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文明之馬耳他

中國人常喜歡自詡首屈一指的五千年文明，一覽眾山小的氣派。筆者到了馬耳他才領略，原來這個彈丸之地的地中海小島上，人家的一座神廟就擁有五千年歷史，迷你馬耳他原來與泱泱大中華的古文明平起平坐呢。迷你馬耳他，古文明的源遠流長堪與古中華叫板，但是地大物博層面上咱們中國到底還是傲人一等。瞧，資源捉禁見肘的馬耳他，絕不提倡“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馬耳他的日常食品80%依賴進口，國民經濟35%依賴旅游業，別看馬耳他人靠“嗟來之食”過日子，但國民私家車的擁有量卻是歐盟之冠，每100居民中有53輛私家車，車禍率卻是歐盟國家最低的，真是過日子的好手呢！馬耳他一直被稱為歐洲的后花園，游客們到馬耳他除了參觀五千年文明的名勝古跡外，還能欣賞到什么獨特的街道風情呢？那就是：英國上世紀50、60年代的老公交車仍在小島上發揮著余熱；海濱旁七扭八歪、多少個世紀前的老殖民建筑漆成五顏六色，好似返老還童；老式英帝國紅色的郵筒，令人重溫當年日不落帝國往昔……滿眼老英倫的懷舊調調，那些喜歡撫摸往昔發黃歲月的老殖民者難免觸景生情：想當年，我們在馬耳他那會兒……

馬耳他居民人口數40萬出頭，海外馬耳他裔的總和超過馬耳他國內的人口數。別看馬耳他雖然人丁欠興旺，但小國寡民的民族自豪感卻是世界一流，國民對于身為馬耳他人十分自豪。一位荷蘭學者調查了90個國家人民的幸福感，結論是：馬耳他、丹麥和瑞士（排名不分先后），是世界上國民幸福指數最高的前三名。難怪馬耳他大選時，其國民投票率都在90%以上，人人都爭當國家主人翁嘛，用選票體現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參政、議政熱情。馬耳他人的民族自豪感也不是靠吹出來的，或政府揮口號洗腦得來的，馬耳他人的不屈民族精神，暫不贅述古時抵御土耳其人入侵的“當年勇”，單說二次世界大戰中的輝煌戰績，借用二戰期間的英國首相丘吉爾夸贊希臘人的頌詞：“英雄要像希臘人那樣驍勇善戰。”我猜想丘吉爾未免不想將同樣的贊美授予馬耳他人，只是不好意思車轱轆話來回說罷了。話說1940年6月意大利法西斯狂轟濫炸馬耳他，當時身為英國殖民地的馬耳他只有三架1930年代的老式飛機，馬耳他勇士就憑著這三架老爺飛機日夜作戰，頑抗三個星期后，導致意大利人誤認為馬耳他擁有20架飛機的戰斗力，成功地阻擋了意大利法西斯的入侵。為此1942年，英王授予馬耳他“國王十字勛章”，這是英王唯一一次將“國王十字勛章”獎勵予一個國家。

馬耳他的另一顯著特色是其保守的天主教風俗，最近的民意調查顯示，88%的馬耳他人表示宗教在其生命中是至關重要的頭等大事，馬耳他人的婚禮一定是在新娘嬰兒時期曾經受洗的教堂里舉行。彈丸之地的馬耳他擁有359座教堂，路人辨認個方位倒也容易，反正不是在圣喬治教堂的左邊，就肯定位于圣安德魯教堂的右邊。滿大街宏偉壯觀、金碧輝煌、千真萬確是金子堆起來的天主教堂，大部分的捐贈是窮人從牙縫里省出來孝敬天主的，草民百姓就期盼著死后升天來世榮華富貴。難怪馬耳他人的口頭禪總離不開：眼前這個教堂的華麗拱頂是世界上第三大。一個下午，當我遙望小島上的基督圣像時，我笑著搶先對當地導游報告：“這至少是世界第二大的基督像，因為第一大的圣像在巴西。”天主教是馬耳他百姓的靈魂，隨之而來社會上盛行的天主教保守的人生價值觀是：教會、家庭和廚房，三點一線。

《紅樓夢》里王熙鳳有句名言：“大有大的難處。”迷你馬耳他居民可能對王大管家的理論不敢茍同，因為，馬耳他人的體會是小也有小的不易。40萬馬耳他人似乎都擁擠在一個村莊里，所有的居民都身處一個大家族，據說所有的馬耳他人皆能攀龍附鳳地沾親帶故，街上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陌生人搭訕起來，末了總能曲徑通幽地攀到相互間的裙帶，對方不是自己同學的同學的表姐的遠房表弟，至少也是鄰居表叔鄉下的遠房侄子。這樣打架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的家族抱團族群里，使得馬耳他成為聞名的“沒有隱私的國家”，于是八卦的飛毛腿插上了翅膀，親戚傳親戚、鄰居傳鄰居、同學傳同學，口口相傳簡直比互聯網更神速，全體馬耳他親戚們次日清早必定已經耳聞：瑪麗表嬸鄉下的外甥女未婚先孕了，那位無情無義的經手人為了躲婚潛逃美國了。這種大家拆了墻就是一家人的沾親帶故，使得一些馬耳他人感到親密得有些窒息，據說有不少馬耳他人為了享受隱私空間，享受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美，而移民海外。

對于英美等國如火如荼的婦女解放先鋒們來說，馬耳他婦女簡直是有待解放的一族姐妹。天主教保守觀念下的婦女價值觀，就是呆在家里相夫教子及圍著鍋臺轉，婦女出外工作掙錢，整天在外“野”，就是有傷風化，這種婦道風氣之下，導致馬耳他職業婦女若想尋覓一位保姆照看自己的孩子，是件難事。首先愿意舍家出外“拋頭露面”做保姆的婦女就稀缺，其次，自己的孩子不奶，卻一門心思往外瘋的女人令人側目。于是，馬耳他出外工作的婦女只有35%的比例，且許多是剛邁出校門的年青姑娘，已婚婦女大都乖乖地在家抱孩子，婦女就業率是歐盟國家里最低的。好多年青女孩高中畢業后即不再升學，雖然開明的馬耳他政府鼓勵婦女接受再教育，比如上夜大、電大之類的補習學校，無奈，馬耳他婦女夾在解放婦女的政府號召及規勸婦女圍著灶臺守婦道的天主教會之間，左右為難，簡直是逼迫她們靈魂深處鬧革命。就連離婚權利，馬耳他人是直到去年才爭取到，去年5月馬耳他全民公投通過允許離婚的民意，7月國會通過允許離婚的法案，10月正式實施。

英國人對于前殖民地馬耳他一直情有獨鐘，尤其眼下英國時局艱難，旅行社推出馬耳他旅游套餐深具吸引力，機票加7晚四星級酒店住宿及早餐，200英鎊一位，這些年英國人一直流行出國度假，因為比待在國內更劃算，至少省了昂貴的暖氣費，許多英國工薪階層和退休老人，冬季就奔來馬耳他避寒。近些年英國的燃料費飛速上竄，前不久英國《獨立報》頭版顯著位置報道說，在英國六大燃料供應公司利潤大增的情況下，全國有550萬個家庭正生活在燃料貧困線以下，許多人被迫在吃飯和取暖之間做出選擇。報載，燃料貧困每年冬天在英國導致大約3000人死亡，這些人都是活活凍死在自己家里，絕非凍死郊外。家庭燃料貧困線的定義是，家庭煤氣和電費的總支出占整個收入的10%以上。《獨立報》的報道說，英國家庭的平均氣電帳單在過去6年內增加了一倍，從600英鎊上升到1200英鎊，這使得更多的家庭陷入燃料貧困。一項研究結果顯示，如果家庭氣電消費上升到平均每年1500英鎊，將會有四分之三的家庭開始在燃料花費上精打細算，五分之三的家庭取暖不足，三分之一的家庭完全不取暖。

不在英國取天價的暖，逃到馬耳他享受地中海和煦的陽光，多么愜意。廉價的度假套餐當然要付出“代價”，EASYJET航空公司，機上不提供餐飲服務，三明治和飲料都得自掏腰包。登機前空姐忽悠乘客若現場付19.95英鎊，可以享受優先登機的待遇，因為廉價機票沒有座位號，全靠大家伙“赤膊上陣”。絞索架下的交易，我們買了“捷足先登權”，被圈在靠墻的一隅，周圍全是老弱病殘。身旁是一位英國先生與其11歲的女兒，我猜那女孩13歲，看上去比張藝謀文藝片《山楂樹之戀》里發育不良的小靜秋，更凸顯“女人味”。恰好剛看過采訪張藝謀，張導爆料說，就靜秋角色的人選曾咨詢過制片人張偉平，張導的難題是：“咱們是顧胸呢？還是顧臉呢？要天使臉有，要魔鬼身材也有，但若要“天使”加“魔鬼”，那就是大海里撈針了。”眼前金發小妮子說自己才11歲，天使臉映襯下居然如此早熟地“魔鬼身材”了，嚇了我一跳。英國先生爆料馬耳他是低工資、高消費的國家，連當家都早熟的小女孩搶著抱怨：“電費剛又漲價了。”詢問英國先生為何移民馬耳他，堂堂大英帝國紳士何至于曾為滄海“卻”為水呢？答曰：“迷戀馬耳他的陽光還有稅收低。”

英國的苛捐雜稅實在是高，且每位英國人每年繳納的稅款里還包括孝敬王室成員的俸祿。因此，去年威廉王子大婚前夕，英國的共和派人士揚言：“英王室的存在，對英國公民是不公平的。”記得拜讀美國作家比爾?布萊森描寫旅居英國的親歷，他提到1980年代初，他曾與其四歲的幼子在溫莎堡外邂逅戴妃，當時戴妃開車過來，比爾便讓騎著童車的小兒子給戴妃讓路，戴妃溫和地對這兩位臣民洋溢出招牌燦爛笑容。為此比爾形容：“這一笑真是傾城傾國，于是，就躍升為人民的王妃，人民便忘記了人民的王妃僅購買奢華內衣每一年就要花掉兩萬英鎊。”比爾寫下此文字時是1980年代初期，當年的兩萬英鎊更是金貴。

當晚飛機誤點，這也是廉價航班的常規動作，夜晚11點抵馬耳他。機場出租車司機自見面起就不住嘴地王婆賣瓜：“馬耳他是百分百安全的國家。”詢問司機是否去過隔海相望的意大利西西里島，答曰：“去過，不喜歡。”對于西西里聞名于世的黑幫，司機得以再次夸耀：“馬耳他是百分百的安全國家。”的確，當夜一點多鐘我們晚餐后溜達回酒店，深夜人靜的海濱旁，一個年青女孩形單影只悠閑地煲著電話粥。身在馬耳他總錯覺馬耳他人是會講英語的意大利民族，無論相貌、宗教信仰抑或家族觀念，感覺皆十分“意大利”。周日中午從教堂里做完禮拜出來的馬耳他半老徐娘，風情萬種的金色卷發，濃妝艷抹的臉上架著夸張的太陽鏡，艷麗的意大利品牌時裝搭配碩大、金光閃爍的飾品，個個皆有索菲亞?羅蘭的范兒。

地中海沿岸國家居民對于外國游客行的注目禮，一直都是西北歐游客們常八卦的主題，被形容為“地中海窺視”。一晚晚餐時，餐館里恰好有20幾位生日聚餐的大男孩，我這個“鬼姨”自邁進餐館即成為大男孩生日晚宴的一道“意外風景”。小伙子們一股腦地回頭盯著老外瞧稀奇，目光如炬，簡直如雷達跟蹤外國導彈一般。直盯盯地觀賞鬼姨如何脫掉外套；如何口吐英語點餐；如何喝白開水（對于鬼姨不喝茶、咖啡；不喝飲料；不喝啤酒、葡萄酒；居然干飲滾燙的開水，他們驚訝得面面相覷，相信大男孩們長這么大還是頭一回開眼。）最興奮的高潮節目，莫過于審視鬼姨享受意大利面的吃相，瞧！她居然還就著白開水。相信大男孩們接下來的兩天會有不少八卦的話題了。看著這群大男孩令我想起當年在北京上小學時，同學的一位親戚曾被幸運地公派到馬耳他留學學習英語。

為此，同學驕傲地教育我們：“學習英語，不必非得去英美帝國主義國家。馬耳他是第二世界。”那時社會上正流行毛主席的三個世界理論。到了馬耳他，立即發現馬耳他的英語教學成為其外貿產業，滿大街見識捧著英文書本的亞裔學生，連帶著馬耳他的房地產業都跟著興旺。我們也打算趁著旅游的機會見識一下馬耳他灑滿陽光的公寓，地產經紀一見面我這個中國人立刻興致大增，大有英國作家毛姆小說里提到的游覽185處房子的豪壯氣勢，原來中國人近年躍升為馬耳他房地產業的大客戶，前幾天一幢55萬歐元的豪宅剛被一位中國豪客現金買走。我們被地產經紀牽著鼻子周游了兩天，由于我是中國人，地產經紀堅持領我們逛豪宅，最后，我不得不主動上趕著給對方寫了一封中文推薦信，吹捧他是一位盡責且具有堅強耐心的地產經紀，終才脫身。這位經紀可謂語言學家，會講英語、馬耳他語、阿拉伯語、意大利語和西班牙語。

到了馬耳他后總惦記著同機英國先生所述，馬耳他是低工資、高消費，的確超市里的商品價格不比英國便宜多少。倒是海邊漁村露天市場小販的地攤皮靴產自中國，5歐元一雙，攤主詛咒發誓說是全真皮，令我想起當年北京街頭小販，如出一轍。市場上7歐元一件的毛衣同樣產自中國，標簽上說蘊含30%喀什米爾羊絨，我買了一件上身數天感覺質量滿意。毛衣小販說馬耳他人月薪350歐元左右，我表示以超市及餐館的物價來算，這點工資根本是入不敷出。我又追問白領階層的工資如何？答曰：500歐元左右。

小販忽悠我買她的羊毛衫時的說詞是：“你看馬耳他人沒有購買力，我這羊毛衫一直賣12歐元，一直滯銷，不得不降價促銷。”市中心商廈里的意大利品牌貝納通專賣店價格也很實惠，恰逢2月底的減價季節，羊毛衫8歐元，羊毛連衣裙14歐元，混紡羊毛大衣也只30歐元，比英國便宜許多，英國游客血拼得那叫爽。這些時裝鞋帽都是中國制造，但比我在深圳商廈里看到的便宜許多。馬耳他的公交車費是政府補貼性質，價格具社會主義福利精神，每趟行程只需40幾分錢，旅游手冊上說不必購買周票，不合算，周票得每天乘六次車，才能賺回本錢來。

不過，在古城堡景點碰見一位瑞士小伙子，他說自己購買的是周票，我馬上懂行地指教他吃虧了，他說有時司機執行自己的“辦票體制”，亂收費撈外快。公交車司機的灰色收入我沒法印證，但超市售貨小姐的脾氣倒好像是回到大鍋飯時代的中國大陸，首先是收銀臺無人堅守，擅離崗位的女職員去了旁邊的柜臺聊天，我走過去招呼她過來，催了兩次女孩才不情不愿地回到崗位，身旁的馬耳他人大概是久經考驗了，居然都安安靜靜地恭候著，無人挺身冒犯鳳顏。

迷你之美、陽光普照的馬耳他，著實令嚴寒中瑟瑟的西北歐人流連忘返。一位在餐館當女侍的愛爾蘭女孩，原是與朋友們來馬耳他度暑假，盤纏用盡后依然樂不思蜀，她在餐館打工每小時3歐元報酬，每每月底捉襟見肘，但還是執著堅守。皆因：“陽光從不吝嗇馬耳他，不像愛爾蘭時風時霧又時雨。”

郭 瑩

英籍華人，世界華文作家協會會員，國際問題評論員。作為專欄作家，為港臺、新加坡、歐洲及中國大陸媒體報導西方世界。著作有：環球行紀實《相識西風》；國內外首部群體老外在中國紀實《老外侃中國》；中國女性越洋婚戀生存實錄《一家兩制—嫁給老外的酸甜苦辣》；深度剖析歐洲社會、文化紀實《歐洲如一面鏡子》。

郭瑩曾榮獲“世界華文旅游文學征文獎”亞軍；上海《新民晚報》“我的第一本書征文獎”季軍。曾作為時事評論員參與鳳凰衛視節目。曾任教香港公開大學碩士生班文學評論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