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放假還有好長一段時間,騷動和不安就將累了一學期的莘莘學子的胸膛撞得怦怦直響,大家紛紛傾訴構劃了好長時間的暑假生活。“我得陪我的女朋友去秦始皇的兵馬傭。”“我媽媽要帶我去上海看我小姨。”“這一學期累死我了,我真想在我家房背后的小樹林里躺一躺。”“我得拜個師傅學吉他。”
103號宿舍的八個同學來自不同的地方,平時總愛扎堆兒,你兩個一伙,我五個一堆,結伴上食堂,又偷偷溜出校門進網吧。童偉和張小南臭味相授,自然形影不離。劉珂、長腿工兵、白貓、眼鏡,還有蚊子是一伙。剩下的只有老黑一個人獨來獨往了。
其實老黑性格并不孤僻,他和這兩伙人都有交往,只是沒往深里交。除了上課和吃飯,其他人很少見到他的影子,慢慢便和大家有了距離。
聽了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老黑也想談談自己的暑假生活。大家都談了,他不談顯得很不協調。“我想回鄉下吃吃我媽做的燕麥面糊糊,我差不多一年沒吃那東西了,那東西吃起來才叫爽。哪位肯賞臉跟我一起去?”
老黑知道沒人跟他去才這么說的。之所以這樣說,是老黑想和其他同學一比高低:你的暑假生活豐富多彩,我的也差不到哪里去。老黑知道自己的吹噓沒有多大的說服力,但他還是認為自己剛才的話沒什么錯。老黑覺得,有時候實打實地端出自己的老底不是一件好事。說什么說,這世界還是一個人撐著好。
長這么大,別說吃燕麥面糊糊,就是媽媽,他也僅見過一面。在老黑的記憶里,媽媽很遙遠,也很模糊,模糊得似乎是一個抽象的物體。他知道媽媽在一個大城市,聽老爸說他兩歲的時候媽跟一個販羊皮的人跑了。
老黑拿到重點高中錄取通知書的那天,爸爸興奮極了,說,你媽沒福氣,看不到你出息,更不能享受兒子金榜題名的歡樂。黑兒,你去看看你媽,告訴你媽好消息。當老子的口氣極盡討好。他覺得爸爸可憐,連起碼的人格也沒有。他替爸爸難過,他恨那個女人。他不念想,但經不住爸爸的死纏爛打,就在那個暑假,他見了媽媽一面。
電話拔通,老黑聽到一個說普通話的女人。老黑覺得這個女人離他很遠,也很陌生,他難以想象這樣的女人與他還有血緣關系。女人說她在一個叫吳家巷的地方等。老黑找到約定地點,那女人又說她在外面,讓他打的過來。老黑好一陣子為難。那女人說,車費她報銷。到約定地點是一個小伙子接的他,小伙子比他大不了幾歲,小伙子替他付了車費,帶他在一個巷道七拐八彎來到一個包問。包間里煙霧繚繞,光線又暗,里面有幾個男人幾個女人。老黑不知道哪個女人是媽媽。正納悶間,一個女人說,兒子坐,兒子你咋這樣黑?懶豬是咋照顧你的?懶豬是他爸爸的外號,他覺得爸爸一點也不懶,他想反駁這女人幾句,但沒好意思開口。她向身邊的幾個人說,這就是我兒子,剛考上重點高中。他覺得那個女人的口氣干巴巴的。有人夸他有出息,有人不以為然,仍喝他們的酒,仍玩他們的牌。老黑覺得自己多余,后悔自己來這一趟。說他想回,那女人也不挽留,從包里拿出一千元說,以后用錢打電話。
現在他才明白爸爸當時的良苦用心,爸爸一個人沒能力供他上高中,只好求那女人。從內心深處來說,老黑不想要那女人的錢,但不要不行,不要就不能上高中。那女人倒也大方,他要一百給二百,他要二百給三百。老黑覺得不能老是伸手向這女人要錢了。他要自食其力,要趁其他同學放松的這段時間掙下學期的學雜費和生活費。
他已經聯系好了暑假的活計,是在一個小老板的工地上打小工,抬磚、和漿,一天二十五元。歇工回家,老黑甜滋滋地想,今天掙了二十五元呢。早晨上班,老黑笑著對自己說,今天又有二十五元進我腰包了。因為忙碌,時間過得特別快,暑假很快過去。小老板說,大家好好干,工程竣工就給你們發工錢。
但老黑沒有拿到工錢,一起干活的工友們也沒有拿到工錢。小老板跑了。
聽到這個消息,老黑臉上的肌肉好一陣抽動,“天吶,我還指望這些錢上學呢!”
聽他這么一說。工友們顧不上罵小老板了,他們打心眼里心疼這孩子,一個暑假,這孩子干得最賣力,誰也沒想到他還是個在校學生,他們紛紛向他手里塞錢,十塊二十塊地表達著他們的心意。老黑攥著工友們湊的幾百元錢回到學校,發現有人已經為他交了這學期的學雜費。那是同宿舍的七名同學號召全校同學為他捐的款。
老黑的黑臉龐一下子濕潤了。工友們、同學們,你們的錢我一定會還的!他緊緊攥了下拳頭心里對自己說,我不信找不到你小老板!
香香
丑姨,數我唱花兒吧,我想學花兒。
丑花把急急跑進家門的香香好一陣打量,香香,為啥學花兒,你不是說學校的功課很緊張嗎?
香香的臉漲得通紅,我……我喜歡花兒。
丑花幾年前就發現香香這孩子嗓子不錯,是塊唱花兒的料,想培養,但香香說她不喜歡花兒。
有人喜歡唱花兒,丑花打心底里高興,可她不明白香香這孩子為啥對花兒感興趣了呢。
香香下了很大決心,才有了今天的舉動,幸好以前和丑姨沒發生正面沖突,不然不羞死才怪呢。當然,知錯就改的孩子才是好孩子。
香香爸原來還好,香香媽去世后,就有些破罐子破摔了。他的脾氣一天天變壞,還隔三差五喝醉。香香最怕爸喝醉,爸喝醉之后她就沒飯吃。光棍拉娃連滾帶爬,這一大一小咋過日子呀!襯里的好心人看著香香父女難過得腸子扭成了麻花。
沒女人的家還叫家嗎?香香爸找過女人,這女人便是南山村的丑花。丑花給他父女做過飯,也洗過衣服,可香香對這女人沒一點好感,因為她和爸爸的關系,村里人在背后指指點點,班上的同學也對她說三道四。那段時間香香恨透了丑花,甚至想趁黑夜給她家窗戶里扔石頭。她讓爸爸和那女人斷了,不斷就死給他看。
爸爸只好和丑花斷了。
不和丑花交往的爸爸像掉了魂似的。香香每天放學回家,看見爸不是傻坐就是喝酒。香香問爸為啥不高興。爸嘿嘿一笑,爸高興,爸沒啥不高興的。一天半夜,香香上廁所,發現爸的房間燈還亮著。趴在窗戶一看,爸捧著一張照片看,樣子十分貪婪。那是丑花的照片,香香知道爸想女人了。香香心里好一陣難過,爸,我對不起你。
香香覺得家里再不能沒有女人了。爸爸為了家庭,累得夠嗆。聽人說,家庭重擔需要兩個人承擔,香香多么希望丑花來做她的新媽。可丑花阿姨說,她不會嫁給沒出息的男人。爸爸是沒出息的男人?香香不這樣認為,爸爸除了喝酒,沒啥不良嗜好。香香明白,爸喝酒是因為心情不好,心情好了自然就不喝了。香香更明白,那不是丑花阿姨的真心話,丑花阿姨其實想進她家,只不過有一點不喜歡香香。想起過去,香香悔斷了腸子。這一樁好婚姻是她拆散的,她一定要幫他們和好。
盡管香香做得巧妙,但爸爸還是發現了她的秘密。一天。爸爸問香香,這些日子你干了些啥?
啥也沒干。香香一降臉紅。
爸爸笑了笑,不愿告訴就別告訴,我相信香香干的是正經事。
香香的內心一陣感動,決定實話實說,爸,我學花兒。
爸爸皺了皺眉,有些莫名其妙,學花兒,學花兒干哈?
參加花兒大賽,拿大獎,和丑花阿姨一齊拿大獎。
爸爸眼睛一亮,心里好一陣感動,他為女兒懂事高興。我女兒真有這膽量?
香香抿嘴一笑,要不要我給你唱一首?不管爸同意不同意,香香就開始唱了。香香唱得很投入,也很深情,香香亮麗的歌喉飛得很遠,很遠…--爸爸把香香摟在懷里,爸爸明白了香香的心思。
爸爸,你看我能拿大獎嗎?
能,我女兒一定能拿大獎!
我要和丑花阿姨一齊拿大獎,丑花阿姨說,我倆要把大獎一齊捧回我家。
爸爸禁不住笑了,笑得眼里閃出了一絲亮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