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久不見年邁的父母,會記不起他們的容顏。離家久了,會找不到家的感覺。但無論到哪里,總有一樣東西能讓我們嗅到家的味道。我記憶的深處是母親做的饅頭。你呢?
在一次朋友聚會上,人們滔滔不絕地談著各種話題,有人說,離家在外你最想吃的是什么?在場人的回答花樣百出,山雞、海螺、三文魚、哈密瓜……引發的是陣陣哄堂大笑,我說:“饃!”,整個餐廳沉寂了。大家伙兒的目光刷的投向我,如一針強烈氣流,歡悅氣氛煙消云散。有人插嘴:“你說的是饅頭吧,哈哈哈!”對,饃饃就是饅頭。
那些目光里夾雜著什么呢?是驚訝、瞧不起、感慨、可憐、感同身受還是……我不得而知,也不在乎。饅頭記載著的是我兒時的生活。
作為地道的北方居民,傳統的主食是面食,幾十年,我吃得最多的是饅頭——不放小蘇打、增白粉,就像爸媽幾十年來做菜從來不放十三香、雞精等佐料,只放油、鹽、醋、醬油一樣,那已經是一種習慣。不加任何添加劑的面團在媽媽那雙粗糙而結實的手掌下面糅合而成結實的饅頭,不論是剛出爐還是涼的,吃起來勁道、柔軟度恰到好處,到嘴里是最香的,下了肚也美噠噠的。
兒時,在家我從來不會被餓著,因為我家的蒸籠里從來不會沒東西吃。饅頭成了我最愛吃的零食。我不敢說我吃過的饅頭是大多數人比不上的,但變著花樣吃饅頭可是相當多的。按照家鄉的習慣,早晚喝粥吃饅頭,中午吃面。我早晨上學出門前最后一步也是必走一步是推開蒸籠拿白饅頭啃,這是我的早餐。沒菜我也能干吃下去,沒水我也不會被噎著。我已經習慣把它當成一種美味了。
不時,父親把油鍋架了起來?!罢ㄓ宛x嘍……”我和姐姐歡快地蹦著。母親把一個饅頭橫著用刀切下去,我和姐姐趁空拿著刀把半個饅頭切成像硬紙板一樣薄的饃片片,遞到爸爸面前,爸爸會意地笑笑。長大才知道把饅頭切成兩半是為了省油。我和姐姐爭先恐后地從父親夾著油饃的筷子下搶油饃,看著香噴噴的油把薄饃片上下浸透,那是一種無敵的誘惑。我們傻笑著對啃起來。那時油饃對我們來說是高檔奢侈品,比連衣裙、玩具更讓我們興奮。
炎熱煩躁的夏天,人、牲畜、院子里的菜園都在空氣中蒸騰著,饅頭很容易發霉,當剛發現饅頭長白毛毛時,我和姐姐就把饅頭切成很薄很薄的片,在窗沿上墊上作業本把膜片放上去,在如火烈日的焦灼下,饃片不用多久就成了饃干。咬上去嘎吱脆,嚼起來是別樣的感覺。每咬下一口,這時都覺得比考試得百分還開心。姐姐一口,我一口,蟬聲伴著嘎吱聲、歡笑聲像是為午休的父母唱著催眠曲。
冬天,家里火爐生得正旺,炙熱的火爐上邊準放著幾塊不規則的饅頭塊兒、細長的紅薯還有幾個皺皺的棗子,這是父親為我們姐妹精心準備的,一小時,倆小時,我和姐姐來回在爐子邊上蹭,然后找準時機下手,搶到一塊焙烤的發黃的、干干的饃塊兒。
又是一年春復始,新春佳節之前的臘月,是大多數村鄉人最繁忙的日子,但都樂在其中。二十八把面發,二十九蒸饅頭,不蒸饅頭走一走。年前的一個月,村里的喜慶就已經溢出村外的山谷。各種樣式的饃要出爐咯,村里家家戶戶都趕在過年之前做能連吃十幾天的饅頭。棗山、年糕、花饃、蟠桃饃,以及小兔子、小燕子、小魚兒、花籃、柿子等形狀的饃紛紛出爐,水蒸氣都充滿了整個屋子,給人一種騰云駕霧的感覺。每一個春節,我都能胖好幾斤。
少時的生活里天天羊肉泡饃、炒饃花、煎膜片、扭花卷……這既是我的主食,又是我的零食。無疑記錄著點點滴滴的兒時印跡。從開始離家起,漸漸地生活里少了一樣東西,時常不敢想家里做的饅頭的味道,怕會吃不下外邊的飯。但吃飯時最容易想起的還是它。偶爾回家一趟,父母把饅頭變著花樣做給我吃,甚至每次臨行前一夜家里必然架起油鍋。母親說:“多帶點,路上吃!”父母確實老了?;疖嚿?,嚼著饅頭卻勾起我心中陣陣漣漪。那味道沒變,可生活回不去了。
總有一些東西在生活中與你漸行漸遠,但歲月的痕跡永遠不會被抹去。偶爾想起,也是一種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