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美國導演大衛·拉塞爾曾經推出一部很有影響的電影《FliAing win Disaster》,翻譯成漢語是《與災難調情》。“災難”的重創、恐懼與“調情”的輕佻、瀟灑,兩種相異語義,并舉對比,相映成趣,令人久久難以忘懷。在劇中,災難的恐怖令我們震驚,但主人公談笑風生、游戲人間的奇情怪態,卻使我們不能不為之捧腹。如果問《與災難調情》這部影片擬題的修辭方式是什么,那么答案就是——矛盾。
所謂“矛盾”,或稱“抵牾”,是指遣詞造句有意打破搭配常規,用一組前后意義矛盾或不協調的詞語互相修飾、限制或搭配,形成強烈對比,表達復雜的思想感情和意味深長的哲理。它源于古代希臘語“oxymoron”,意為“敏銳的愚鈍”。這種表達法,莎士比亞在劇作中經常使用,如《奧賽羅》中的奧賽羅輕信讒言,錯殺了無辜的妻子,但他認為自己維護榮譽的動機是正當的,因此他說:“要是你們愿意,不妨說我是一個正直的兇手。”而《羅密歐與朱麗葉》寫兩人幽會,離別時朱麗葉對羅密歐說:“離別是這樣甜蜜的凄清,我真要向你道晚安直到天明!”“正直的兇手”和“甜蜜的凄清”,都是矛盾的組合,但這樣的組合卻因反常而有意外的效果。這種修辭方法,用于說理,能夠發人深省,使人感奮,在矛盾統一中表達一種精微的哲理和深遠的暗示;用于抒情,可以反映人物復雜的心理狀態,在矛盾對立中抒發強烈真摯的內心情感;用于敘事,則有助于揭示事物的本質規律,使語言呈現出含蓄幽默、詼諧風趣的特點。
矛盾修辭方法在標題制作中的使用策略,大致有如下五種類型——
1 并列式,就是前后意義矛盾或不協調的詞語彼此之間構成并列關系,可能用“和”等連詞來連接,也可能不用。
著名女作家竹林的一部小說(二十一世紀出版社,2004年12月版)中,描寫了一群處在生活困境中的當代中學生自立自強、積極向上的故事。書中將少年們追查恩師和校長失蹤之謎的過程變成了對宇宙和人生的探尋與領悟。她用的書名是《今日出門昨夜歸》,這頗不合情理,讓人深思:為什么不是《昨夜出門今日歸》呢?這部小說于2008年2月榮獲第十屆“五個一工程獎”。
蘇聯著名詩人葉甫圖申科有一首以反對世界核戰爭為主旋律的長詩,曾于1984年獲蘇聯國家文學獎金,其標題《媽媽和中子彈》就是一個內涵深刻的象征:媽媽象征著母愛、生命、仁慈,也象征著創造和幸福;中子彈則象征著毀滅、破壞、戰爭,以及全球性的災難。標題將兩個截然對立的概念并列在一起,十分突兀,十分醒目,令人憂患,令人猛醒。《媽媽和中子彈》是一部氣勢磅礴、意蘊深邃、聯想大膽、藝術創新的非凡作品。
2 偏正式,就是前后意義矛盾或不協調的詞語彼此之間構成修飾與被修飾的關系。
應該說,這種類型的矛盾修辭方法在標題中還是比較常見的,如“善意的謊言”“美麗的一擊”“都市里的村莊”“冬天里的春天”“富有的乞丐”和“貧窮的百萬富翁”等。而如2004年山東高考滿分作文《最寬廣的孤獨》,著名作家王蒙在《中國作家》雜志1989年第2期上發表的短篇小說《堅硬的稀粥》,新華社記者陳凱星、王建華采寫的報道《“活烈士”與世長辭——痛別“最可愛的人”李玉安》(《人民日報》1997年2月16日第2版),等等,則更幽默俏皮,頗具懸念而又刺激。
朱國良2005年1月5日在《浙江日報》上發表的《警惕“小人物”的“大腐敗”》也頗精警,其點題文字為:“一提起腐敗,人們關注的焦點多是一些位高權重的‘熱點’人物。其實,一些毫不起眼的‘小人物’,也在不知不覺中充當著‘城狐社鼠’‘家中蛀蟲’的角色,往往平時毫不起眼,到時讓人大吃一驚。”
二十一世紀出版社2006年7月出版了一部名為《七個人的軍團》的小說。這是個與長征有關的故事,但并沒有發生在長征路上。故事的主人公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紅軍,而是幾個未成年的孩子。作為軍隊編制單位,軍團下轄軍或師,怎么可能由七個人組成?原來為了不暴露紅軍主力轉移的行蹤,上級給了七個不識字的少年一項特殊而又奇怪的任務:要他們在敵人的重兵包圍之中繼續出版《紅星報》。緊張曲折的情節,別出心裁的結構,形象鮮活的人物刻畫,使該書具有很強的可讀性和藝術感染力。
錢理群的文學論著《豐富的痛苦——堂吉訶德和哈姆雷特的東移》、吳稼祥的國際關系論著《果殼里的帝國》和霍金的物理學論著《果殼中的宇宙》,書名均用了偏正式矛盾修辭方法。
3 主謂式,就是前后意義矛盾或不協調的詞語在句子中分別充當主語與謂語。
亞洲西部的“死海”,是一個充滿神奇色彩的地方。初中語文課文《死海不死》巧妙地把“死”與“不死”統一起來,寫了死海中沒有魚蝦草木存活的“死”,和人不會被死海淹死的“不死”,層層分析死海的成因,最后說明了死海的過去荒涼(死),現在充滿生機(不死),將來將會干涸(死)。這樣,標題既是文章的內容概括,又是文章的結構線索,引人入勝,耐人尋味。
江蘇省新沂市小湖中心小學王光輝老師2008年6月7日在《教育信息報·教師周刊》上發表的《有感于“穿裙子的男校長”》,其矛盾修辭方法乍看似乎是偏正式的,但其發生卻是主謂式的,即男校長穿裙子。其內容如下:
一日,帶著四歲的女兒在校園里閑逛,迎面遇見一人打聽校長。我還未回答,旁邊的女兒開口了:“校長就是那個穿裙子的高個兒。”校長——穿裙子的高個兒?我們的校長可是堂堂七尺男兒!這孩子怎能如此胡來!……正在這時,校長在不遠處出現了:高大的身材,一襲風衣。我趕緊告訴詢問者:“那位穿風衣的高個子就是校長。”風衣?裙子?我明白了女兒的委屈……“穿裙子的男校長”,在成人的眼里是何等的荒謬,而在孩子的心中又是多么自然。這是一個錯誤,一個美麗的錯誤!美就美在稚子的天真無邪——把“風衣”當“裙子”;美就美在天性的率直——別人需要幫助,而我又能幫助,于是我就去幫助他;關就關在那份純白——不會受“只有女人才穿裙子”之類的思維定勢的干擾。我后悔當初的武斷,更慶幸后來的發現:再荒謬的錯誤也有其合理之處。
4 主賓式,就是前后意義矛盾或不協調的詞語在句子中分別充當主語與賓語。
1999年高考,江蘇一位考生認為記憶移植能促進換位思考,促進心靈溝通,進而世界將會融為一個整體,于是就用這種矛盾修辭方法擬制標題《世界很小是個家》,以夸張凸顯文旨。
張靜老師2005年9月1日在《中國教育報》第7版上發表的《有一種“忽視”是尊重》也頗奇特。文中寫某個班上有個賈同學,雙手手臂均被截肢,用腳寫字,但是“這個學生不用幫”。這句話的含義是:“眼前是一個身殘志堅勇于挑戰命運的學生,在他的眼里,同情他就是藐視他,可憐他就是污辱他。他正用他的實際行動向我們證明著他的堅強,他的不屈,或者說他的‘平凡’。對他‘熟視無睹’就是對他最大的尊重和幫助。”
著名教育家、蘇州市副市長朱永新教授之子朱墨小學和初中分別出版過《老虎拉車我敢坐》和《我和老爸是哥們》這樣兩本書。我和老爸屬于“父子”關系,怎么變成了“哥們”?1998年《中學語文報》曾經發表一篇作文《多年母女成姐妹》,其標題擬制方法,和《我和老爸是哥們》一樣,是主賓式矛盾修辭方法。
5 狀謂式,就是前后意義矛盾或不協調的詞語在句子中分別充當狀語與謂語。
除了《與災難調情》,運用狀謂式矛盾修辭方法的作品還有:
2004甘肅高考作文《天亮說晚安》。天亮明明該說早安,如何說晚安?這是一封寫給一位心態病變同學的書信,其點題文字是:“我不許你再傷心、難過。想想我們以前的無憂無慮,我們的共勉誓言,把你身邊的人也當做你的摯友——我一樣對待,把以前發生過的不快樂的事情當做一個噩夢,在天亮的時候,在你開始新的一天的時候,對它們說晚安,讓它們永遠睡去。”
2007年浙江省高考作文以“行走在消逝中”為話題,即用這種矛盾修辭方法引導學生對社會的發展和進步作哲學上的思考,人類在某些事物的消逝中進步,社會的進步也必然導致某些事物的消逝,可以說沒有消逝就沒有進步,沒有進步也就沒有消逝。
捷克著名作家米蘭·昆德拉的代表作《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是一部意象繁復的小說——其中既有對人類的悲歡離合的生命歷程的展現,也有隱喻式的哲學思考。在歷代的愛情詩中,女人總渴望承受一個男性身體的重量。于是,最沉重的負擔同時也成了最強盛的生命力的影像。負擔越重,我們的生命越貼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實在。相反,當負擔完全缺失,人就會變得比空氣還輕,就會飄起來,就會遠離大地和地上的生命,人也就只是一個半真的存在,其運動也會變得自由而沒有意義。那么,到底選擇什么?是重還是輕?它帶領著我們思考——什么才是人類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意蘊深遠,讀《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你能領悟到智慧的力量,但又絕不枯燥。
上面提到的朱墨,曾在小學階段出版日記精選《老虎拉車我敢坐》,在蘇州市引起很大的轟動,許多家長甚至將他作為自家孩子效仿的榜樣。這個書名,顯然來自歇后語“老虎拉車——誰趕(敢)”。老虎拉車,沒人敢坐,我卻敢坐!難怪著名作家趙麗宏欣然為之作序說:“在朱墨的文章中,能讀到當代少年的智慧和進取心,也能看到男孩的調皮和幽默感。”
魯迅曾為“左聯五烈士”寫過《為了忘卻的記念》,路遙為1991年榮獲第三屆茅盾文學獎的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而寫的創作手記《早晨從中午開始》,臺灣作家詹馥華的長篇小說《寄住在貝殼里的海》,其矛盾修辭方法乍看似乎是偏正式的,其實也是狀謂式的,分別表示“記念”“開始”和“寄住”的目的、時間和地點。2004年重慶高考滿分作文《沒有翅膀的飛翔》,孫子杰的作文《給月亮加個框》(月亮這么遙遠又龐大,人怎么去加框呢?),也是這種情況,不過分別表示動作的狀態和對象。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采用矛盾修辭方法擬制的標題,容易因為奇特而致人疑惑,所以在文中寫好點題文字,使讀者的探究欲望最終得到滿足,是作者必須注重修煉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