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改“春雷”

許連捷，這位中國婦女衛生巾最大生產廠商的CEO或許從未想過，自己會在不經意間，成為一場金融改革風暴的“揭幕者”。

4月2日，在一場有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參加的座談會上，許連捷直言，民營企業深受融資困難、融資成本高的困擾，“往往生意來了，要貸款了，但是資金到不了位；當資金到位了，生意丟了”。

對此，溫家寶的回應意味深長：“我們銀行獲得利潤太容易了”，“解決民營資本進入金融，根本來講，還是要打破壟斷。中央已經統一了這個思想”，“溫州的試點，有些成功的，要在全國推廣，有些立即可以在全國進行”。

此前五天，國務院常務會議正式作出設立溫州市金融綜合改革試驗區的決定，并規劃了溫州金融改革的十二項重點任務，鼓勵民營資本參與創設村鎮銀行及其他新型金融組織的內容位列其中。

而在溫家寶作出“中央統一思想打破金融壟斷”的表態后，央行行長周小川等監管高層也于近日先后在多個不同場合就金融改革具體細節對外“吹風”。溫州當地政府更制訂了一份較為明確的金融綜合改革時間表。

上述一連串跡象似乎顯示，總理的表態與其是對許連捷的回應和寬慰，更毋寧說是一聲宣示銀行業乃至整個金融體制改革決心的“驚雷”。在驚雷之后，一場實質意義上的金融改革風暴會否席卷早春的神州大地，這場風暴如何醞釀而起，動搖銀行業壟斷壁壘的突破口又在何處，風暴之中監管層、金融機構以及金融消費者間又將進行怎樣的博弈，或許這一系列問題的答案，將會成為中國金融體制改革進程中新的篇章。

時間表

在這場改革進程中，2010年恐怕是一個易被忽視卻又極其重要的關鍵時點。這一年，十二五規劃對外發布，其中關于金融體制改革的內容，不僅為目前這輪以銀行業改革為代表的金融改革奠定了基本框架，亦為人們留下了推測本輪金融改革基本時間表的線索。

“十二五規劃全文中第四十八章的標題就是深化金融體制改革，如果把這些內容與現在溫州金融綜合改革試驗區提出的任務以及周小川近期的表態進行對比，就可以發現其中有相當多的內容都是重復的。”一位國務院研究發展中心金融所研究人員表示，“實際上，此輪改革針對的就是十二五規劃中至今進展緩慢乃至毫無進展的內容。”

自十二五規劃發布至今，規劃中有關“顯著提高直接融資比例”、“推進利率市場化改革”等目標卻囿于種種原因，進展緩慢。

“一方面是因為這些目標都是涉及到金融體制全局性的東西，茲事體大，中央推進起來很謹慎。另一方面則是部分既得利益者各種形式的阻撓。”一位央行人士就透露，十二五規劃發布的次年，“央行就已著手調研涉及對利率市場化進行試點的具體方案，然而不少大型商業銀行反應冷淡。有的銀行甚至直接拿國有企業的盈利指標作為擋箭牌。”

相比之下，“顯著提高直接融資比例”、“積極發展債券市場”的阻力則更多來自于監管機構的“多頭管理”。“比如企業發展、民間融資這樣的事情，既和央行有關聯，又和證監會有關，甚至有的還要牽涉到發改委。多個部門之間進行協調成本較高，也直接導致了十二五規劃發布后快兩年了，這部分改革的具體措施一直難產。”前述國研中心人士表示。

然而2011年一連串成為社會關注焦點的金融事件，卻以一種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深深撼動了金融體制改革的僵局，并直接加速了金融改革的進程。

“最突出的是兩件事，溫州乃至整個江浙地區的民間融資危機以及對銀行業高利潤的集體大批判。”前述國研中心人士表示，“這兩件事實際上都指向了一個問題，就是目前的金融體系尤其是銀行體系，既不能配合實現經濟增長模式穩步轉型的目標，其自身的盈利模式也缺乏可持續性。”

“2011年民間融資危機牽連這么廣，實際上說明，銀行體系對這些民營企業的支持非常有限。而實體經濟艱難，銀行利潤卻極高，而且絕大部分靠利差的事實，恰恰說明銀行真正的經營效率提升也是極為有限的。”中國人民大學商法研究所所長劉俊海稱，“而像吳英案和行長失言這樣的事情更是讓公眾對于金融壟斷的合理性產生了全面的質疑。既沒有達成國家的宏觀目標，也沒有實現公眾和實業經濟的需要，銀行金融體系當然會面臨全方位的改革壓力。”

財經當局自去年下半年起的一系列密集調研，最終促成了改革壓力向改革嘗試的轉變。前述國研中心人士表示，除了中央領導的廣泛考察，國務院參事室、國研中心、發改委、央行等多個調研小組也均在去年三四季度前往江浙地區就金融狀況走訪調查，“調查側重點有差異，但據說結論大部分是一致的，進行試點以及放松管制等建議也得到了中央的認可”。

而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的黃益平教授則表示，當局對目前啟動的這輪金融改革“應該設有基本的時間表”，“既然是十二五規劃中基本內容的復述，那么這輪改革也應是在2015年十二五結束時達成基本目標”。

《溫州市金融綜合改革試驗區實施方案(征求意見稿)》中對溫州改革試點的初步規劃也在一定程度上印證了黃益平的觀點。按照這份征求意見稿，到2015年，金融業發展成為溫州國民經濟的重要支柱產業，具體分三個階段：2012年是試點起步階段；2013至2014年為全面推進階段，初步形成完善的地方金融體制；2015年及以后為深化完善階段。

路線圖

盡管溫家寶提出的“打破銀行業壟斷”是本次金融改革的一大亮點，但業界和學界均認為，直接放松銀行金融機構的牌照管制這種相對激進的模式，恐怕并非是本次金融改革的最佳路徑，反倒是繼續以利率市場化和提升直接融資占比為打破壟斷的突破口，或為更加明智的選擇。

“打破壟斷的目的在于以競爭提升效率，降低居高不下的融資成本，鼓勵銀行發展多元化的經營模式。但是如果利率繼續處于管制狀態，國家對于銀行的利差保護依舊存在，民營資本即便進入也只是成為新的食利主體，反而會鼓勵資金棄實向虛，并且還可能增加銀行體系面臨的風險。”前述國研中心人士表示。

而黃益平則進一步表示，結合我國金融體系現狀，完善銀行間拆借市場和發展債券市場應成為本次推進利率市場化和提高直接融資占比的可行路徑。“目前銀行間拆借市場雖然已經在一定程度上建立了隔夜拆借利率的市場化形成機制，但七天隔夜拆借利率這一指標的穩定性依然不足。而且參與這一市場的機構數量和交易規模依然相當有限。而現在央行已經著手對這一指標進行調控，這似乎也是為進一步的改革做準備。”

事實上，央行在推進利率市場化方面的舉動遠不止于此。據一位央行信貸部門人士透露，今年年初，央行內部就有消息稱，有可能在今明兩年著手開展存款利率市場化的試點工作。“試點對象初步選定是中等規模以下的全國性商業銀行。主要是考慮選定區域性銀行，會造成嚴重的套利區間，而選擇大型銀行，萬一出現風險恐怕難以控制。但這一方案是否獲得通過，還沒有確切消息。”

無獨有偶，近期債券市場監管機制的重大調整同樣可視為債券市場建設發力的信號之一。4月初，公司信用類債券部際協調機制成立暨第一次會議在央行召開。會議由部際協調機制召集人、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周小川主持，國家發展改革委副主任連維良、中國證監會主席郭樹清亦出席了會議。而據央行人士證實，該部際協調機制辦公室就設在央行金融市場司，“這也意味著，未來將由央行牽頭協調債市管理。”

劉俊海、黃益平等學者還表示，進一步完善國有商業銀行的公司治理機構，則是在外部機制改革之外，本次改革的另一大“應有之義”。“不少銀行雖然完成了股改，建立董事會，但重大決策還是通過黨委會最終拍板。作為國有企業，這樣的做法固然有其傳統，但有悖于現代企業制度。今后在決策程序等環節還是應該更加市場化、專業化、透明化。”黃益平表示。

眾生相

作為改革的重點對象，各家國內銀行面對改革的態度卻不盡相同。與此同時，銀行業高管與基層工作人員亦是心態各異。不過一個毋庸置疑的事實是，一旦本輪改革真正全面開啟，國內銀行業傳統的經營方式勢必將發生深刻改變。

“我們利潤高，但也是給國家掙錢，更何況有不少款項其實具有一定政策性貸款的意思，也是幫地方政府搞建設。”一位國有四大行高管辯稱，即便放寬利率市場化，“利差也很難短時間內收窄，甚至搞不好會比現在更高”。

“相比于國有大行，我們其實對改革的態度更為開放。”一位股份制商業銀行人士表示，“本來和他們拼放貸就不占優勢，所以我們更注重開拓其他的贏利點。如果改革能夠推進下去，對于中小銀行的管制能夠放寬，那么留給我們的創新空間也更大。”

對股份制商業銀行而言，他們對于本輪金融改革更大的期待在于，隨著利率市場化管制的松動，現行對于存貸比的嚴苛要求也極有可能隨之“松綁”，這對于更加謀求差異化道路的中小銀行將產生極為積極的影響。

對銀行基層員工而言，似乎“既是折磨，也是解脫”。一位基層員工就坦言，“大家都在說銀行利潤高，工資高，可實際上基層的工資并不高。如果改革，誤解會少一些，但企業盈利更難了，我們的待遇也會下降。”

黃益平則表示，無論是進一步推進利率市場化，抑或提升直接融資比例，銀行都需要做好準備，“真正提升中間業務的質量，并學會和中小企業打交道”。他表示，近期銀監會對銀行收費項目進行集中清理整頓，用意也正在于“既然是未來的發展重點，就要先立好規矩”。

劉俊海亦指，隨著直接融資比例的提升，更多的貸款大戶可能會選擇轉向資本市場。“屆時貸款市場的供需結構有可能發生重大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