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曼:金融專業“維修工”

四月，王府井。富麗堂皇的五星酒店里，各種膚色、各種身份的賓客行色匆匆，我們在這里見到了法蘭克·紐曼（Frank N. Newman）。實際上，要把眼前這位講話慢條斯理、態度溫和儒雅的美國紳士與傳說中經常臨危受命、力挽狂瀾的鐵腕CEO聯系在一起，的確有些困難。而這一次，紐曼最想做的，是讓大家了解他的新書《六大迷思，阻困美國經濟》（Six Myths that Hold Back America: And What America Can Learn from the Growth of China's Economy)，這本書還有一個副標題：中國經濟增長對美國的啟示。

紐曼告訴記者，在中國的經歷讓他的思路和視野更加開闊，他希望能夠記錄下來，而且“中國在過去20年間持續顯著增長，與之相比，美國卻在下滑，而如今即使要保持不溫不火也并非易事，現在到了美國學習中國的時候了”。

曾經執掌一家全國性股份制銀行長達五年之久，紐曼非常了解中國，即使整個采訪過程中一句中文也沒有講，卻依然無法掩蓋他長期以來所形成的與中國人固有的交流方式：清晰的發音，簡明的措辭，快速地想而緩慢地說，依稀還能看到他在深發展揮斥方遒的影子。

紐曼并沒有停下在中美之間奔波的腳步，目前身兼兩家大型咨詢公司的高管，他與太太如今大部分時間居住在香港，時而回到紐約和瑪莎葡萄園島享受閑暇時光。

金融專業維修工

在中國，紐曼可以算得上是許多人非常熟悉的美國人之一，他也是許多人心中的傳奇人物，在深發展掛帥的五年，為紐曼橫貫中西的金融從業經驗增加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2005年深發展出現了嚴重的經營困難，新橋投資收購其17.89%的股份，紐曼就在這個時候伴隨新董事會加入了這家銀行，并親自帶領一支團隊為這家銀行輸血打氣。

“那是一段非常富有挑戰性但又十分快樂的時光。”回想起在深發展的過往，紐曼的臉上露出微笑，“這家近1.5萬人的銀行里，我是唯一的西方人。”

實際上，當紐曼第一次出現在深發展的會議室召開高層例會時，感到非常不適應，因為所有的人都在等著他發號施令。“雖然我有很多解決銀行問題的經驗，但當時我對這家銀行一無所知”，紐曼告訴大家，“你們更了解這家銀行，請你們談談自己的想法。”

在紐曼的團隊里，銀行的管理層開始了解他的領導做派：遇到戰略或原則性問題先開口，遇到實際問題及細節則要聽完所有人的發言，并不斷地打破沙鍋問到底，“只有這樣你才能知道大家在想什么，大家也能知道你想什么，為什么做這樣的決策”，這種風格也傳遞到了分支行，此后銀行上下都愿意傳承紐曼的這套做法。

“不管黑貓白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紐曼稱，鄧小平的這條經典理論是他在中國學到的最深刻的道理，也同樣被他用在解決深發展的困難上。

“最后，我們抓到了很多老鼠！”在沒有獲得政府一分錢資助的情況下，原本背負了巨額不良資產的深發展迅速崛起，蛻變為一家按照國際先進標準管理的銀行，紐曼至今仍對自己的工作表現十分滿意。

更令他自豪的是，這是中方第一次允許一名外國人擔任全國性股份制銀行高層，并且在當時的特殊情況下讓他掌握強有力的領導權—紐曼同時擔任深發展的董事長和CEO，時任銀監會主席的劉明康告訴紐曼，他或許將是中國同時擔任同一家銀行董事長和CEO的第一人，也是最后一人。

對于深發展來說，外資的注入以及外籍高管對銀行管理層的介入無疑在當時給銀行打了一劑強心針。當年，新橋投資的收購使得深發展成為第一家被外國機構控股的股份制商業銀行。如今，“平深戀”幾經波折順利收官，紐曼以及新橋投資也功成身退。然而，諸如美銀、花旗等外資行與中國銀行界的結合卻至今褒貶不一。

“外資入股中資銀行，起到的作用有大有小，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做這件事的人和環境。”紐曼認為，深發展的成功更值得一些中小型商業銀行借鑒，通過這種方式，很多中國的銀行可以短時間學到國外幾十、上百年積累的經驗，“但是有沒有核心技術的輸入很重要，要清楚他們只是來賺錢的，還是來幫助這家公司的”。

深發展并非紐曼與新橋投資合作的處子秀，早在1999年，基于同新橋投資兩位創始人的多年交情，紐曼在新橋投資收購韓國國有銀行—韓國第一銀行之后臨危受命，加入董事會并成為一個積極的指導者，為銀行解決了諸多困擾，使銀行扭虧為盈。

一直以來，幫助銀行絕地重生似乎一直是紐曼的強項，在很多人眼里，他更像是一個金融機構的專業維修工，除了深發展和韓國第一銀行，紐曼還將美洲銀行和信孚集團從生死邊緣挽救回來，這也令他在業內聲名顯赫。

“很多人認為我們每次遇到的困難都是獨立的新問題，但如果你經歷過好幾家銀行的起起伏伏之后，你會發現歷史經常在重演。”談到這段歷史，紐曼總結性地告訴《環球企業家》記者。

如今，紐曼仍肩負著許多公私職務，“因為我了解中國，所以我現在的工作之一是幫助中國企業了解國際市場的游戲規則，幫助他們走出去，變得更加國際化”，紐曼專門從自己的名片中挑選出屬于鵬睿金融集團以及全球戰略合作伙伴有限公司的遞給記者。

六大迷思

除了在商界叱咤風云，紐曼還曾在美國財政部官至副部長，并參與經白宮協調的一系列經濟政策，代表美國財政部與格林斯潘等人擔任美國金融穩定小組的重要成員。三年任期結束時，美國財政部將最高殊榮—亞歷山大·漢密爾頓獎頒發給他。

幾個月前，與紐曼私交甚好的美國前總統克林頓受邀赴香港演講，紐曼應邀在演講期間與他會面，彼時克林頓也有一本新書出版，紐曼帶著自己簽過名的《六大迷思，阻困美國經濟》，與克林頓的新書交換留念。

憑借擔任美國財政部高級官員和中美多家銀行總裁的經驗，紐曼對經濟和金融有話要說，“大家不知道什么是真實的，報紙、雜志都在人云亦云，美國政府也并不真的知道該怎么辦，所以出臺一些并無成效的政策，要重新找回潛力，美國必須走出經濟認識的誤區。”

美國依賴亞洲國家的資金支持？只要美國個人存款增則國民儲蓄長，而投資、國內生產總值、就業率均會隨之提高？財政赤字問題嚴重，并會為子孫后代帶來償債及賦稅重擔？這些目前社會上對美國經濟的主流認識，卻是他書中重點駁斥的錯誤觀點。“很多人也許會不喜歡我的結論，但是根據邏輯推理，事實就是那樣。”

紐曼認為，美元從來就沒有離開過美國，美國并不依賴亞洲國家的資金支持，也沒有溺斃在消費主導的經濟里，更不需要被預算赤字的恐慌所桎梏，“美國現在要做的是正視自己，并且好好想想能夠從中國學到什么”。

在整個交談的過程中，紐曼對中國十分看好。

“當我從北京、香港的機場飛回到紐約或是洛杉磯的機場時，我感到從現代社會回到了50年前”，他認為美國政府在基礎設施方面可以做得更多。

雖然對中國金融業監管及銀行非常肯定，紐曼依然表示中國的金融業面臨一些挑戰，“地方政府債務中的壞賬、房地產的不穩定性、中小企業融資難等挑戰依然懸而未決，但基于中國保守謹慎的監管狀態以及務實的解決問題的方法，應該不會發生大的風險”。

另一方面，無論是中國的金融行業還是人民幣本身，發展速度和國際化的腳步都越來越快。紐曼認為金融業一方面應該做好準備來面對由此帶來的風險和挑戰，另一方面，“我和中國人民銀行的高層交流過，或許太快地調整利息政策以及開放利率或資本市場并不是最好的選擇”，與美國人大多信奉“市場決定一切”的觀點不同，紐曼則認為市場太自由會誘發新的問題。

整個關于經濟復蘇的談話里，政府的耐心和長效機制是紐曼強調的重點，他回憶起1986年自己剛加入一團混亂的美洲銀行，那時候拉丁美洲也正在經歷困境，他告訴他們的領導人，無論順境逆境，都不能把銀行或企業逼得太緊，要有一個長期的規劃，“果然，五年之內，一切都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