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認識有些年頭了。許久不見的再見面,可以跳過寒暄客氣沉默,直接講他急于要跟人傾訴的。作為地方的小企業家,得有三頭六臂七十二般變化,黑白兩道,銀行、工商、稅務、公安、交管沒有不熟的。每日飯局上無非那么幾個人,話題不外乎吃吃喝喝、賺錢、罵人以及討論哪個歌廳的姑娘漂亮。
“你沒法談點更深入、境界更高點的話題。路上我帶了本《隋唐演義》,他們還問:你不會真看吧?越活我就越覺得糾結。”他絮絮叨叨地說著。
很快進入的一個深入點的話題是,他為什么要打老婆。“在兩個人一起經營的事業里,每天都有無數的問題需要處理決斷,爭議時時都有。偏偏她是個很軸的人,不聰明又一條道走到黑,無法溝通,你說東她說西,無論如何叮囑總會把事情辦砸。我說柴油就要降價了,過兩天再買,她偏偷偷買了,多花了五六萬呢……”
打人總是不對,我的表情在說這句話。他嘆了口氣,“婚前,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會變成這樣,可是你什么努力都做了,忍氣吞聲很久,火氣積多了就會爆發,現在進入死循環。她自己買衣服首飾幾萬塊都不在意,對工人幾百塊工資卻十分計較,跟我完全是不一樣的人……”
的確不太一樣。他意氣風發躊躇滿志夸夸其談,而她總是身著華服卻面容倦怠眼神渾濁表情帶著七分不屑,只有提起賺錢的主意來面容才會煥發出光彩。關于夫妻打架的事兒,一開始,大家都是同情她的,可天長日久下去,她還是一如既往的火爆脾氣,對人冷淡,什么都看不慣,挨了打還追出去寸步不離地黏著老公,人們就說她“身上長了錘窩”,命中注定如此了。
相處得越多越有摩擦,一般人都盡可能有自己的生活和事業圈子,用距離來回避矛盾。這一點,他倆做不到,所以我也就沒有什么奉勸的話好給他的。“娶了人家就要對人家好”,這句青年文摘式的規勸在一個知音體的故事里太弱了,在我嘴邊盤旋著終于又咽回去了。
“我女兒現在越來越像她媽了,挑剔、思維不肯轉彎兒,這樣下去將來要吃虧的。”沉默了一會,他又說。
他女兒看上去是個快樂的沒心沒肺的小孩,目睹父母吵架對她來說再平常不過。不過她也有一本正經的時候,她最近參加了“瘋狂英語”的夏令營,打電話給爸爸說見到了李陽。李陽上課走到她旁邊時,她說自己“故意把筆碰到地上,讓他彎腰撿起來,我想好好近距離看看他,看看打老婆的男人都長什么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