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玩東橋亭,最喜歡站在天井透窗的欄桿邊,看從腳下駛過的小船。
東橋亭是漳州市內的一座觀音廟,蓋在宋代的濠溝上。男人或女人,鳥黑的頭發對著我的眼睛,撐著竹竿劃著腿,船便輕輕地從我的眼底滑過。兒時的早晨,小船把蔬菜瓜果送進城;傍晚,把城里的糞便運出城,城里城外,水陸相通。
地處九龍江北溪與西溪之間的漳州原來是一座水城,我們從清代《漳州府志》的地圖看到,水從西閘口進城,經西橋亭北上,過觀橋亭、碩仁橋,繞一圈,穿過北橋亭南下,至東鋪,經東橋亭,從東閘口出城。如今我們從一些老地名依然可以感覺到城內水系的發達,比如“漁頭廟”,這是一個古代的漁碼頭。而這地方離中山公園直線距離不到300米,人來車往,找不到一點水的足跡。
隨著城市的擴大,城里的水一步步地退卻,退回九龍江。1960年6月9日那場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把平和的漳州人嚇著了。13歲的我看著洪水從水溝里不停地往外冒,涌向院子,漫入街道,興奮而驚慌。過后,人們加固閘門,并在江邊筑起高高長長的防洪堤。從此,水被隔絕在城外,鎖在江里。
九龍江水在堤外逡巡、徘徊,流連了幾十年,我想,她一定為當年的肆虐而懺悔,她失去了與漳州人親和的機會。
時光不知不覺中進入二十一世紀。二十一世紀的漳州城變得很大。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退休了的我騎自行車閑逛,從西洋坪到吉馬家具城,居然用了3個小時,街道寬暢,高樓林立。花園、廣場、小區,樹木、花埔,草地。聽說,現在漳州城區面積是改革前的10倍。有一天,我聽說屹立江邊40年的防洪堤要拆除了,連忙帶著照相機跑到江邊,消息慢半拍,拆除工作已經展開,對著挖掘機搶拍幾個鏡頭,鑲入心中的些許滄桑。
而今的九龍江畔,十里江濱公園,把江水與市民親密相連。每當夜幕降臨,人們結伴而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聊天的,嘻戲的,唱歌的,跳舞的,打太級拳的,散步的,談戀愛的,少女的婀娜與老人的休閑,各成風景,各領風騷,書寫著盛世氣象。燈在江面搖曳,風在水上蕩漾。閩南之風,季季迷人,春的溫柔,夏的瀟灑,秋的清爽,冬的陰涼,無不適人于身。宜人以情。青山默默地站立在水邊,看江水輕輕地涌向柔軟的沙灘,泛著白光,嘆息著,贊美著,陶醉著。
一個宏大的工程悄然展開,連接江濱公園的森林公園,郊野公園,濕地公園從圓山腳下到西溪大橋,延綿數十公里;溝通九龍江北溪與西溪的水系,三湘江,浦頭港,九十九灣,西湖東湖,碧湖生態園……水帶著綠色,帶著生機,帶著朝氣,帶著不盡的活力與溫柔,正在一步步地回到這座千年古城。
一座座跨江大橋如長虹橫貫南北,九龍江穿城而過,奔騰不息。靜默的丹霞山與紫芝山見證了她無窮的生命力。水把漳州帶向大海,帶向更廣闊的天地。
早在400年前,九龍江出海口的漳州港(月港)就與世界大航海時代相連,月港——呂宋——美洲間太平洋航線的接通,曾經使漳州成為世界性的都市。而今天的漳州,乘著改革開放的東風,正在打造海洋經濟強市,漳州港的迅速崛起,讓漳州人再次領略新世紀的大海風光。
逝去的是原始的田園景色,到來的是開放的自然和諧——田園都市、生態之城。也許明年,也許后年,在看得見的某一個日子,年近古稀的我,閑倚東橋亭天井的欄桿,回顧童年時光。游艇從眼底駛過,對著我的不僅有鳥黑的頭發,還有暗紅的,栗色的,金黃的頭發,驚訝與歡喜,飄逸與精彩從北溪穿過城區,越過碧湖生態園,飛向西溪悠藍的天空……
水的回歸意味著古城的飛躍。水的回歸圓了漳州人千年的夢想。水在漳州話中還有另一個意思,就是漂亮,說女孩子“水叮當”就是說女孩子非常漂亮,漂亮得叮當響。叮當,不正是流水歡快的聲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