎珠白還是黎珠白，這才驚覺把男人當作自己唯一的事業(yè)是件多么傻的事。恢復理智這一年，黎珠白27歲，也算年華正好，于是打算當一名女強人，拼了命地好學上進，一口氣考了3個證：會計證、報關(guān)員證，以及工程預決算審計驗證資格證。其實她的專業(yè)是中文，從事的工作是廣告文案，這一堆證對她一點用處都沒有。

唐大風是黎珠白在會計培訓班里認識的，后來又在報關(guān)員培訓班里邂逅，如果不是唐大風中途報了司考，黎珠白相信，她很可能在預決算培訓班里與唐大風第三次狹路相逢。唐大風不是帥哥，臉是黎珠白討厭的正方形，嘴唇長期缺乏水分，總是泛起死皮，于是這個人看上去就不那么整潔，而且一個27歲的男人，為什么總像長輩那樣梳個大背頭，還抹那么多發(fā)膠?隔著10米遠的距離，那股子化學香精的味道便撲面而來，黎珠白真是替唐大風愁得慌。

同樣作為上進青年，黎珠白卻一點都不想與唐大風扯上關(guān)系，她覺得自己還是活得挺有質(zhì)感的一個人——平時上班，下班后上課，只看英文頻道，只聽古典音樂，做瑜伽，買昂貴的時尚雜志，什么都想試一試，除了唐大風這種男人。可是很不幸，她還是與唐大風扯卜了關(guān)系。

晾在陽臺上的內(nèi)衣再一次被偷后，黎珠白崩潰了。她的內(nèi)衣都買得不便宜，特別是那套“維多利亞的秘密”，被偷之前，她才穿了一次而已。很憤恨，于是就在網(wǎng)上和唐大風說了，問他有什么好辦法。

唐大風自告奮勇前來捉賊，在黎珠白家蹲守了半晚上，關(guān)了所有的燈，兩人就躲在客廳的窗簾背后，靜靜地監(jiān)視陽臺的動靜。唐大風靠得太近了，黎珠白聞到黑暗里越發(fā)濃郁的發(fā)膠味道，都要窒息了。她忍不住一點點前挪，可是唐大風不知死活，她挪一點，他也挪一點，如此這般，還是緊緊貼在一起。唐大風沉重的鼻息甚至直接撲到黎珠白脖子上，這么近距離嗅男人的氣味，在黎珠白已經(jīng)是遙遠的記憶，她有點發(fā)暈，甚至難過，可是很快清醒，然后難堪。

正在氣氛凝重之時，陽臺上有了動靜，一根竹竿，目測至少超過5米，正由隔壁的陽臺極其詭異地伸過來，一直伸到了黎珠白的晾衣桿處，然后熟練地挑起其中一條粉色小內(nèi)褲，再緩慢地往回縮。黎珠白目瞪口呆，她記得隔壁住了一個大叔，至少都有60歲。黎珠白還沉浸在極致的震撼中，唐大風已經(jīng)沖了出去，并像武俠小說里那樣大喝一聲：“呔!”竹竿受到驚嚇，猛地一抖，急速回抽，卻不偏不倚，正好戳中了唐大風的要害部位。唐大風倒地哀號，黎珠白魂飛魄散，竹竿見勢不妙，“嗖”地一聲便墜下漆黑的陽臺。

唐大風英勇負傷，在醫(yī)院糾纏了醫(yī)生兩個小時，得到了回家靜養(yǎng)的建議，還是不放心，一遍遍問黎珠白：“我是不是廢了呀?我是獨子，還要給家里傳宗接代的呀!”唐大風如喪考妣，黎珠白不得不強迫自己想一想這個可能性，然后比唐大風還要崩潰。更崩潰的是，隔壁那個老男人根本就不承認他玩過竹竿挑內(nèi)衣的游戲，他咆哮如雷，要去告黎珠白詆毀他的名譽。

作案工具竹竿已然找不到，黎珠白拿變態(tài)老男人束手無策。只好找房子搬家，卻找來找去都不滿意，唐大風便提議，不如暫時搬到他那里，同屋剛剛退租，他給她算便宜一點。隔壁的變態(tài)讓黎珠白心驚肉跳，于是唐大風這個動機不純的建議，黎珠白一咬牙也就采納了。

就這么和唐大風的人生攪在一起，黎珠白不想的。她仍然上班，上課，看英文節(jié)目，卻也莫明其妙開始做飯。唐大風獲得了兩周的病假，每天哼唧得像只待產(chǎn)的母牛。當黎珠白猛然看見自己身穿圍裙，手拿鍋鏟的影子映在廚房的玻璃窗上時，她驚出一身冷汗。唐大風食欲倒不錯，每次都把黎珠白做的菜吃得精光，而且懂事，吃完后會真誠地贊賞，說：“黎珠白你不嫁人可惜了。”

這么相安無事地過了幾天，黎珠白慢慢習慣了新地方，也習慣了屋子里有個大男人噼噼啪啪地開門關(guān)門上廁所。除了時時害怕唐大風真的廢了，從此自己背上內(nèi)疚的十字架外，一切都挺好，黎珠白甚至覺得，除了那個丑到爆的發(fā)型，唐大風其實人還不錯，他因為她受了傷，可是一句抱怨都沒有過。

這天唐大風回到家，忽然要求黎珠白陪他喝酒，黎珠白問：“你的傷好了么?”沒想到唐大風聽了這話，忽然仰天長笑兩聲，然后凄然淚下，整個動作像馬景濤一樣夸張。他說，兩小時前，他去見了從美國留學回來的女朋友，然后確定自己已經(jīng)廢了，女朋友熱情似火，可是他一點反應都沒有。黎珠白大吃一驚，她不知道唐大風什么時候鉆出個海歸女朋友，可是唐大風的悲傷那么真實，黎珠白內(nèi)疚得不行，于是唐大風要她陪著喝酒，她就陪著喝了，一邊喝一邊安慰唐大風。這個話題多么尷尬啊!特別是此刻，夜深人靜，孤男寡女。酒精在身體里燒起來，陽臺外面掛著月亮，圓得不像話，白得不像話。這樣的月光下，最適合傾吐心事了。于是唐大風吐完，該黎珠白了，黎珠白就把張、馬、史3位前男友都吐了，邊吐邊哭，情緒激動，當唐大風的手臂繞過來圍住她的腰時，她都沒有警覺。不知怎么回事，兩人就滾到了一處。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射穿黎珠白的眼球時，她才明白昨晚的自己多么的傻。沒有拯救這回事，唐大風在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都是一枚蓬勃健康的青年。可是有些事情，即使你反應過來上了當，也不好意思當面翻臉，特別是那個男人還睡在身邊，裸著無辜的身體和無辜的臉，黎珠白咬了幾次牙，都沒辦法把他一腳踹下床去。

黎珠白打算去考一家外貿(mào)公司，如果成功的話，會拿到稅后20萬元的年薪，代價是必須去非洲駐滿3年，去的那個國家條件很苦，據(jù)說蚊子長得和蜻蜓一樣大。她必須得到那個工作，因為埋在胸腔里的心臟起博器3年后就要更換了。黎珠白對唐大風蒼涼地笑：“你以為我之前的3個男朋友是怎么走掉的?他們都很愛我，個個愿意負擔我昂貴的醫(yī)療費，直到后來知道我不能生孩子。去非洲也不錯，也許會嫁給一個會巫術(shù)的酋長，被他施了魔法，身體會康復，還會生一堆五顏六色的孩子。”

黎珠白開始準備面試資料，卻也繼續(xù)和唐大風睡在一張床上。可唐大風忽然就客氣起來，他不碰她了，半夜翻身都輕輕的，好像她是個瓷瓶，一碰就碎。去外貿(mào)公司面試那天，黎珠白問唐大風：“你是希望我成功呢?還是希望我不成功?”唐大風不回答，黎珠白便不再逼他，把資料清點好——放進包里，然后她說：“還是祝我成功吧!這對我倆都有好處。”

出門前，黎珠白在鏡子前仔細觀察自己的臉，沒什么氣色，但妝容還好。唐大風沒有送她，在開門那一刻，他忽然說：“要是不成功，給我打電話，我等你。”“要是成功了呢?”黎珠白問。唐大風沒有回答。黎珠白問那句話之前，她一定不知道，她不可能成功。因為，就在她走進面試官辦公室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包包里一大疊自己精心準備的資料，包括各種證件，比如畢業(yè)證、學位證、會計證、報關(guān)員證，統(tǒng)統(tǒng)都不見了。于是她被人家客氣地請了出來。

走在艷陽高照的大街上，看著自己的影子一會兒在左一會兒在右，她的心，也一會兒左一會兒右。當再抬起頭來時，發(fā)現(xiàn)唐大風赫然出現(xiàn)在前方，皺著眉，閉著嘴，蓄勢待發(fā)地看著她。唐大風說：“是我藏了你的證件。你不許走，不生孩子就不生孩子，大不了進養(yǎng)老院。”唐大風一臉殺人不過頭點地的英勇，黎珠白以為自己還可能撐一下，可是她馬上沒出息地哭了。如果唐大風知道，她根本就沒有病，只是對這段感情不放心，為此不惜想出這么惡毒的法子來考驗他，就像他編出那么離譜的故事來騙她幫他檢驗身體機能一樣，唐大風會不會想要殺了她?

不得不承認的是，這段時間她每天都很煎熬，比起唐大風的煎熬，毫不輕松。唐大風是真實的，他真實地思考了現(xiàn)狀和未來，然后給了她真實的答案，所以此刻站在她面前，他疲憊得要脫水。然后他驚奇地看著她，聽著她的那些“如果”，他眼里的光亮了又亮，最后噴出烈焰來。他扼住了她，不怕一碰就碎的女人真好，可以想怎么捏怎么捏。他看著她咬牙切齒地說：“你這樣上進，有一個證卻一直沒有考。”她睜開眩暈的眼睛，疑惑地問：“什么證?”

笑意像豆子一樣從唐大風眼睛里蹦出來，他想說又有些不好意思，最終還是克服了，篤定地，認真地說：“結(jié)婚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