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惱怒姍姍來遲
我和副總到一家公司去談事,走進大廳,忽然一震。這是井然嗎?5年而已,有些女人的24歲和29歲也差別太大了吧!
井然是我老公念念不忘的前女友。那個曾經細腰大胸、顧盼生情的驕傲女人,現在肥得像一坨豬油堆砌在角落里。大約還在哺乳期,當她站起來的時候,已經完全失去了形狀的大胸在沒有定型鋼圈的內衣里晃蕩。
我們對視一眼,而后彼此繼續若無其事地做事,佯裝成不認識。中午跟他們部門吃飯,她逃不過。她也真是運氣不好,她們經理當著我的面斥責她遲到早退。我幸災樂禍地打哈哈:“這個菜做得真不錯啊。”話題馬上被岔開,這貨卻毫不領情,仰著鼻子沖我輕輕“哼”了一聲,真是不識好歹。飯還沒吃完她借故先走,我連忙有意無意地提到她。他們頭兒說:“井然呀,我們也是沒辦法才要她,業務能力差,又帶著個孩子,單親媽媽不容易……”我一驚,想再問,話題被不知好歹的小啰啰岔開了。
晚飯后回家,樂平在陽臺上澆花,平靜而幸福的生活把他變得像個老年人。而他和井然在一起的時候呢,他愛她,她不愛他,他每天激烈得像個斗士。我知道我應該什么都不說,可就在我準備轉身時,我又看到了他耳朵上的傷。那是多年前他欲留井然未遂被她咬的,縫過兩針。我眼前出現那個肥嫂的圓鼻孔沖我輕輕一“哼”,我的惱怒姍姍來遲地進入了高潮。
“我中午見到井然了。”
“嗯?”
“她現在巨胖,聽說是個單親媽媽。”
樂平停了下來,水壺一直在那一個部位滴答,水很快從花盆里溢了出來。
我有些心驚。5年了,他還那么在意她嗎?我心底漫出輕蔑的冷笑:“她在A公司15層,你應該去看看她。”
樂平沒有底氣地叨叨:“我去看她做什么,我才沒有那么閑呢。”我像海嘯一般虛假地撲上去:“看看而已,了解一下她為什么成了單親媽媽?戀人不做了總不至于成為陌路吧?”
我屏住呼吸地觀察他,他卻毫無反應。我翹首以待的捕捉欲只好像羽毛一樣失落地飄蕩下來。
這件事需要養大再養大
三天后,我下班坐出租車回家,忽然看到樂平的車停在路邊。那是裝著井然的寫字樓,因為她,這灰暗的城市里只有這一幢樓像煉丹爐般發出紅彤彤的光。我一臉黑線地經過,操起手機打給樂平:“你在哪兒呢?”他說:“我在加班。”
謊話說得自然順暢。我真想立刻跳起來揭穿,但是我想了想,我決定把這件事再養一養,我看他到底如何演戲。
據說女人捉住男人的把柄總是會有驚喜的——我終于捉住了。此刻,我果然有一絲高高在上的、充滿智慧的、傲視群雄的、勝券在握的優越感。它們甚至壓迫了我本應自然流淌的悲涼。
我一個人在家里吃了飯,樂平還沒有回來。我如坐針氈,喬裝打扮一番又打車去那條馬路。車子已經不在了。我打電話給他:“老公我出去逛街了啊。”他說好,語速很快,他的心只是浮在我們的語言環境表面,卻扎根在別的事當中。電話里十分嘈雜,像是在餐館。半個小時后,樂平回家了。
這應該是他們第一次見面。聊了天,吃了飯,還沒至于發生什么。趁樂平去洗澡,我趕緊看他的手機,他撥打過一個電話,通話時間卻是零。我把那號碼抄下來,打電話讓我一個做移動客服的同學查。果然,是井然。我想象著他們在餐廳里對坐,他向她索要號碼,她報給他,他給她振了一下鈴。但是他不敢存下來。
我想我應該把他的手機卡摳下來再裝上去。這可以有很多自然的理由,比如把我的手機扔到水里面,然后把我的卡裝他的手機一用,或者把他的卡掰到我手機里來,用他包月的流量給我的手機下歌。這樣都會非常無辜地把他的通話記錄洗干凈。
可是我想了想,我仍然認為這件事需要養大再養大。我陷入一個可怕、瘋狂的怪圈,我想知道他在幸福的生活中重新面對曾經摯愛的表現,我好奇他在做對不起我的事的時候是什么狀態。我想了解他的欲望、取舍、掙扎、內疚,這一切情感的具體分值。
我看著樂平洗得干干凈凈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我心懷鬼胎、小鳥依人地偎過去,攀著他的脖子和他親熱。他調整得真快。他毫無心理障礙地說愛我,然后激烈索取。當我們大汗淋漓地在廣告聲中沉寂下來,空虛回旋在空蕩蕩的房間里。
生活像一出平凡大戲
周六,樂平要出去,理由是一個外地的朋友回來了。以往這種事他都會征詢我的意見。這一次,我明顯感覺到他的氣場渙散。他想問我去不去,又怕我真的會去。猶豫了半天,還是問我:“你晚上干嗎?”我看到他坐在沙發上的身體繃得筆直,僵硬地,緊張地,等我回答。我說:“你去吧,正好我今天要陪朋友定做禮服。”他的腰線瞬間變得柔和下來。百爪撓心地磨蹭了一會兒,他去換上了他最好看的夾克。
奸情是要開始了嗎?我也有大敵當前的緊張和振奮。
不一會兒樂平出去,我緊跟其后。他果然又是去見井然!她住在一個破舊的小區里,他接她一起吃山東菜。兩人面對面坐著,身體傾斜,交談得憂心忡忡,不一會兒,又笑逐顏開。
一切都被我猜中。我的憤怒和喜悅交織在一起。想去現場大罵,又猶豫了。吃飯而已,值得這么大驚小怪么?
一頓飯吃了三個小時,樂平把她送回家,沒有做停留。然后樂平一個人到超市去逛了很久。晚上他拎著我愛吃的蝦球和牛排風塵仆仆地歸來。看他往冰箱里放食物時敏捷輕快,我問:“你同學現在過得怎么樣?”他立刻編造出一套立體的謊言,連對方的老婆、小姨子的情況都了如指掌。
我在心里暗自唏噓。
我說:“井然也是你們同學呀?她沒去么?”
樂平怔了一下,聲音低八度:“沒去。”
“你應該叫著她的。畢竟都是同學啊。”
樂平把臉背過去,以至于我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過一會兒他在客廳里大聲喊我:“快出來看《中國好聲音》啦,又出牛人啦!”
生活像一出平凡大戲,波瀾不驚,浸滿油煙。但背面,卻是爾虞我詐。多少精心的小秘密最后被釀成龐然大物,或者漸漸荒蕪在時光的風沙里?我愿意,我用心營造的這一切給一個讓我滿意的結局。
我單刀戳入,它破綻百出
半月后,樂平要去北京出差。他有一點心虛,他換鞋的動作很慢,扶著墻,像要說什么,欲言又止。
換好鞋,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問:“老婆你要我幫你帶什么東西回來嗎?”我說:“不用。”他輕淺地笑:“老婆我忽然有點舍不得你。你也不來抱抱我。”我說:“老夫老妻還抱個屁呀。”他哂笑一下,遲遲疑疑地走了。
我撲到陽臺上看著他,小區旁邊有一家成人用品店正在打折,他會不會去買安全套?如果會,我就立刻狂奔下樓,把他攔回來。但是他很淡定地走過去,沒有半秒停頓。五個小時后,他用帶北京區號的座機給我打來電話。
晚上,我約井然的經理吃飯,旁敲側擊地打聽到她并沒有出差計劃。
那么早上是我多疑了?他跟她,也許只是憂傷地聊聊天,并沒有什么舊情復燃的大計。
我看著自己連日來閑到蛋疼的表演,啞然失笑,非常滿意。
幾天后樂平回來,給我帶了北京鴨皮,好吃得要命。他把臟衣服扔進洗衣機,就一頭扎入書房,開始工作。我端了咖啡進去,他全然不覺。我看他如此淡定,忽然安心。
生活一切如常,他每日上班、加班、開會、出差,再也沒有緊張、迂回、推擋、遮蓋,原來那個鎮定霸氣的他又回來了。看,人生這么磊落自然地,沒有小心事地活著,多好。
周末的晚上,老板讓我去酒店幫幾個即將過來的外地客戶訂房間。為了給我自己積分,我拿著快捷酒店的卡親自跑去預訂。
大廳里人很多,我自覺等在后面。過了一會兒,毫無征兆地,我看到樂平和井然從電梯里出來。我們瞬時怔住,樂平用很低的聲音對她說:“你先走。”她很靈光地快速走開。
我傻在那兒,連前臺小姐叫我都反應不過來。
“你干嗎?”他問我。
我想讓自己鎮定下來,但是我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發抖。“你們住哪個房間?”我尖叫著,去搶他手里還沒來得及收起來的房卡。我們推搡著進了電梯,他大約第一次見我如此瘋狂,也傻掉,被我把房卡搶來,電梯到了,我失控地奪路狂奔,打開房門。他就跟在我身后,一直追問失控的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被子亂七八糟地扔在床上,床邊的垃圾桶里放滿了用過的衛生紙。精液令人作嘔的腥氣撲鼻而來。
他站在門口,像木偶一樣看著我,又問:“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忽然明白了,他是問我,你明知道是這樣的結果,還拼了命要扯去最后一塊遮羞布,是真的不想再過下去了么?
是的,我也想問自己,從一開始,我就像個瘋子把他們推進漩渦,我一直偽裝,我隱藏自己的心胸,我斗志昂揚,到底是在做什么?
我抖抖索索地問他:“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他反問:“這重要嗎?”當然重要,我想知道,我的哪一步判斷出了錯。
原來,他提前從北京回來,就和她好上了。一個男人,他在出軌未遂的時候才會歉意、掙扎、猶疑、心神不寧。當他真正出軌,他則完全鎮定自若,再無糾結。
房間的行李架上放著井然的鑰匙,鑰匙扣上有她年輕時美麗的相片。這個若干年前把他傷得千瘡百孔的姑娘,如今感情生活極其狼狽。于是他暗自欣喜,乘人之危。他需要享受真正得到她的心的快樂,需要找回尊嚴和平等關系,需要彌補他青春的遺憾。而我在做什么?我在挑戰人性。人性禁不起這些,它需要保全、余地、阻攔、指引。我單刀戳入,它破綻百出。
我眼睜睜看著自己,像一個貪玩的媽媽,把年幼的孩子故意丟在熙來攘往的商場,然后躲在柱子后面自作聰明地觀察他是否有回家的能力。可孩子慌亂地在人群里穿梭最后永遠離開了我的視線。我淚如雨落,終于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