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之人可做荒誕暴戾之夢。這是20世紀的教訓:自從阿多諾和霍克海默在二戰的殘骸中寫下《啟蒙辯證法》后這個教訓便從不同的視角被清晰地表述過。啟蒙運動的辯護者們可以語氣剴切地聲辯(而他們中的許多人已經這么做了)納粹的科學是可笑的諷刺畫,而大屠殺與其說是對啟蒙運動核心辯證法的實現,不如說是對它的背叛。但是當涉及到核子武器的發展時,沿襲這種說辭就困難得多了。事實上,通過暴露它們在啟蒙文化的衍生體系中的運作——專業物理學家屈從于國家權力的需要,這個議題似乎是被設計出來揭露啟蒙文化的核心所包含的矛盾。幾乎沒有社會實驗室可以更清楚地反映沙文主義者的欲求和人文主義者的愿景,或者野心家的密謀與無私者的奉獻,以及,也許最為重要的,啟蒙運動關于知識開放的完美理想和為了國家安全而要求的保密之間的張力。
J·羅伯特·奧本海默,“曼哈頓計劃”的主管物理學家,也因此被稱為“原子彈之父”,從未公開地表示過悔恨。但是,若非內心矛盾蔓生,他將一無是處,如同雷·蒙克在他杰出的傳記中點明的那樣。當火球爆炸時奧本海默回憶起了《薄伽梵歌》中毗濕奴的語句:“我陡成死神,世界的毀滅者。”這是他的個性化翻譯,也成了他最著名的評論。然而第二天,在洛斯·阿拉莫斯的大本營,當他從一輛吉普車上跳下來時,他的情緒難以捉摸,但絕非陰郁。他的朋友兼同事,物理學家伊西多·拉比回憶道:“我永遠不會忘記他從汽車里踱出來時的那幅身行,他的步伐就像High Noon(賈利·古柏主演的電影《日正當中》)里面那個好漢警長那樣高視闊步。他竟然變成這樣。”相形之下,他的同僚恩里克·費米“則似乎萎縮且驟老了,如同用舊的羊皮紙拼制而成”。但是,興奮勁一過,他便陷入了新的思考,為等待著日本人的災難性后果深感沮喪。他在走廊里凄然獨行,喃喃自語:“我只是忍不住想著這些可憐渺小的人。”撇開種族憐憫,他所思即他所言,試驗過后的這些日子里據他的秘書回憶,他看上去似乎在想:“噢,上帝,我們干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