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 要:薩克森人是中世紀早期歐洲一個重要的松散部落集團,保存著很多原始自然崇拜和宗教信仰,部落之間聯系并不緊密。長達30多年的查理曼征服戰爭給薩克森地區帶來極其重要的影響,其中尤以基督教的傳播為重。在這一過程中,薩克森人漸漸同法蘭克人等民族相互融合,對歐洲民族的演進和發展產生重要影響。
關鍵詞:薩克森人;法蘭克;基督教;查理曼
各個民族或族群由碰撞和融合而形成的互動關系,構成了中世紀前期歐洲歷史進程當中一個重要軌跡,其中相異宗教觀念的碰撞和“蠻族”的基督教化問題實為一重要內容。薩克森戰爭中法蘭克人和薩克森人1之間的交往,既有武力的征服與反抗,也有宗教的碰撞和融合,即一個典型事例。國內學術界對于這一領域的研究尚相當薄弱,2本文試就查理曼時期法蘭克人對薩克森人的征服戰爭過程及特征作一粗淺的梳理與探究,以冀對理解當時的歐洲歷史有所裨益。
薩克森人屬于日耳曼人的一支,稱不上是一個統一的民族,乃是松散的部落集團。3比德曾記述過:“這些古撒克遜人(薩克森人)沒有國王,統治國家的而是各個總督,一旦戰爭爆發,他們就抽簽,誰中了簽,誰在戰爭中就擔當首領,大家都得服從。但是戰爭一結束,各個總督就又平起平坐了。”4曾在薩克森地區傳教的圣勒布因(St. Lebuin)的布道記錄也證實了比德的說法。5薩克森人部落活動的地理范圍,大致包括易北河(Elbe)下游、埃姆斯河和薩勒河(Saale)之間的土地,并延伸至萊茵河流域,在易北河和威悉河(Weser)河口將領土延至北海。1由于薩克森人鄰近法蘭克人控制的萊茵河流域,加之法蘭克王國正處于不斷擴張當中,因而雙方的戰爭在所難免。
一、查理曼對薩克森人的武力征服
在查理曼經歷的40余場戰爭中,以對薩克森人的征服戰爭最為漫長和艱苦,從772年揭開戰幕,一直斷斷續續持續到804年,長達30年之久。艾因哈德曾說到:沒有一次戰爭比薩克森戰爭更持久、更殘酷,沒有一次戰爭需要法蘭克人付出更大的力量。2同樣,這場戰爭也使得薩克森地區及薩克森人后來的歷史進程出現了前所未有的變化。
查理曼緣何堅持要進行這場曠日持久的薩克森戰爭,保衛法蘭克的萊茵河土地和給基督教會注入新生力量,則是查理曼進行薩克森戰爭的兩個主要目標。3除了學界已普遍指出的王國擴張和基督教傳播的需要之外,筆者認為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即要保障萊茵河地區的貿易安全。萊茵河地區的貿易是加洛林時代至關重要的經濟命脈,查理曼也是頻繁涉足于萊茵河流域以顯示其對該地區的重視。4如前所述,薩克森地區的地理范圍包括易北河下游、埃姆斯河和薩勒河之間的土地,并延伸至萊茵河流域,其西部的今威斯特伐利亞一帶靠近法蘭克王國的經濟動脈萊茵河谷地區。在萊茵河和威悉河之間的土地沒有諸如山巒之類的天然屏障,薩克森人可以輕易地自由穿行于該地區。艾因哈德曾記述到:因為除了在少數地方有茂密森林和綿亙山脈阻隔,明確地劃分了疆界以外,雙方的領土差不多處處都在空曠的平原上毗連;每一邊都經常發生殺害、搶劫、放火的事件。5因此,對法蘭克人來說,要保障萊茵河貿易的安全,抑制薩克森部落的突襲和劫掠,同薩克森人的戰爭在所難免。要保障萊茵河地區的安全,就必須控制鄰近的威悉河,而控制威悉河也就意味著要征服活動于該區域的薩克森人。
筆者認為這場為時30余載的戰爭主要可以分為三個時期:第一個時期為772年—774年,薩克森人侵擾法蘭克邊境,法蘭克人予以有限的還擊;第二個時期為775年—785年,法蘭克人由守轉攻,征服薩克森地區;第三個時期的785年—804年,薩克森人的局部反叛和法蘭克的鎮壓。
首先,正如前面所言法蘭克人控制的萊茵河地區長期遭受鄰近薩克森人的劫掠,772年—774年的早期戰爭主要是法蘭克人對薩該克森人劫掠的予以懲罰性的軍事討伐,規模小、時間短,還未有全面的征服舉動。6比如772年法蘭克軍隊對伊爾明蘇爾(Irminsul)神廟的襲擊帶回了數量眾多的財物;而774年的戰事中還專門有一支兵馬用于收集戰利品,不參加戰斗。7第二個時期為775年—785年,此乃整場戰爭最為關鍵的時期,法蘭克人由守轉攻,確定征服薩克森人的戰略。775年查理曼決心派遣大規模的軍隊進攻薩克森人部落,并迫使其接受基督教信仰和自己的統治。8查理曼在薩克森地區留下了兩支駐軍:一支在埃雷斯堡(Eresburg);另一支在西堡(Syburg)。9雙方的戰爭進行得非常殘酷,與早期有限度的戰事全然不同。以埃雷斯堡為例,先前查理曼曾以此地為對抗薩克森人的主要基地,但不久即為薩克森人所攻破,775年查理曼又重新占領該地,776年薩克森人又一次進攻,摧毀了埃雷斯堡。而后不久,查理曼又重新修復該堡。10薩克森部落西伐利亞人的首領曾殺死其境內幾乎所有基督教神甫和布道的傳教士,而且還將勢力滲透到萊茵河地區。1再以費爾登(Verden)為例,783年法蘭克人在此對薩克森人進行了血洗,約4500名薩克森戰士被屠殺。2由此可見,在這段時期雙方的戰爭是何等的殘酷。直至785年西伐利亞人才終于戰敗屈服,而其首領維杜金德(Widukind)的受洗標志著這個時期戰事的結束,某種程度上也標志著法蘭克人對薩克森地區主要軍事征服活動的完成。因為查理曼同薩克森人戰爭的主要對手,就是薩克森人中與其邊境接壤、鄰近萊茵河的西伐利亞人,772年—785年期間的西伐利亞人,幾乎參加了每一場對抗查理曼軍隊的戰爭,而盎格利亞人只參與了3次戰役、東伐利亞人的參戰記錄也僅有兩次。3維杜金德是西伐利亞人的首領,也是薩克森歷史記載中出現的第一位重要人物。4785年—804年間的戰事,則主要是一種反叛與鎮壓的互動過程。薩克森人多是在局部地區發動叛亂,而查理曼的軍隊則予以殘酷鎮壓,如此小規模的局部行動非常多,但其影響有限。因此,同薩克森人的戰爭令查理曼頗費精力,而對于已臣服的這些薩克森人部落,該如何鞏固其統治和實行全面控制,需要查理曼去思考,因為直接的戰事沖突畢竟短暫。
二、查理曼對薩克森人的政治統治
查理曼對薩克森地區的政治統治措施是與軍事行動同步展開的,一方面為了鞏固已占有的薩克森領土,查理曼廣建要塞,設置駐軍,增調大量兵馬以備每年的搜尋和殲滅任務之用。5另一方面通過以下4種具體的措施來對薩克森人實施政治統治。
首先,迫使薩克森部落交付人質和委派使臣,以向其領主即國王效忠。6這種效忠行為是有效統治的一種標示。在查理曼頒布的薩克森法令中,任何人對國王表示不忠,都將被處以死刑。7查理曼時期正是西歐封君封臣制盛行之時,對國王的效忠禮是一種常用且重要的行為。一旦薩克森人戰敗,向法蘭克人交付人質就成了一種表示忠心的象征。然而,效忠觀念畢竟是法蘭克人帶來的,而薩克森人對此觀念的反應并未完全如法蘭克人期望的那樣發揮足夠的效用。對于相對比較落后的薩克森人來說,這種交付人質和效忠的方式其實并非奏效,唯一的功用無非是通過人質來提高查理曼的威信。8因此,仰賴于這種方式來實現對薩克森人的統治,其效果也非常有限,因而有必要借助于其他的治理措施。第二種措施,即法蘭克人在薩克森地區建立了很多防御工事。這種防御工事的創建,無疑形成了對抗游擊性比較強的薩克森人的據點,也有助于前期征服成果的穩固。前述的埃雷斯堡、西堡,以及卡爾斯堡(Karlsburg)等要塞都是明證。埃雷斯堡是773年查理曼建立于迪默爾河(Diemal)上,用以對抗薩克森人的主要基地。9這些防御工事在某些地區發揮過一定的作用,然而這種作用的范圍和影響還是有限的,埃雷斯堡就曾多次被薩克森人奪取和破壞。而且薩克森地區是非常寬廣的一個區域,并不是每一個地方都有防御工事,要完全控制薩克森地區遠非易事。10第三種措施即是對薩克森人進行遷徙放逐。依據艾因哈德的記述:“……因此最后當所有曾經抵抗過的人都被打敗,并且歸他統治的時候,他把易北河兩岸一萬居民,連同他們的妻子和兒女,分成多批,移置到日耳曼和高盧各處。”11艾因哈德的這次記錄,指的就是804年的那次對薩克森人的放逐。另外,795年和799年還有兩次大規模的放逐薩克森人的活動。至于那些小規模的放逐更是難以統計,其間整個薩克森地區約有三分之一的人口被放逐到法蘭克王國的其他地區,而這些空出來的土地則多為法蘭克人或斯拉夫人所占據。12在查理曼統治時期的宮廷中,有很多薩克森人的貴族,還有眾多薩克森自由民效力于法蘭克軍隊。13誠然,這些宮廷中薩克森貴族和軍隊中的薩克森自由民的來源途徑很多,其中就包括了那些遭受放逐的薩克森人。相較于前兩種措施,對薩克森人的放逐行為,有效地分散了薩克森人的反抗力量,也有利于穩固查理曼對薩克森人的統治。盡管放逐這種措施較為殘酷,但卻相當奏效。伴隨著戰事的推進和征服地區的擴大,對薩克人的統治方式也發生新的變化。
在前述3種措施的基礎上,為了達到長治久安的目的,查理曼采取了另一種重要方式,即創建薩克森地區行政治理體系:薩克森邊區(Saxony March),他將其土地劃分為有組織的伯爵轄區,直接派遣或委任伯爵管理。例如,782年的有關史料第一次提到選自法蘭克和薩克森貴族的伯爵,被任命到薩克森地區。1依照薩克森法令的規定,伯爵在其管轄范圍內不得隱匿罪犯;任何人殺害或協助殺害伯爵,其財產將予以沒收,呈交國庫,至于其本人,當罰沒為王家的奴仆;每位伯爵在其管轄范圍內應當主持司法審判和治理事宜。2薩克森地區行政治理體系的構建,有力地保證薩克森人對法蘭克王庭的效忠,同樣有利于維護當地的社會穩定、稅收征繳和司法審判事宜。
三、法蘭克人對薩克森人的精神同化
宗教的碰撞和基督教在薩克森地區的傳播,同步于薩克森戰爭的進程,也反映著查理曼對薩克森人進行精神同化的策略,以求徹底地征服薩克森人。薩克森人因長期生活在原始社會后期,在精神領域向來固守其傳統原始宗教信仰。艾因哈德提到:薩克森人同住在日耳曼地方的大多數種族一樣,生性兇暴,崇信鬼神,敵視我們的宗教。3誠然,艾因哈德這里帶有其難以避免的社會偏見,然而薩克森人是非基督徒這一事實卻是勿庸置疑的。前述薩克森地區除了靠近萊茵河同法蘭克人接壤的地區以平原為主外,其余的大部分土地,南部以森林為主、北部則多為沼澤,這樣的地理環境對其生成和保持部落信仰及自然崇拜具有一定的影響。在薩克森人的原有信仰中,就經常有對泉水和樹林發誓的,而且還建有供奉部落神偶像的神廟,以為祭祀之用。4伊爾明蘇爾神廟的巨大樹干象征著“橡樹”,也是薩克森人特別崇拜的神祗,在北歐神話中由它支撐著世界。5另外,薩克森人還有火葬的習俗,將死者的尸體焚燒成骨灰埋葬。6因此,面對這種持原始宗教信仰的薩克森人,法蘭克王庭和基督教會都采取了一系列的行動,以圖使其改宗基督教以利于自身利益。
薩克森部落最早接觸基督教的時間,目前已難確證,卜尼法斯(Boniface)曾經懇求矮子丕平保護薩克森邊境的新建教會,因為薩克森人的劫掠活動曾完全破壞了卜尼法斯的傳教努力。7卜尼法斯這里所指的新建教會,即他在弗里西亞的傳教活動,那么襲擊教會的薩克森人肯定會接觸到基督教。同薩克森人有關的第一次基督教活動,是776年部分戰敗的薩克森人在埃雷斯堡的受洗。這種受洗與效忠法蘭克國王有關,以前薩克森人也曾以異教形式表示過效忠,自此以后直到戰爭結束之時,薩克森人的受洗成為了向國王效忠的標志之一,當然這也是異教徒改宗基督教的一個步驟。8很顯然,早期的的這種受洗似乎標示著一種信仰的變更,但是更多地是同效忠法蘭克國王有關,薩克森人更多地是將此當作一種臣服的儀式,而非確信改變自己的原始宗教信仰,也為此后信仰上的反復埋下隱患。
伴隨著基督教在薩克森地區傳播,隨之而來的是宗教觀念的碰撞和雙方的互動。教會在薩克森地區曾為各地的志愿傳教士設置過長期的傳教職位,傳教士們在到達異教地區后,都是定居在某個確定地方的,然后向附近地區逐步擴散,進行布道。起初布道團體的規模也非常有限,例如780年維勒哈德(Willehad)被查理曼派往薩克森的時候,他被指派到一個限定的地方,然后陸續行遍了這個地區,布道、建立教堂,對那些異教徒施洗,維勒哈德也只有區區幾位助手而已。9傳教士們以定居地為中心來接觸附近的異教徒。于是鄰近的薩克森人成為接觸基督教的最早部落,基督教要深入廣袤的薩克森鄉村,仍須假以時日。1
在傳教士布道活動中,兩種宗教信仰的觀念碰撞在所難免。傳教士的布道多集中于對基督教和薩克森人傳統原始宗教兩種宗教系統神祗的比較方面,并對異教信仰加以批評,對基督教的神學觀念進行解釋等。比如,圣勒布因對薩克森人的布道詞就體現著對異教信仰的批評,他說:你們崇信的那些神的雕像,都是被魔鬼所欺騙的,你們崇拜的不過是金子、黃銅、石頭和森林。它們沒有生命;它們不能移動;它們也不能思考。它們只是人類勞作的產物,它們中的任何一種雕像都難以拯救自身或他人。2同樣,由于宗教觀念的不同和碰撞,傳教活動自然也招致部分薩克森人的強烈抵制,780年被查理曼派去薩克森地區傳教的維勒哈德,782年時就遭到薩克森人的驅逐。3總體說來,固然有薩克森人的抵制和宗教信仰的碰撞,但是經由傳教士和布道團體的努力,基督教在薩克森地區已經得到一定的傳播,也為教區體系的設置和加強提供了前提條件。
在傳教士們和薩克森人的宗教互動中,法蘭克王庭無疑給以重要的助力,它是薩克森地區傳教事業和教區體系構建的實力后盾,國王常常給予布道團以特別的王權保護來增強他們的力量,這樣做的目的,更多地是為了利用宗教的變革來有效地對薩克森人進行治理,這也是查理曼的核心統治方式。例如,780年維勒哈德被派往薩克森地區的維格摩迪亞(Wigmodia),他在那里依賴王庭的權威創建教堂,向聆聽布道的人講道……”4隨著薩克森戰爭的進行,教區管理組織也開始通過伯爵、主教以及被引入到薩克森地區的修道院長而建立起來。5教區的設置和主教制度的推行,使薩克森地區形成了一個教會網絡,開始由主教區中心有組織地向薩克森人傳播基督教。6查理曼除了以軍事實力給予教會支持外,還通過制定法令來推行基督教——薩克森法令(775年—790年),在整個法令中有三分之二篇幅的條款涉及了保護教會的措施。7法令對基督教的傳播、破壞教會行為的懲罰、什一稅、嬰兒受洗、主日和齋日活動等,都作出了詳細的規定,特別是對違反者的處罰極其嚴酷,基本上都屬于死刑審判。例如,第3條款規定,任何人通過暴力闖進教堂,以及運用武力或偷盜帶走教堂的任何物品,或縱火燒毀教堂,將被處以死刑;第5條款提到,任何人殺害主教、教士或教堂執事,將同樣要處以死刑等等。圣勒布因向薩克森人布道時曾說過:如果你們不愿意成為上帝的信徒……鄰近的國王(查理曼)將會進入你們的土地,進行征服和蹂躪;他會通過多次戰爭使你們疲憊,將你們放逐,或者殺死你們,以及將你們的財產給予那些他愿意給的人;而你們以及你們的財產都將為他所有等。8如此之類的話語,都表明法蘭克王庭對傳教士們的一種承諾和支持。很顯然,在基督教和薩克森人的原始宗教的交鋒中,法蘭克王庭給予教會的助力無疑使天平偏向了傳教士們,而薩克森人也并未因此就徹底放棄。
由于法蘭克王國對基督教信仰的強力推行,一方面宗教的力量有利于抑制了舊有的反叛,另一方面則由于法令的嚴苛和對教會負擔的日趨沉重,也激起了薩克森人新的反叛浪潮。西伐利亞人的部落首領維杜金德就曾驅逐傳教士和破壞教堂,而維勒哈德的隨從也遭到過教會人士的殺害。9艾因哈德的記述,同樣證實了薩克森人皈依基督教過程中的曲折與反復,有時候薩克森人答應放棄魔鬼,信奉基督教,但是幾乎每一年都背約食言。1在薩克森戰爭前期,查理曼武力推行基督教的方式曾一度有其成效,但其缺陷也相當明顯。法蘭克王庭的著名學者阿爾昆就曾對薩克森地區的教會事業有過思考和建議。2796年阿爾昆曾致信查理曼,強調基督教的傳播要靠勸服,布道比武力更加有效。3因此,到了戰爭后期,查理曼和教會對薩克森地區的基督教傳播的策略也開始變得逐漸緩和,同時還照顧到薩克森部落古老的習俗和法律。法蘭克王國以往頒布的薩克森法令,曾經禁止所有薩克森人舉行自己的公共集會;4而至797年,薩克森人則被許可獲得他們舉行公共集會的權利,并允許保留他們先輩的法律和習俗。5再如,在繳納教會什一稅的問題方面,775年—790年的薩克森法令中曾頗為看重,而在797年的敕令中已不再被強調。6由此可見,在這種宗教傳播的互動當中,沖突在所難免,鑒于部分薩克森人對基督教的抵制,教會和法蘭克王庭也采取了懷柔的政策,補助了強制的推行的不利影響,基督教在薩克森地區慢慢地傳播開來。
通常說來,宗教的傳播和更迭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一定的時間和過程,也需要逐步適應受眾地區的原有習慣。曾經吸收過不同民族和宗教文化傳統因素而創建起來的基督教,要為更多的其他民族所接受就更是如此了。薩克森地區的基督教傳播是查理曼對薩克森人精神同化的重要策略,前期完全以武力為后盾、企圖強令薩克森人改宗,后來漸漸迫于形勢,改而采取相對和緩的策略,因而至薩克森戰爭結束之時,基督教已經在薩克森人中得到了比較廣泛的傳播。但是,薩克森人古老的宗教遺風在一個時期內依然還有留存,直至9世紀晚期,也還可以在薩克森地區找到很多古老原始宗教和習俗的痕跡。7
四、結 語
筆者認為薩克森戰爭是查理曼時期法蘭克人和薩克森人交往的重要事件,查理曼借由武力征討、政治統治的構建和宗教信仰的同化等策略,才得以最終征服薩克森人。法蘭克人對薩克森人的武力征服行動經歷了三個時期,785年是武力征討的重要節點,不斷反抗的薩克森人迫使查理曼采取不同的策略;對薩克森人軍事政治統治的構建即是另一重要策略,也令薩克森地區歸于法蘭克王國版圖;而對查理曼來說,實現對薩克森人的徹底征服,無疑要仰賴宗教信仰的同化,基督教信仰的推行當中也經歷了由強力到溫和的轉變,才得以真正在精神上徹底征服薩克森人。隨著法蘭克王國漸漸承接西羅馬帝國的政治文化“衣缽”,“蠻族”的主體漸漸轉變成了薩克森人等文明程度相對落后的族群,它們之間的碰撞和“蠻族”的基督教化成為這個時期歷史活動的重要線索。薩克森戰爭不僅僅是法蘭克王國擴張的軍事征討行為,也可稱之為法蘭克人對薩克森人的一場宗教圣戰。及至10世紀中葉,薩克森人已經自詡為歐洲最有勢力的基督教地區。8也因于此,回顧整個薩克森戰爭及其所帶來的基督教傳播進程,令我們想到很多薩克森人這樣的“蠻族”族群都具有類似的歷史經歷。正是在這種“征服”與“反抗”、“統治與反叛”、“碰撞與同化”多種矛盾演化過程中,法蘭克國家逐步擴大,基督教信仰逐步擴展,而諸多古老部族、族落也漸漸融入基督教世界,步入歐洲中古歷史舞臺的中心。
[作者孫銀鋼(1983年—),華東師范大學歷史學系博士研究生,上海,200241]
[收稿日期:2011年10月1日]
(責任編輯:王晉新)
1 國內學術界通常以“撒克遜人”指代遷入不列顛島的“the Saxons”,而對留在歐洲大陸的“the Saxons”則稱為“薩克森人”,筆者這里有必要對此予以說明,本文所要探討的是歐洲大陸上的薩克森人。
2 僅有部分教材和通史性的書籍對此進行過簡單的史實敘述(劉明翰主編:《世界史#8226;中世紀史》,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年;馬克垚主編:《世界歷史#8226;中古部分》,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9年;陳衡哲著:《西洋史》,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王斯德主編:《世界通史》第一編,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黃洋等著:《世界古代中世紀史》,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年等);部分學者曾在論述查理曼時代和基督教會諸問題時稍有提及(請參見王亞平:《論查理大帝的教會政策》,《東北師范大學學報》,1998年第2期;尚燁:《論查理曼時代的政教關系》,《陰山學刊》,1997年第1期;朱立:《論查理大帝的基督教文化政策》,《求是學刊》,1998年第5期等)。
3 薩克森人部落主要為四個分立的血緣部落集團:“沿威悉河右岸的盎格利亞人(Angrians);沿著埃姆斯河(Ems)和利珀河(Lippe)的西伐利亞人部落(或威斯特伐利亞人,Westphalians);威悉河左岸的東伐利亞人部落(或埃斯特伐利亞人Eastphalians)和諾達爾賓吉亞人(Nordalbingians,其所在地區相當于今天的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J. W. Thompson, “The Early History of the Saxons as a Field for the Study of German Social Origins,” The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Vol. 31, No. 5(1926), p. 602。也有一種說法僅提及前面3個血緣部落集團,即盎格利亞人、西伐利亞人和東伐利亞人,構成查理曼時期薩克森人的主體,未曾提到諾達爾賓吉亞人,而前3個部落集團同法蘭克人接觸很多,因而留下的歷史記載也要多一些,詳細請參見Freddie McGrath, “The Longevity of the Saxon Wars,” Leeds History First, Vol. 1(2003), p. 13。
4 [英]比德著,陳維振、周清民譯:《英吉利教會史》,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年,第326頁。有關該段引文中出現的“總督”一詞,比德的原文是“lord”,中譯者譯為“總督”,筆者認為這里當指“首領”之意,因而譯作“首領”較為合適。
5 Henry Mayr-Harting, “Charlemagne, the Saxons, and the Imperial Coronation of 800,” The English Historical Review, Vol. 111, No. 444(1996), p. 1125,圣勒布因于馬克羅的宗教集會(薩克森地區非常重要的一次傳教集會)上布道時說到:“此前你們從未有過國王,因此也沒有國王去說服你們去接受他的統治。但是你們如果不愿意接受上帝的旨意,附近的一位國王(即查理曼)就將侵入你們的土地……”
1 J. W. Thompson, “The Early History of the Saxons as a Field for the Study of German Social Origins,” p. 601,亦見Edward Peters, Europe: The World of the Middle Ages, Englewood Cliffs, NJ: Prentice-Hall, 1977, p. 198。
2 [法蘭克]艾因哈德著,戚國淦譯:《查理大帝傳》,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年,第11頁。
3 C. W. Hollister and J. M. Bennett, Medieval Europe, New York, NY: McGraw-Hill, 2002, p. 112.
4 查理曼非常重視萊茵河地區的城市,曾前往尼美根(Nijmegen)四次、科隆(Cologne)三次、英格海姆(Ingelheim)三次、美因茨(Mainz)四次、沃爾姆斯(Worms)十六次、蒂永維爾(Thionville)七次,詳細請參見Henry Mayr-Harting, “Charlemagne, the Saxons, and the Imperial Coronation of 800,” p. 1114。
5 [法蘭克]艾因哈德著:《查理大帝傳》,第11頁。
6 [德]赫伯特#8226;格隆德曼等著,張載揚等譯:《德意志史》第一卷,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年,第219頁。
7 Freddie McGrath, “The Longevity of the Saxon Wars,” p. 18.在整個8世紀的前四分之三時間里,法蘭克人和薩克森人的接觸主要集中于薩克森人的突襲、法蘭克國家派遣小規模的遠征隊進行懲罰和布道團勸服薩克森人改宗基督教等三類交往活動,請參見Edward Peters, Europe: The World of the Middle Ages, p. 198。
8 Freddie McGrath, “The Longevity of the Saxon Wars,” p. 18.
9 J. W. Thompson, “The Early History of the Saxons as a Field for the Study of German Social Origins,” p. 604.
10 B. S. Bacharach, “Charlemagne’s Cavalry: Myth and Reality,” Military Affairs, Vol. 47, No. 4(1983), p. 183.
1 Isaac Asimov, The Dark Ages, Boston, MA: Houghton Mifflin, 1968, p. 151.
2 Henry Mayr-Harting, “Charlemagne, the Saxons, and the Imperial Coronation of 800,” p. 1116.
3 Freddie McGrath, “The Longevity of the Saxon Wars,” pp. 21-22.
4 J. W. Thompson, “The Early History of the Saxons as a Field for the Study of German Social Origins,” p. 603.
5 B. S. Bacharach, “Charlemagne’s Cavalry: Myth and Reality,” p. 183.
6 [法蘭克]艾因哈德著:《查理大帝傳》,第11頁。
7 Brian Tierney, The Middle Ages, Vol. I: Sources of Medieval History, New York, NY: McGraw-Hill, 1983, p. 110.
8 Freddie McGrath, “The Longevity of the Saxon Wars,” p. 24.
9 B. S. Bacharach, “Charlemagne’s Cavalry: Myth and Reality,” p. 183.
10 Freddie McGrath, “The Longevity of the Saxon Wars,” p. 25.
11 [法蘭克]艾因哈德著:《查理大帝傳》,第12頁。
12 Freddie McGrath, “The Longevity of the Saxon Wars,” p. 26; Henry Mayr-Harting, “Charlemagne, the Saxons, and the Imperial Coronation of 800,” p. 1131.
13 J. W. Thompson, “The Early History of the Saxons as a Field for the Study of German Social Origins,” p. 605.
1 Freddie McGrath, “The Longevity of the Saxon Wars,” p. 27.
2 Brian Tierney, The Middle Ages, Vol. I: Sources of Medieval History, p. 111; D. C. Munro trans., Translations and Reprints from the Original Sources of European history, Vol. VI, No. 5, Philadelphia, PA: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 1900, p. 4.
3 [法蘭克]艾因哈德著:《查理大帝傳》,第11頁。
4 Brian Tierney, The Middle Ages, Vol. I: Sources of Medieval History, pp. 109-111.
5 Isaac Asimov, The Dark Ages, p.150.
6 Brian Tierney, The Middle Ages, Vol. I: Sources of Medieval History, p. 110.
7 R. E. Sullivan, “The Carolingian Missionary and the Pagan,” Speculum, Vol. 28, No. 4(1953), p. 737.
8 Freddie McGrath, “The Longevity of the Saxon Wars,” pp. 27-28.
9 R. E. Sullivan, “The Carolingian Missionary and the Pagan,” p. 708.
1 不來梅、明斯特、帕德博恩、希爾德斯海姆、費爾登、奧斯納布呂克、哈爾伯施塔特和明登等等,都是薩克森地區最早的傳教中心,參看R. E. Sullivan, “The Carolingian Missionary and the Pagan,” p. 709。
2 R. E. Sullivan, “The Carolingian Missionary and the Pagan,” p. 717.
3 R. E. Sullivan, “The Carolingian Missionary and the Pagan,” p. 708.
4 R. E. Sullivan, “The Carolingian Missionary and the Pagan,” p. 730.
5 J. W. Thompson, “The Early History of the Saxons as a Field for the Study of German Social Origins,” p. 604.
6 [德]赫伯特#8226;格隆德曼等著:《德意志史》第一卷,第222頁。
7 薩克森法令第1—6、8—10、14—19、21—23等共計18個條款明確涉及教會的相關規定。有關查理曼時期的薩克森法令(775年—790年),前輩學者齊思和先生曾經作過部分條款的選譯,請參見郭守田主編:《世界通史資料選輯:中古部分》,北京:商務印書館,1981年,第33—35頁。本文涉及的薩克森法令題庫還可參見兩部史料集Brian Tierney, The Middle Ages, Vol. I: Sources of Medieval History, pp. 109-111及D. C. Munro trans., Translations and Reprints from the Original Sources of European history, Vol. VI, No.5, pp. 2-4。而有關797年查理曼吸納部分薩克森人進入自己的宮廷編訂的敕令(Capitulare Saxonicum)參見http://www.koeblergerhard.de/Fontes/CapitulareSaxonicum.html。
8 R. E. Sullivan, “The Carolingian Missionary and the Pagan,” p. 734.
9 Freddie McGrath, “The Longevity of the Saxon Wars,” p. 29; R. E. Sullivan, “The Carolingian Missionary and the Pagan,” p. 711, p. 736.
1 [法蘭克]艾因哈德著:《查理大帝傳》,第11頁。
2 J. L. Nelson, Politics and Ritual in Early Medieval Europe, London, Eng: Hambledon Press, 1986, p. 64.
3 Henry Mayr-Harting, “Charlemagne, the Saxons, and the Imperial Coronation of 800,” p. 1128.
4 Brian Tierney, The Middle Ages, Vol. I: Sources of Medieval History, p. 111.
5 J. W. Thompson, “The Early History of the Saxons as a Field for the Study of German Social Origins,” p. 605.
6 Henry Mayr-Harting, “Charlemagne, the Saxons, and the Imperial Coronation of 800,” p. 1128.
7 J. W. Thompson, “The Early History of the Saxons as a Field for the Study of German Social Origins,” p. 609.
8 C. W. Hollister and J. M. Bennett, Medieval Europe, p. 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