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爾,畫家,蕉坪市師范學院美術系的副教授。咦,安格爾,沒搞錯吧,是那位19世紀法國學院派的大畫家嗎?告訴你吧,確實沒搞錯,原來此安格爾非彼安格爾。此安格爾,四十歲左右的樣子,恍惚記得他叫劉什么飛。
劉什么飛太崇拜法國新古典主義畫派的那位旗手了,崇拜到骨子里了。讀美院的時候,張口閉口不離安格爾,提筆便臨摹他的《泉》。同學們看著鬧心,就給他起了個雅號,干脆就叫他安格爾吧,沒想到一下子竟叫響了,劉什么飛從此就隱名埋姓成了安格爾,堂而皇之地一直盜版到現在。樂觀地估計,這個雅號將要伴其終生嘍。
說起安格爾,挺讓人郁悶的。就安格爾這樣的人兒,又憨又軸,還超懶,這么個集合體竟會遭人喜歡,套用時髦的話兒,叫人脈特給力了。你想想,這些毛病若擱在別人身上,那還不萬人煩呀,擱在他身上倒成了遭人稀罕的優點,嘿嘿,上哪兒說理去!
你還別不信,隨手拈來安格爾幾件糗事兒,你姑且聽聽。
那是前年國慶節的事兒,安格爾盛裝去參加同學的婚禮。你可要清楚,安格爾的邋遢那可是空前絕后的,平日身上那條牛仔褲,人家能穿出犀牛皮的效果來,厲害吧?一件T恤,直穿到蒼蠅落上去都打滑了,才翻過來再穿,低碳生活嘛。
就這種人,那天竟能翻出西服穿上,盡管襯衫的領子不白了,盡管皮鞋灰頭土臉的,但是,這身西裝畢竟只在畢業典禮上穿過一回,筆挺依舊,足見他對同學婚禮的重視程度。
在舉辦婚禮的那家酒店的街口,安格爾和朋友們勾肩搭背地走了過去。清晨莫名其妙下了場急雨,街面濕漉漉的,走在上面頗有彈性,感覺蠻舒服的。
酒店門口聚了一群賓朋,其中有個六七歲的男孩,拿著一支玩具槍,對著心中的假想敵,突突突射擊。男孩開心極了,槍口一轉對準了安格爾,嘎嘎嘎扣動了扳機。撲通——安格爾應聲跌倒,直挺挺地躺在水漬漬的路面上。眾人嚇得呼啦散開,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意外,驚慌失措地看著橫臥街頭的安格爾。
男孩嚇得哇哇大哭:“媽媽,媽媽,我打死他了!”
眾人如夢方醒,圍著安格爾捧腹大笑。男孩的母親面對臟兮兮的安格爾,哭笑不得,搓著手不知道該說哪國話好。
這事兒另類不?如果嫌這事兒不足以展示安格爾的性格,那還有更經典的。
安格爾美院畢業后,幸運地被蕉坪市師范學院相中,聘到美術系任教。
安格爾執教半年,蔫人淘蔫氣兒,誰想到他竟會跟一女生暗生了情愫。嘿嘿,就安格爾那熊樣兒,怎么會蒙得了潮女的芳心呢?真他媽的讓人想得腦仁兒疼。
安格爾和他的女弟子沒“暗”上幾日,師生戀不慎走光了。
學院豈能容忍!立馬停了安格爾的課,勒令他到學院紀委反省,這下子可毀嘍。
就在安格爾前途撲朔迷離之際,趕巧,市政府大禮堂重新裝修竣工了,大廳需要一幅三米高十米寬的油畫裝點,市政府秘書長把任務下達給了師范學院。美術系這幫老師的油畫功底,能拿得出手的還得首推安格爾,是騾子是馬遛過了。正好安格爾被審查呢,閑著也是閑著,院長知人善任,把任務落實給了他。
贖罪的機會可遇不可求啊,安格爾豈敢含糊!在學院的一間倉庫里,安格爾蓬頭垢面奮戰了一個禮拜,大功告成。院長聞訊,親自到倉庫驗收,后屁股跟了一群大大小小的官員。美術系的師生聞訊,也跟著來看熱鬧。
一進倉庫,大家的眼球兒一下子被那幅巨畫抓住了。整幅畫是一只振翅欲飛的雄鷹,安格爾把鷹的頭部安置在畫面居中的部位,通過強化眼睛、嘴的細部刻畫,雄鷹兇猛、強悍的氣勢撲面而來,強勢的視覺威懾力直逼觀賞者。站在畫前賞畫的人,頓時個個被點化成鷹的獵物,徹底被懾服了。
正在大家頂禮膜拜之時,院長突然飛起一腳踢向安格爾,一邊踢還一邊惡狠狠地罵:“你他媽的耍我吶!你畫的啥?啊!你給市長畫只鷹,你什么意思?”
院長就是院長,一腳踢在安格爾的屁股上,卻把眾人的腦袋踢醒了。是啊,市政府大禮堂里掛著一只惡鷹,是不太合拍兒。
美術系主任高鵬媚笑著附和:“這鷹是不合適啊院長,容易讓人誤解。你看啊,這畫兒容易讓人聯想到老百姓是兔子,領導干部是鷹了,題材不對呀。可惜了可惜了!”
安格爾囁嚅地問:“院長,那改成《瓦平松的浴女》……”
院長“梆”的又是一腳,院長腳上的功夫十分了得:“什么意思,你弄一光屁股美女給領導干部上眼藥兒?滾一邊去,看我沒氣死你不解恨是不?”
高鵬的眼睛沒離開過那只鷹:“院長,別說,這鷹畫得還真有點兒大師的手筆,尤其鷹的眼睛,這色彩用的,犀利勁兒表現得入木三分,從鷹的眼睛反光中還能隱約映現出風景來,不失為精品啊。白瞎了,要不,擺在咱院的大教室里吧?”
院長白了高鵬一眼:“你腦癱啊,這畫能抬出去嗎?你讓我扒了這間倉庫!安格爾,不用你畫了,你給我滾一邊繼續反省!”
安格爾夠憨的吧?但是與他的軸相比,那又不可同日而語了。
有個例子挺逗的,那是安格爾剛被聘用不久的事。美術系奉院里的指令,組織一次業務考核,其意不言而喻,要摸摸任教老師的家底兒唄。全體教師如臨末日,敢不使出吃奶的勁兒?好在規定的考核只有兩項:每人上一節素描公開課,再現場畫一幅靜物,靜物為大麗花。
那束大麗花燦爛在眼前,安格爾竟視而不見,他在畫布上畫的竟是《泉》!
當然了,安格爾畫得足以亂真,況且蕉坪也沒誰見過原作。
評委們憤慨了,對如何判定安格爾的成績,激烈地爭辯起來,多數支持判他零分。好在高鵬懂油畫,力排眾議,算安格爾及格。而那幅《泉》,事后卻被陳列在學院的作品室里,最初被冷落在陰暗的角落里,后來不斷調整位置,最后竟混到了獲獎展位上。
俗語說,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對安格爾來說,成也《泉》敗也《泉》。他因為《泉》差點兒折了教鞭,后來因為《泉》,在畫壇上一夜之間揚名。
說來當屬機緣巧合。安格爾謀得教師職業的第二年,蕉坪市博物館面向社會招聘五名畫工,消息一經披露,報名的人如過江之鯽,挖門盜洞的不乏其人,通向文化局局長辦公室的走廊,差點兒爆發踩踏事件。經過道道關口篩選淘汰,最后,局長手里掐著53人的名單,腦袋大了,一陣兒一陣兒的心肌缺血。
不要杞人憂天了,局長決非等閑之輩,腸子一轉,計上心來,PK選拔!
誰當主考官合適呢?這可是得罪人的差事,如今傻子稀缺啊!嘿嘿,局長相中了師范學院,教師單純啊,多好的羔羊!師范學院責無旁貸被榮幸地委以重任,院長捧著“刺猬”得瑟了好一陣子,腦際突然靈光一現,他想起了可愛的安格爾。
安格爾壓根兒想不到這是個坑!他神圣地走進考場,往主考官寶座上一坐,嘿嘿,爽!
安格爾給出的考題就一道:100分鐘之內,臨摹一幅《泉》。
安格爾的題目一亮出來,全場一片嘩然。
100分鐘仿佛瞬間就過去了,沒有一名考生交上完整的作品來,缺胳膊少腿兒的算是出類拔萃的了,多數考生只畫出頭部或那只水罐,還有幾位更慘,僅僅勾出個輪廓來。
有位不忿的考生按捺不住,站起來發難:“主考老師,您能在100分鐘內畫出來嗎?”
安格爾不以為觸,輕松地說:“干嘛100分鐘?60分鐘內搞不定,第一個錄取你!”
安格爾大義凜然地走到畫架前,撈把椅子坐下,撿起地上的油畫筆,對那位發難的考生親切地說:“計時開始!”
安格爾從容地畫了起來,全場鴉雀無聲,所有的目光聚焦到安格爾面前的畫布上。
時鐘的指針在嗒嗒地跳,安格爾的畫筆在虱虱地跳,眾人的心臟在怦怦地跳,場內漸漸能聽到呼吸聲,呼吸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急促。
安格爾的筆像指揮家的指揮棒,流暢地演繹著氣勢磅礴的交響樂章。突然,優雅飛舞的畫筆戛然而止,啪——丟到了地上。觀眾和考生的神經一緊,伸長脖子一看:呀!水波般的曲線,抒發著恬靜少女清泉般的圣潔,清高絕俗和莊嚴肅穆的美,躍然畫布之上。
《泉》完成了,大家急忙定格時間:50分鐘!發難的那位考生,傻在了座位上。
安格爾一畫成名,引起了轟動。其實更高興的當然還是文化局的那位局長了,他老人家可以在那些殘肢斷臂間,瀟灑地指定被錄用者了。
安格爾成為名人之后,身上的毛病就成了令人津津樂道的超凡特質了。
這期間,曾被學院當局扼殺的桃花運,春風吹又生了。據知情人爆料,高峰時,曾有八位美女同時向安格爾發動攻勢。英雄難過美人關啊,真難為他了。
春風得意的安格爾,微醺地跟同事吹噓:“我視為生命的偶像,就是那位嗅著女人味兒才能創造出真正藝術作品的大師,他老人家對女色的嗜好那是深刻而且一貫的,用一生追求和表現理想美,才創造了屬于他的唯美的古典主義。我這人見賢思齊,一定好好向他學習,把天分同青春靚麗的女性結合在一起,肩負起引導蕉坪畫風的重任!”
陶醉之余,安格爾還算能守住一絲清醒,他的底線是色而不淫。藝術家特有的目光,挑剔了眾多的追求者,最后在兩個女人身上英雄氣短了,他確確實實難以取舍了。
環肥燕瘦,安格爾想效仿娥皇女英故事。
原來,蹁躚在安格爾身邊的那位女孩叫陳晰月,大四的學生,人長得像一株幽谷的芝蘭,有著潭一樣幽深的眼睛,里面蘊蓄著太多的表白。嬌柔自然,不加一點修飾,清清爽爽的特有味道,看上去有種楚楚動人的清婉和幽深,撩撥著安格爾的創作沖動。而那位賀茗呢,頗像張揚的薔薇,據說還有過一段婚史,豐韻與豐滿高度地和諧,相當地灼眼。由胸部到腹部的曲線,還有舒展的后背、翹起的臀部,無論從哪個角度看,性感但不僭越。加上性格的率真和豪放,牢牢抓住了安格爾的心,嫵媚妖艷的眼神,激發了安格爾形象思維的靈感。
安格爾感情的天平一直在兩個女人之間起伏擺動,糾結過后,他竟冒險玩起了腳踩兩只船的游戲,好刺激呀!嘿嘿,沒看出來,這小子長了個熊膽。
安格爾曾經給自己做過鑒定,他說:我這人啊,雖然酷愛藝術,但是只懂繪畫,不懂音樂。所以我時而不靠譜,時而不著調。安格爾說得多深刻呀,多逼真的一幅自畫像!
安格爾的三角戀愛沒維持上一個月,就出現了危機。
最先是陳晰月發現了蛛絲馬跡,她發現近期有個女人,頻繁地給她的老師打電話,安格爾接電話的神態太小偷了。
那天,陳晰月給安格爾當模特,為一富商畫了一幅琶女的油畫。安格爾相當的滿意,帶著洋洋得意的情緒,請陳晰月去星巴克喝咖啡。
安格爾心情不錯,目光如炬炙烤著陳晰月。陳晰月嬌羞地問:“老師,干啥呀這么看人……哎,老師,給你出道測試題,看看你戀愛中的心態好不好呀?”
安格爾像孩子似地雀躍:“好啊,我這個人呀,人為財死,我為情生。測測我的鐘情指數吧,我也想了解了解。”
陳晰月雙手捧腮,定睛看著安格爾:“題目很簡單,就是問你如果有能力有機會從事藝術工作,你會選擇畫家、攝影家、雕刻家和作家中的哪個,只準選一個。”
安格爾不假思索地說:“這還用問嗎?當然是畫家了!你說,就我這菜鳥,除了畫畫兒,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陳晰月的眼簾“叭嗒”放下了,淺笑一下子風平浪靜了。陳晰月情緒的微妙變化,安格爾沒覺察到,他興奮地問,我選擇完了,你測試呀,快點兒,別磨嘰了。
陳晰月蔫蔫地攪著咖啡,無精打采地說:“測試啥呀,你是個特自私的人。你要是選攝影家該多好呀!攝影家喜歡愛情中的互動感,只要他愛的人給他快樂,他一定回報。他在乎對方,尊重對方,總是喜歡默默地觀察對方的需求,再用特別的方式,在特別的時刻,制造出特別的驚喜,讓愛人覺得特別開心。”
安格爾糊涂了:“畫家有什么不好?畫家多好呀,你不是努力要成為畫家嗎?”
陳晰月撅著嘴說:“畫家不好,畫家就是不好嘛。測試分析說了,選擇畫家的人自私指數90%。你是個以自我為中心的人,想做就做,想笑就笑,向來你就只為你自己而活著,不想遵守社會規則,愛人想要改變你是不可能的事,因為你向來我行我素,也可以說你很自私。獨斷獨行的作風,讓人覺得很辛苦,所以和你談戀愛,沒戲。”
賀茗不像陳晰月那么委婉,胡同里面趕毛驢——直來直去,她喜歡簡捷。
賀茗執掌著一家國際品牌的汽車4S店,在一次朋友聚會時,她結識的安格爾。算一見鐘情吧,一晚上的接觸,不知道賀茗哪根筋擰巴了,她認定了安格爾。賀茗主動發起了攻勢,第二天就邀安格爾單獨品茶,第三天單獨KTV,第四天單獨燭光晚餐
安格爾酒量太慚愧,三杯兩盞過后,端起酒杯就找不到嘴了。半推半就,他被賀茗攙走了。飄飄忽忽的似夢非夢,他被塞進賀茗的法拉利,他被攙進了賀茗的別墅,他被放在賀茗的床上,再后來,再后來就被……怎么會這樣呢!
賀茗的熟女胴體,讓安格爾欲生不能欲死不能。盡管他依然癡迷著陳晰月,但隔不上三天,他必到賀茗家翻江倒海一宿,上癮啊。
就在安格爾左擁右抱之際,白天鵝賓館向安格爾飛來了秋波,請他給賓館宴會大廳繪制裝飾畫。要知道,白天鵝那可是蕉坪市唯一一家五星級的涉外酒店,真是天打五雷轟的美事,既可給自己的名譽增輝,又有豐厚的潤筆費,美得安格爾直冒鼻涕泡兒。
安格爾跟高鵬打了招呼,帶上陳晰月,住進了賓館。
也許“市政府大禮堂案”的陰影未散,安格爾這回學世故了,第一次收起了新古典主義的法寶,嘗試用俄國19世紀巡回展覽畫派畫家希施金的技法,給宴會廳創作了三幅巨幅背景畫:一幅氤氳的《幽篁修竹》,一幅浩渺的《椰風海韻》,第三幅畫的是《蕉坪市景》。奇才就是奇才,“森林歌手”希施金的畫風,安格爾信手拈來,史詩般地復活了。
賓館老總布萊恩看了,贊嘆不已,又把五間貴賓室交給安格爾裝飾。
安格爾樂迷糊了,也累迷糊了,忘了去賀茗那兒簽到打卡。
賀茗盼了一星期,沒見這小子的身影兒,度日如年啊,急了,找到學院,順藤摸瓜找到了白天鵝。憑直覺,賀茗覺得陳晰月這個小女子是個潛伏的恐怖分子。
賀茗那是啥樣的人啊,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她抓起正在畫畫兒的陳晰月,撈到大廳角落里,來個單刀直入。
陳晰月多高傲啊,她的不屑和鄙視激怒了賀茗。賀茗滿嘴噴出的全是涉黃的蜇耳朵話。陳晰月也不示弱,以牙還牙,話不投機,在“騷貨”、“小狐貍精”一系列酷詞兒的旁白下,兩人換上了肢體交流。陳晰月哪是賀茗的對手,一上手就被撂倒在地,賀茗拳腳齊上。
大廳里火爆的吵鬧廝打,引來賓館工作人員和旅客的圍觀。陳晰月在賀茗手里,被揉搓成了小雞崽兒。大堂經理實在看不下去,上來一面勸解,一面拼命拽開賀茗。
賀茗甩開經理,掐著腰叱道:“你算哪根蔥,敢管老娘的事兒,小心老娘廢了你!”
經理沒見過這么蠻橫的女人,漲紅了臉:“你、你,你怎么不說人話呢!”
賀茗指著經理的鼻子說:“嘿嘿,敢跟我頂嘴,膽兒肥了你?告訴你小丫頭,姐從來不說人話,姐一直說的是神話!”
布萊恩被驚動了,聞訊急急趕來,見安格爾路人似地抱著胳膊,站在大廳的一角,冷眼看著兩個女人鬧騰,一副事不關己的悠閑神態。
布萊恩笑著問:“安老師,都是您的學生吧?您的學生素質太、太不好意思嘞。”
安格爾瞪起了眼珠子:“布萊恩先生,說什么呢?你什么眼神兒!那兩人明明是你們賓館的員工嘛,你們員工的素質太差了,你也不管管!”
布萊恩瞠目結舌,望著安格爾灑脫離去的身影,半天沒反應過來。
“九陰白骨爪”加扁踹,差點兒讓陳晰月月全食。夢醒時分,陳晰月跟安格爾攤了牌:在她和賀茗之間,安格爾必須明確做出決斷。
安格爾痛苦啊,他如意算盤原本打得蠻好的,精神上嘛跟陳晰月談戀愛,肉體上呢跟賀茗泄情愛,比翼齊飛,礙著誰了?上帝呀,太不公了!安格爾的遲疑、安格爾的痛苦、安格爾的吞吞吐吐,再次令陳晰月的心月食。我本將心向明月,怎奈明月照溝渠,易拉環深深地愛著易拉罐,可易拉罐心里裝的卻是可樂。陳晰月玩累了,對不起,不陪了!
陳晰月的離去,令安格爾傷透了心,對啥都稀里糊涂的他,這回認真起來了,躲進宿舍蒙頭大睡了三天。當安格爾被賀茗從床上硬拖下來的時候,人脫相了:滿臉胡子拉茬的,大餅子臉兒干巴成了牛舌頭餅,整個人縮水一圈兒。
別管安格爾怎么經歷痛苦的心路歷程,他的畫名卻與日俱增漸人中天。他給白天鵝創作的《蕉坪市景》得到市長的激賞,作為蕉坪市年度重大科研成果,上報省府。省長也看好這幅巨制,指定為國家級科研成果,報送國務院批準。五花八門的桂冠、獎狀,跟著鋪天蓋地砸向安格爾,什么市政協常委、市文聯副主席、省美協副主席……
市長聞訊一高興,揮筆撥給師范學院一千萬元,作為專項創作經費。《蕉坪市景》已經確定為蕉坪市的名片,安格爾作為蕉坪的國寶,天經地義地要被全力包裝、推出了。
安格爾對他的爆紅漠然置之,他依舊掙扎在他的情感漩渦之中。再在人前露面,安格爾性格大變,消沉了、木訥了,明亮的眼睛渾濁了,荒草般的胡子蓄著,亂蓬蓬的頭發懶得搭理,隨風飄揚在腦后。嘿嘿,不捌飭倒顯得更有大師的風范了。在調色板和油畫刀中尋找慰藉的安格爾,一反常態,對紫毫湖筆產生了興趣,竟玩兒起了書法。
高鵬仔細研判過,安格爾從未練過書法,但他涂鴉出來的點畫線條,儼然具有了書家的范兒。高鵬在紙堆間,發現安格爾反復寫的是一首詩:
苦難也罷
甜蜜也罷
都來自我不能左右的外部世界
而我只能孤寂地生活著
回想往事
我曾經痛苦萬分
也曾甘之如飴……
讓一切都留在永遠的記憶中吧
高鵬大吃一驚,這小子還能做詩?高鵬將信將疑,上網一查,原來這首詩,是大科學家愛因斯坦寫給他的情人瑪加麗塔·科涅庫娃的,愛因斯坦和安格爾心靈相通?
渾渾噩噩混了一段日子,賀茗施出渾身解數,安格爾也沒能復原,賀茗黔驢技窮了。
一個月后的某天早晨,安格爾突然找到高鵬,申請創作假,他要到新疆去沉淀沉淀。高鵬不敢怠慢,轉呈院長定奪。市長的紅人兒,院長格外垂青,特批兩個月的假期。
賀茗毅然放下汽車4S店的業務,陪著安格爾踏上了新疆之旅。
不到新疆,不知道中國之大;不到新疆,不知道中國之美。新疆大地是那么的廣闊元垠,粗獷悲壯,同時又呈現出別樣的柔情蜜意,嫵媚秀美,再調和進充滿西域情調的風土人情,讓安格爾心頭流血的傷口,慢慢地愈合了。
攜著賀茗,漫步在喀納斯湖畔,迷失在交河古城,失語在巴音布魯克草原,流連在吐魯番葡萄溝里,徜徉在塔里木河胡楊林下,安格爾找到了靈魂的歸宿,他在青山綠水間,在古樸的民風里,重塑了靈魂模型。但出乎意料的是,旅途沒過半,賀茗竟耐不住肉體的饑餓和精神的寂寞,逃之夭夭了。
賀茗逃回蕉坪,康復十幾天后,才在她的博客上露面。她回味了和安格爾始亂終棄的這段孽緣,字里行間流淌著溫情、浪漫、糾結、痛苦和掙扎。毋庸置疑,安格爾給她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烙印。她給安格爾的評語是,這是個在空想和現實之間漂移的夢游人,常常把夢境當作現實,也常把現實誤作夢鄉,時常說著白日話,人就溜進了虛擬的世界里。賀茗不無遺憾地嘆惜:安格爾這個人啊,愛,愛不起來,恨,也恨不起來……
賀茗中途逃走,安格爾至今不能理解。高鵬后來幫他梳理了兩個晚上,勉強剝離出一個根由:禍起安格爾的糙,他確實糙嘛。原來采風的頭一個月,兩人過得還算快活,民族風情、花前月下,新鮮啊!然而,好景不長。安格爾是個把繪畫看得高于一切的恃才傲物之人,一旦他那休眠的心被激活,面對處處入畫的山河,他怎能不癲狂呢?賀茗呢,過慣了熱鬧的日子,受不得被冷落和被忽視,兩人的感情出現裂痕是必然的,性格決定命運嘛。
尉犁的胡楊林,稀里糊涂充當了第三者。庫車至庫爾勒的蒼茫沙海中,形成了神奇的沙漠森林和沙漠草原景觀,臨近十月的塔里木河流域,被胡楊樹遮掩得呈現一片金黃,大地猶如鋪上金色的地毯,不論是沙丘還是河道旁,胡楊盡情展現著玲瓏剔透的金燦,更透露出不羈和滄桑的美,交錯的河漢湖泊,猶如純美的藍寶石,景色獨一無二,壯美之極。
安格爾迷失了自我,更顧不上身邊的美女了。他一頭扎進林中,發傻、徘徊、涂鴉,竟日不出林子。為了證實胡楊生長著四種不同形狀的葉子,他能一天不吃不喝。
賀茗伴隨過兩次,她怎不想在精神上占有他啊!可枯枝朽干的,她看不出一點兒美!
安格爾找到了精神食糧,賀茗卻餓得兩眼冒金星,忍無可忍,她跟安格爾大吵了一架。安格爾用生疏的眼光看著賀茗,搖了搖頭,不管不顧地又走進了胡楊林。
安格爾行程的下一站,恩賜給了伊犁的那拉提大草原。
在祖國西部浩瀚的大漠中,那拉提猶如一塊鑲嵌在黃綢緞上的翡翠,格外耀眼。這里山巒起伏,牧草如茵,既有草原的遼闊,又有溪水的柔美,既有群山的俊秀,又有松林的雄壯。“三面青山列翠屏,腰圍玉帶河縱橫”,憑著獨特的原始自然風貌,那拉提向世人展示著天山深處一道宛如立體畫卷般的風景長廊。
那拉提把安格爾的采風,推向了高潮。高山草場、河谷草場、山坡草場、草甸草場、高原草場和高寒草場、湛藍的河流、晶瑩的冰川、銀裝的天山、翠綠的青松、潔白的哈薩克氈房,那拉提的多層性和多樣性,讓安格爾有了涅槃的感覺。他跟著哈薩克牧民,融進了廣袤的草原,三五天只見羊群不見人影兒,比哈薩克還哈薩克。
賀茗呢,步人草原萌生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想跟安格爾親近親近,她太需要了。安格爾卻一頭鉆進哈薩克氈房,跟牧民手舞足蹈上了。被冷在一邊的賀茗,捧著空空的馬奶碗,哽咽了:生活的美好已經被她啜盡,剩下的只是憂憤、凄涼和無助的心境。
賀茗徹底崩潰了,什么柔情、什么纏綿、什么卿卿我我、什么良宵蜜月,連最起碼的溫飽都保證不了。安格爾視為天堂的塔里木、那拉提,在賀茗的眼里,荒蠻、荒涼、死寂,跟地獄沒什么區別。要知道,賀茗可是過慣了女皇般奢靡生活的人。在尉犁,好賴不濟,賀茗勉強還能混到馕和方便面。到了那拉提,她根本享受不了安格爾贊為御膳的哈薩克飲食。心有千千結,知心惟有月,賀茗的面前,只剩兩條路可供選擇了:要么餓死,要么逃離。
等到安格爾背著厚厚的寫生畫稿歸來,賀茗已經離開氈房一周了。安格爾倒釋然了,他安下心來去放牧流云般的羊群。一個月后,安格爾才戀戀不舍告別大草原,他超假一個月了。
安格爾回到蕉坪,學院輕描淡寫地問了問超假的緣由,睜一眼兒閉一眼兒稀里糊涂地支吾過去了,市長的面子那是啥規格,誰敢找不自在!
安格爾復活了,無事瞎忙起來。也是,安格爾從新疆滿載而歸,不但背回來一旅行箱的寫生稿,還有三大冊速寫、素描,創作的欲火時時灼烤著他。
忙里偷閑,安格爾得空就去找高鵬和院長磨嘰。原來,安格爾在采風的日子里,廣泛接觸了社會底層,交了許多農民、牧民、小市民的朋友,了解到許多具有美術天分的孩子,求學無門,被埋沒在鄉野間了。安格爾訪問過幾個自悟的鄉村畫家,頗有齊白石、徐悲鴻的范兒。
安格爾聯想到自己學院的那些學生,其中幾人是真正來學畫兒的?有財無才啊!美術界總哀嘆后繼乏人,看來不是乏人,而是伯樂玩忽職守啊。安格爾焦慮啊,思來慮去,他突發奇想,辦一個免費的特長班,招收一批有才無財的苗子,為祖國美術界儲備人才。
崇高啊,安格爾為自己的奇思妙想激動著!磨嘰了幾次,高鵬抽抽著臉兒跟安格爾交底兒了:你的想法永垂不朽,然而未必不見得……你怎么不找找市長呢?
市長聽了安格爾的宏愿,拍案叫絕,好!太好了!直接辦成預科班,掛靠美術系,編制市里特批,經費納入市財政預算。安格爾懵了,有了腦溢血的征兆。
蕉坪市師范學院美術系預科班經過一年的緊張運作,與全國高考同步招生了。籌辦期間,高鵬破費請安格爾小酌,捏著酒盅就著掏心窩子的話兒,其樂融融。
高鵬說,劉老師,你就是當代的徐悲鴻啊!咱這個預科班可了不得了,轟動了全國,報考的人瘋了。但是,招生的事兒復雜啊,還得罪人兒。雖然預科班的大旗是你扛起來的,招生也是打著你的旗號,但是,我覺得你還是集中精力抓教學好,招生那些破爛事兒,你就別跟著鬧心了,就交給我和院長應對吧。你是我們學院的招牌、國寶,千萬別被玷污了。
高鵬關切地說:“咱學院咱市長,對你那是真心呵護啊,你要理解呀。開辦預科班,缺師資啊,現在學院有編制,陳晰月……挺合適的,機會難得,請她回來吧?”
安格爾羞窘地說:“自從分手,再沒音信了。咳,人海茫茫,誰知道她在哪兒呀?”
“好了,有你這句話足矣。剩下的事兒我來辦,你就放手抓教學籌劃吧。”高鵬說。
安格爾從心底感激高鵬,真哥們兒,真正關心他。
安格爾靜下心來,組織教師研定教學大綱,設計課程,選編教材,編制教案。結合傳統美術教育和當代藝術,為學生設計了三個研修方向:藝術實踐、理論、技巧。課程不僅涉及理論教學,而且包括技術課程,如形態學、油畫技巧、雕塑裝潢、建筑園林、影視動畫技術等等。安格爾躊躇滿志,他要把預科班辦成未來中國美術大師的搖籃。
新學期開學,學院舉行了美術系預科班開班典禮。典禮盛況空前,已經擢升主管文教衛生副省長的市長,百忙之中親自蒞臨典禮,并且發表了激情洋溢的講話。
副省長說:“蕉坪的美術系預科班,不僅僅是蕉坪市的,不久的將來,它將屬于全省、全東北、全中國!省長已經表態了,要把蕉坪的美術系,辦成中國的巴黎美術學院!”
激動啊,安格爾熱血沸騰。沸騰中,預科班開始了正常的教學,安格爾這才有機會接觸到他的學生。這一接觸不要緊,安格爾傻了:200個學生當中,只有八個似乎像他想象中的學苗兒,其余全是背景忽明忽暗的紈绔子弟!
安格爾怒發沖冠了,他拿著名單罵罵咧咧地去找高鵬。系辦公室的老師告訴安格爾,高鵬被市委組織部請去了,據說是接受擬任師范學院副院長的任前談話。
安格爾刷刷地撕碎了手中的名單,紙屑隨風飄去。安格爾掏出手機,翻找副省長的電話。突突的引擎聲吸引了安格爾的注意力:一輛紅色出租車停在了樓前,車上下來一位窈窕美女,背影好眼熟啊。美女一轉身,呀,陳晰月!安格爾一呆,手機啪嗒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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