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武俏俏又在奧數比賽中敗下陣來了。這是第幾次了,她自己也記不得了。馬上就要小學畢業了,武俏俏昨天剛把這幾年來得的獎狀又拿出來數了數。簡直是不好意思啊,薄薄的一小疊,一個塑料的資料袋就可以裝下。
武俏俏用力踢飛腳邊的一個小石子,這條路上小石子很多,因為左拐過去,就是一片廢棄的工地。
俏俏忍不住又拐到這片工地上未了。撥開草,熟門熟路地走到靠左邊的一塊地方。那里,有幾階舊臺階。俏俏在臺階上坐下來。她想起,原先在臺階的后面,是一扇木門,上頭還有兩個銹跡斑斑的環。推開那木門,會看到一個大院子,大院的四周都是屋子,中間是一座小二樓,形成一個不封口的“口”字形,屋前有廊,冬天會掛上冰掛,亮晶晶的。現在,房子沒有了,大門也沒有了,只留下這幾階臺階。俏俏拿它當凳子坐。
俏俏正想著呢,忽然聽到一陣細微的簌簌聲,她回頭一看,是一個男孩子,正把什么吃的東西塞進嘴巴里。他們彼此都嚇了一跳。那個男孩子更是嚇得跳了起來。
嚇!男孩子像一只兔子那樣跳得高高,一邊叫:“你要嚇死人啦!”武俏俏說:“你才要嚇死人啦,走路沒有聲音的。”男孩子抓抓鼻子,好脾氣地說:“好吧。我以后走路重一點。”
俏俏覺得這男孩子挺和氣的,不像班上有些男生那樣拽,也道歉:“好吧,下次我過來的時候,老遠就喊一聲‘我來了’,我保證。”
男孩子穿著一件舊T恤,還有一條大約可以叫做七分褲的褲子。俏俏細細地看了看那個男孩的樣子,圓眼睛,小尖鼻子,鼻子旁有雀斑,上翹的嘴角,好像隨時會笑出來似的。
男孩問:“你來這里干什么呢?”他忽地又抓抓他的鼻子:“我好像應該加一個‘請’字才對。請問你來這里干什么呢?”
“我原來住這里呀。”俏俏說。“我也住這里的。”男孩又加一句:“原來,原來住這里。”“我怎么沒見過你?這個大院里每一個人我都認識。”“我是說,我住大院旁邊的這個小院里。”男孩子說。
俏俏想,原來這樣。
男孩子問俏俏:“你很喜歡你原來住的房子吧?”
俏俏點點頭,“喜歡。還有一些人跟我一樣的喜歡,他們說要保護舊房子,可是還有一些人不喜歡,他們說要推倒舊房子建新房子。他們吵來吵去,后來,不喜歡的那些人吵贏了,舊房子就拆了。”
不知什么時候,那個男孩已在俏俏的身邊坐了下來。怪男孩兒說:“我也喜歡舊房子。里面能找到很多好玩的東西。”他在口袋里掏啊掏啊,掏出一件又一件小東西。
半塊小橡皮,一個刺猬形狀的小刨筆刀,一個網球王子的小鑰匙掛件,一只曬衣服的彩色小夾子,兩粒扣子……男孩子把它們都攤在面前的地上,很大方地說:“喏,都是好東西吧,我送你一個,你隨便挑,不要客氣。”
俏俏在那堆小東小西里翻了半天,忽然看見一個小耳朵扒,細長細長的,尾部刻著一只小小的卷尾猴。那個是爸爸的東西,搬家的時候,爸爸弄丟的。俏俏拿起它,問:“這個可不可以給我?”男孩子一口答應:“當然可以。”
俏俏謝了男孩子,看看天色不早,打算回家。她還有好多的作業要做。俏俏對男孩揮揮手。他也對俏俏揮揮手。
俏俏回到家,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她忘記問那個男孩子的名字了。
二
俏俏在離老臺階好遠的時候就叫:“我來啦!”等她到時,臺階附近還是空無一人。可是突然,她一轉頭,就看見了昨天那個男孩站在她的面前,也不知他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俏俏說:“今天我只能在這里玩一小會兒,因為我要回去做題。”男孩子顯得有點失望:“你要做什么題?”“喏,就是這個。”俏俏展開手中的書:“是奧數題。難得很。”男孩子好奇地看了兩眼,突然“哈”地一聲叫出來:“這個我會的!”他快活地說。看到俏俏不相信的目光,男孩子又開始抓他的鼻子:“我真的會。”
“那你做給我看。”俏俏遞過去筆和草稿紙。“我不用這個。”男孩子在褲子口袋里掏啊掏啊,他今天穿了一件非常寬大的布褲子,褲子上面有好多個口袋,男孩子東掏掏西掏掏,終于掏出了點東西。一把銀杏樹葉,男孩子把樹葉往地上一撒,口中念念有詞,那些樹葉落到地上,很快地,變成了一個一個綠顏色或是黃顏色的——數——字——小——人!從零到九,個個俱全。
那些數字很快地排成一隊,男孩子用樹枝在地上劃出了一個九宮格,那正是俏俏那本奧數題集上的一道題。然后,男孩子又用樹枝指揮著那個數字小人們東挪東走,不一會兒,就將九宮格填滿了。俏俏驚呆了,這可真是妙極了。她趕緊將答案寫在書上,這可是難了她好幾天的一道題。
接著,男孩子又按照俏俏書上的題目,指揮那些數字小人們組成一個一個的數式,他一邊指揮著,一邊給俏俏講解,一邊還在跟那些小人們嘰里咕嚕地說著:“我說你呀,你這個小七,站直了好不好?還有小九,別躬著背,像一只蝦兵,老零你最棒啦,什么時候都飽鼓鼓,像剛出鍋的小包子。”俏俏覺得,男孩子講得比老師還清楚,一下子為她掃掉了這么多的難點。
不一會兒,俏俏就做完了所有的題目。
俏俏想要感謝男孩子,忽地想起了那件重要的事:“對了,你叫什么名字?”“什么。”“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我是問你,你的名字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呢?”“是什么呀。”俏俏這會兒才有點明白:“你是說,你的名字就叫‘什么’?”“是啊,我叫楚什么。”
天底下居然有這種怪名字,俏俏笑得直打嗝。
“誰給你取的這個名字?”“我的大哥楚天才。因為我是我們家最笨的一個,楚天才總是說,‘你怎么什么也不會?你怎么學什么都這么慢?’所以他就叫我‘什么’,然后全家人都開始叫我‘什么’。”“你這么聰明,居然還說你笨!”俏俏替什么打抱不平。“可是我的哥哥姐姐們都特別特別的聰明,我的大哥楚天才,他要是做這些題,頂多兩分鐘全部完成!還有我的姐姐楚精彩,會說好多種語言,她只要聽一個人說一句話,就可以把他的聲音口氣學得很像很像。我二哥是楚不凡,他會世界上一切的運動,還有我的小姐姐楚特別,世界上簡直沒有她不會唱的歌,不會跳的舞,只有我,最笨了。”楚什么的腦袋快要低到領子里面去了,他的舊T恤領口那么大,都滑到肩膀那里了。“你要知道,家里面有好多天才的平常小孩是很辛苦的啊!”“就像我們班的那些優等生,他們回回奧數都能拿獎,獎狀可以用麻袋裝了。班上有好多天才的小孩也是很辛苦的啊!”俏俏也嘆了口氣。
天快黑了,俏俏要回家了,她答應楚什么,還會來找他玩兒,還要他給她講題目。
“我要不要付一點補課費給你,嗯——我的錢不多,只有一點零用,不過我可以都給你。”
楚什么連忙擺手:“不要不要,可是——你可不可以給我找一點公孫樹的葉子來?這里找不到多少了。”公孫樹就是銀杏,這個科學老師說過,俏俏說那絕對沒有問題。“要撿掉下來的,不能搞樹上的,摘下來的樹葉是不靈的。”楚什么補充。
三
俏俏跟著楚什么學奧數已經有三個星期了。俏俏每天放學后都去老臺階那里找楚什么,她送了什么好多的公孫樹樹葉,俏俏還把午飯的雞腿省下來帶給楚什么。什么挺不好意思的,連連說不要。俏俏有點兒想笑,可是沒笑,她說:“什么你一定要幫我,天底下,我最不喜歡吃的東西就是雞腿。可是不曉得為什么,現在學校天天中午都給我們吃雞腿。”楚什么就幫忙把雞腿吃掉了。
俏俏又要去參加奧數比賽了,再考不好,可就糟糕了,小學階段可能再也沒有機會得什么拿得出手的獎了。也就是說,將來只能上一個普通中學,或者,交很多的贊助費才能上一個私立的好中學。什么不太明白俏俏所說的,不過,他覺得俏俏需要他的幫助,他約俏俏天天來老臺階,他會給她講所有的難題。
這一天,俏俏剛跟什么一起在臺階上坐下來,天就開始下起雨來,雨點打在俏俏的書上,俏俏急壞了。可是什么一點也不著急,他從口袋里掏出一片最綠的公孫樹葉,把它舉起來,念念有詞。然后,那片小小的葉子,就慢慢地長大長大長大,長成了一柄很大的碧綠的傘,大得簡直像個小亭子!
什么給俏俏講完了所有的題目,雨還沒有停,可是前方的路已經淹起來了,水漫過了他們的小腿。楚什么又掏出兩片葉子,一片綠,一片黃,綠的那片扣在自己的頭上,黃的那片扣在俏俏的頭頂上。楚什么叫俏俏趴在他的背上,他背著俏俏蹬水走到大路上。
第二天,天晴了。俏俏給什么帶去了感冒藥,她感冒了,想著,什么也可能感冒了。什么果然感冒了,鼻子已被他擰紅了,上面的小雀斑更明顯了。俏俏讓什么快點吃藥,可是,什么把藥吞下去沒有一小會兒,就開始一個勁兒地打噴嚏。在一個驚天動地的大噴嚏之后,聽見“砰”的一聲,在什么的身后,突地冒出一條毛茸茸、黃色的大——尾——巴!
楚什么快速地用手捂向屁股,然后驚叫一聲,一下子,便藏得無影無蹤了。
俏俏在老臺階那兒叫了他很久,什么,什么,什么。
可是什么不肯出來。第二天,俏俏用飯盒裝了一只新鮮的炸雞腿,放在老臺階上。
可是,什么沒有出來。飯盒還在那里。第三天,什么也沒有出來。
第四天,比賽結束了。楚什么沒有出來。第五天,比賽快出結果了,可是這已經不重要了,俏俏想。
俏俏又在老臺階上放了一個飯盒,里面除了一只新鮮的炸雞腿之外,還有一張小紙條:
楚什么,從第一天起。我就看見你的耳朵啦,是小狐貍的耳朵哦,支在頭頂上,你從來也沒有藏好啊。
楚什么是好小孩兒。
隔一天,俏俏來看時,發現,飯盒被拿走了。俏俏放上新的飯盒。里面除了雞腿,又藏了一張小紙條:
楚什么,出來玩兒。
合若姐姐:
我想知道,在我們的生命里,是不是一定要遭遇很多病痛、災難?當這一切困厄措手不及地降臨時,我們該怎么幫助別人,也不讓自己難過呢?
我的好朋友突然得了一種怪病,而他還是那么堅強,堅強得都讓我難過。雖然現在他去北京治病了,可是我仍然希望能通過“左耳右耳”這個欄目送給他一個故事,請作家給他寫一個健康的結局。我相信,這會變成一個祝福,并且成真。
合若姐姐,告訴我們快樂和堅強的秘密吧!
丁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