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豪武術思想研究

摘要：對唐豪的武學思想進行研究。縱觀唐豪的著作和人生經歷，可以看出他的武學思想主要有博采眾長、摒棄門戶之見的武術學習思想；以武強國和以武救國的實用武術思想；嚴謹求真、駁斥虛假的武學考證思想。

關鍵詞：民族傳統體育；武學思想；唐豪

中圖分類號：G85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7116（2012）06-0123-04

唐豪（1897-1959年），字范生，號棣華，原名唐文豪，1932 年改名為唐豪，江蘇省吳縣人，是我國武術近代史中一個重要的人物，與徐震等人在武術史研究以及武術文獻整理方面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他可以說是中國武術發展歷史上第一個對武術資料進行系統嚴謹考證的人，他對太極拳源流的考證影響了后來大部分的武術史料。盡管后來的人們對唐豪有些考證結果褒貶不一，但是只要研究武術的歷史，就沒有辦法不提起唐豪，顧元莊先生曾經說不管是對他唱贊歌也好，對他潑臟水也罷，唐豪都是中國武術史上一位繞不過去的人物，他的影響可謂深遠。唐豪的嚴謹求證的研究態度，實證主義和實用主義的武術思想對當今的武術研究者和武術的發展有著重要的意義。

1 博采眾長、摒棄門戶之見的武術學習思想

顧留馨在《憶唐豪》中說唐豪少時家貧，但是喜愛武術，到上海謀生后認識了劉震南。

據《南洋公學技擊簡史》記載1913年唐文治校長請劉震南到南洋公學（今上海交大）教學生武術[1]。劉震南是當時全上海大學里面僅有的一個武術教師。1914年劉震南創辦了中華武技傳習所[2]。唐豪認識劉震南以后就在中華武技傳習所學習武術，并跟隨劉震南學習六合拳。這可以說是唐豪第一次真正拜師學藝。

在顧留馨[3]《太極拳研究》的序中有這樣的一段話：“在摔跤的朋友當中，有一位叫田毓榮。是善撲營的一員，當年我和他常去唐豪家。唐豪和我都曾想跟有名的佟忠義和王子平老師學摔跤，但因我們是晚輩始終難得機緣。田毓榮得知此事，就很快全教給我們了。田毓榮在上海比武中一直名列第一。不愧為清王朝御用善撲營的摔跤名手。”由此可見唐豪還曾經跟名師學習過摔跤。

“1927年，唐豪因有共產黨嫌疑被捕入獄。幸得友人朱國福救助并資助去日本學習政法，期間學習了日本劈刺”[4]。后來在他回國后進行了積極推廣。顧留馨曾經與唐豪進行過劈刺方面的交流切磋，但是經常吃敗仗。

唐豪不但學習傳統武術，學習摔跤，還學習日本的武術。這在當時盛行門派之爭的氛圍下是不多見的。30年代左右我國武術界的門派之爭十分嚴重，以少林派為代表的外家拳和以武當派為代表的內家拳門派之爭十分激烈。當時中央國術館的門派之爭就十分嚴重，曾經發生過私下的比武斗狠。張之江為此還專門安排過少林門長王子平和武當門長高振東、少林科長馬英圖與武當科長柳印虎之間的比武。

在唐豪的《太極拳與內家拳》中，有一節是專門說明“門派積習與太極拳”的，里面引用了徐震批判門派積習的一段話“……門派之不除，誠為提倡國術之障礙；害群之習不去，國術終不能興盛也。”隨后又引用了姜容樵武術著作中敘述門派中輩分和禮法的一段話。最后，唐豪說：“觀于此中國武術所以不能進步著，實有其原因所在。革新之道，唯有無門派積習，而具科學頭腦者，方足肩斯任，吾以此高呼于一般新青年之前。”唐豪認為門派之間的隔閡，是中國武術不能進步的原因，而對于這種現象，必須是由有著科學頭腦的人才用革新的方法才能解決，所以他才對新青年發出呼喊。

時至今日，門戶之見依然盛行于武術的各個門派與拳種之間，甚至同一拳種內又有小的門派之爭，比如太極拳的陳式、楊式等門派之見；陳式太極拳不同師傅教出來的徒弟之爭。唐豪這種博采眾長、摒棄門戶之見的武術思想對當時及當今都有它的現實意義。

2 以武強國、以武救國的武術實用思想

任何一種思想的產生，都會和當時的社會背景有很大的關系。19世紀初，我國處在內憂外患的時代，當時的一批留日人士回國后開始發表文章，宣揚軍國民體育思想。這種思想源自于資本主義國家的軍國民教育，是對青少年和國民進行軍事教育的一種思想。當時的國內外形勢讓很多有識人士認為：“中國所以以四萬萬之眾，而亟見侮于外國，以釀成亡國亡種之禍著，弱積所致也。”[5]梁啟超[6]指出：“我東鄰之日本，其人數僅當我十分之一耳，然其人剽疾輕死，日取其所謂武士道大和魂者，發揮而光大之……彼日本區區之島，興立僅三十年耳，乃能一戰勝我，取威定霸，屹然雄立于東洋之上也，曰惟尚武故。”從這段話可以看出，梁啟超認為日本之所以可以那么輕易打敗中國，都是他們尚武的原因，而中國若要強大，也必須全面尚武，接受軍國民教育。

當時，國民政府的提倡也為軍國民思想提供了生存的環境，武術在民國時期被稱為國術，主要就是受“國術救國論”的影響，其中也帶有很強烈的國家主義的思想。這種背景深深地影響了體育界人士的體育理念，作為生活于這種環境的知識分子并且自身就有留學日本經歷的唐豪，不可避免地會有以武強國、以武救國的思想。1931年“九一八”事變發生以后，唐豪在顧留馨幫助下在上海組織成立了“上海國術界抗日救國會”，宣傳愛國主義思想，發動國術界的人士來抗日救國。佟忠義，王子平等當時的武術名家都加入到了這一組織里來，為抗日救國奔走宣傳。這是唐豪以武救國思想最直接的體現。

唐豪認為他在日本留學期間學習的日本劈刺具有很強的技擊實用價值，后來“他曾率領朱國福、楊法武、楊松山、朱國楨、郭世銓、張長海等摔跤家、武術家去日本考察我國武術在日本開展的情況。返國后，向武術界作報告，并在《國術統一月刊》上發表文章，號召我國武術應向實用方向發展。”[7]他自己還積極研習劈刺，準備向軍隊推廣，以助于抵抗日本的侵略。1940年，唐豪在給自己的《清代射藝叢書》寫的序中說：“編者從軍隊生活中，見過我們的士兵，一年之中，沒有幾回實彈射擊；又觀察到受軍訓的壯丁和學生，徒重于形式的操練，缺乏打靶的演習……國家被人壓榨得貧困到連子彈都要如此節省，豈不重可慨嘆！然而慨嘆又有何用呢？大家起來想想補救辦法！射藝的審固，不是同步槍的瞄準一樣嗎？射藝的撒放，不是同步槍的射擊一樣嗎……現在在這里提出，以說明射藝的軍事價值。”[8]可見，唐豪在做考證和文獻資料搜集整理的時候還兼顧著其現實的意義與軍事價值。姑且不論練習射箭是否對射擊有幫助，但是唐豪想借武術中的射箭技術來彌補軍隊缺乏實彈射擊不足的以武救國的思想是顯而易見的。在《中國武藝圖籍考》的序中唐豪說“有人以為刺槍、擊劍、空手奪白刃，為軍事上肉搏的重要技術，是不可否認的。但拳斗、角力又有何用呢？難道說學了這，可以抵抗槍炮嗎？不，當然不。我們要知道戰場之上，進退閃避，看似一件極細微的事，卻系乎出死入生之大，所以軍中練習手搏，是準備拿便捷來勝遲鈍，并不是企圖用拳腳來勝槍炮；同時，這種搏斗性的競技，能將軍人的意志和才能，發展于最小的格斗范圍之內，既可督促精神上的鞠躬盡瘁，亦可養成勇猛犧牲和攻擊意旨，使身體上獲得多方面充分的教育基礎。”[9]由此亦可見，唐豪整理和考證中國武藝有很大一部分軍事目的。這些也都體現了唐豪以武強國和以武救國的思想。

欲以武術救國，那么這種武術必須具有實戰的價值，而不應該是花架子。因此，唐豪先生一直主張推廣實用武術，排斥中看不中用的“花假虛套”。在《中國武藝圖籍考》中唐豪[9]說“幾十年來……他們提倡的大多數是些花假虛套近乎開玩笑的東西……不要說現代戰場上毫無用處，就是在古代的戰場上也不能發揮一些作用。”武術套路中表演的成分，在這個特殊的時代是不受歡迎的，花拳繡腿的東西在戰場上是發揮不了作用的，所以像唐豪這樣有著救國救民思想的知識分子，肯定是需要武術能夠發揮其實戰功能的，必須是實用的武術才值得在這個時代推廣。

3 嚴謹求真、駁斥虛假的武學考證思想

唐豪在1929年年底進入了中央國術館工作，擔任中央國術館編審處處長，從那以后他在做好自身工作的同時，很少外出，大部分時間都在忙于搜集武術史料。勤于著述的唐豪，《少林武當考》的初稿1930年初就已經基本完成，但是由于該書的內容主要是對少林武當兩大門派武術進行考證和批判，得罪了中央國術館里的大部分人，這些人就合謀要教訓他，雖然得到了國術館擅長形意拳和摔跤的教務處長朱國福以及“神力千斤王”少林門長王子平的保護，但是唐豪后來也不得不離開南京，去往上海。當然，唐豪的研究工作也得到了一些相對開明人士的大力支持，當時中央國術館館長張之江對唐豪的研究就十分贊賞，還給《少林武當考》寫了序，張之江在序中說“‘武當、少林’，在過去武術歷史上，形成兩大宗派，是人所共知，而因此演成許多荒誕的神話，引起許多無謂的斗爭也是人所共知……這是國術趨于沒落的一原因……著者唐范生同志，居然打破許多客觀上困難的條件，將‘武當、少林’的過去歷史，用辯證法整理出來，并且對他的背景有獨具只眼的觀察，對他的傳說有引今證古的分析。這不只在國術界是空前的創造，即在現代學術界中也算偉大的貢獻。”[10]也是因為張之江的贊許和支持，《少林武當考》才得以在中央國術館出版發行，并被冠以“中央國術館叢書”之名。

《少林武當考》的撰寫和發行需要很大的動力，得罪了很多人，唐豪[10]在自序中說“著者希望博聞多識之士，予以嚴正的批評和謬誤的糾正，使這本小冊子再版時有所修正，而內容更加得到充實。”可見，唐豪不只是批判別人的錯誤，同時也希望得到別人的批評和指正，希望在批評和指正中獲得進步。

之后，唐豪相繼出版了《太極拳與內家拳》（1935年版）、《王五公太極連環刀法》（1936年版）、《王宗岳陰符槍譜》（1936年版）、《中國古軼劍法》（1936年版）、《戚繼光拳經》（1936年版）、《行健齋隨筆》（1937年版）、《清代射藝叢書》（1940年版）、《中國武藝圖籍考》并《中國武藝圖籍考補篇》（1940年版）、《少林拳術秘訣考證》（1941年版）等著作。解放以后，唐豪更是發表了大量的著作和文章來對我國武術以及其他傳統體育項目進行考證，這些著作和文章都可以體現出他嚴謹求真的武學考證思想。

《少林拳術秘訣》是民國時期流傳較廣的一本武術類書籍，其中有許多封建毒素，把少林拳的源流、功能說的神乎其神，還有許多附會的成分，不但影響了當時學習武術的人，甚至還影響到體育方面的學術作品，郝更生英文版的博士論文《中國體育概論》即受到了這一影響。唐豪[11]在《少林拳術秘訣考證》一書的自序中寫道：“由于辟妄存真這一動機，十年以來，常蓄意要考證此書，唯因所得洪門文獻不多，過去只寫了幾篇短文發表而已……最近，覓得了蕭一山的《近代秘密社會史料》，其中刊載倫敦不列顛博物院收藏的洪門海底，共有七種。于是參考資料，粗稱完具，費了數月光陰，寫成這部初稿……使此書神奇與假托的記載不至于長此流毒下去。”批判神仙附會是唐豪進行考證的一個重要目的，另唐豪[12]在《王忠岳太極拳經》一書中說：“黃梨洲《王征南墓志銘》：‘三豐為武當丹士，徽宗召之，道梗不得進，夜夢元帝授之拳法，厥明，以單丁殺賊百余。’這段神話，只要你是有常識的，你會不會相信？”認為這樣的神話是近乎荒唐的，不可能存在的事情，只要是有些常識的人，都不應該相信。可是當時封建迷信的土壤相當的肥沃，張三豐夜夢玄武大帝學拳的傳說很多人都認為是真的。也正因為如此，唐豪才認為非常需要肅清這些封建的思想。

唐豪不但批評神奇與假托的偽科學，還堅持嚴謹考證的研究態度，在《王忠岳太極拳經》一書的序中，唐豪[12]說：“徐哲東的《國技論略》，是一部用考據方法來敘述中國武藝的著作。其中考異辨偽，頗具相當的見解，可是，他竟相信陳州同、蔣發是王忠岳的弟子，而不去考證一下，也不以之入存疑篇中，以待他人考訂，率然盲從，顯然減少了這一著作的價值。”唐豪認為，徐震不應該相信陳同州、蔣發是王忠岳的弟子，應該自己去進行考證，然后定論，即使不進行考證，至少也要對這一問題“存疑”，以待別人來進行考證。這充分說明了唐豪嚴謹的學術態度。當時唐豪的一些朋友認為唐豪是對太極拳存在著不滿，才寫了《太極拳與內家拳》一書，但是唐豪在該書的自序中說他寫此書的目的是在辟太極拳的“妖妄”。至于他個人對太極拳的疑問，雖然有幾個，但是都抱著存疑的態度，以待其他學者的研究。又說“近年來中國學術界……實驗考查，已經逐漸受人重視……獨獨過去以及現在的武術界，重重故障，包圍的鐵桶一般，名山不朽的事業，充滿了神怪的宣傳；而追求黃金的書賈們，又復乘時投機，助長妖妄，麻醉人心，流毒社會，其害甚于洪水猛獸！所以吾作此書……重在打倒欺世惑眾的邪說。”[13]這種用考證的辦法打倒迷信與附會的語言在唐豪的很多作品中都可以看到。另如《內家拳》的自序中，唐豪[14]說：“師法萬季野修明史之精神，求實錄，搜遺書，參考郡志邑乘雜家史傳之文，辟偽存真，成武術史稿若干種。”

為了考證太極拳的源流，唐豪親自到溫縣陳家溝進行實地考察，查看陳家族譜、碑文，詢問村中遺老，最后得出陳王庭造太極拳之說。后世今人對這種說法褒貶不一，盡管唐豪對太極拳的考證真的存在很多疏漏的地方，但是唐豪先生實地考察的研究方法卻是值得我們學習的，如今被稱為田野調查的研究方法或源于此。另外，前些年李師融等[15]撰文批判唐豪，武斷地認為唐豪考證的太極拳是陳王庭所造一說以及對王忠岳的考證有“偽造篡改”的行為，而更有甚者，在學術文章中有對唐豪進行人身攻擊的言辭[16]，這樣實屬不該。唐豪先生當年進行的考證，都要以證據來說話，何況我們如今的研究？對于太極拳源流的問題，筆者認為，仍然可用唐豪存疑的學術態度來對待。唐豪對太極拳源流的考證確實存在一些疏漏，但是誰又能拿出證據來證明太極拳就是張三豐創造的呢？

馬明達[17]說：“我們一直為當代武術界出現過唐豪先生這樣的武術家而感到慶幸，感到榮耀。他……是武術史和民族體育史學科的奠基人。”我們應該“深入認識他的開拓精神和學術成就，學習他實事求是的治學態度。”唐豪生在那個特殊的時代，其武術思想，必然受到社會環境的影響，以武強國、以武救國和實用武術思想就是那個時代的寫照。其破除門戶之見、博采眾長的武術思想以及嚴謹考證的武術研究態度無疑在那個時代具有超前的進步性。唐豪先生的武學思想至今仍然能夠為我們進行武術學習以及武術科研提供有價值的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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