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堅持認為其不斷增長的軍事和外交影響力不會給其它國家造成威脅。但世界上其他的國家,尤其是美國似乎并不這么認為。勾踐之困會稽也,喟然嘆曰:“吾終于此乎?”種曰:“湯系夏臺,文王囚羑里,晉重耳鉻翟,齊小白饹莒,其卒王霸。由是觀之,何遂不為福乎?”吳既赦越,越王勾踐反國,乃苦身焦思,置膽于坐,坐臥即仰膽,飲食亦嘗膽也。曰:“女忘會稽之恥邪?”身自耕作,夫人自織,食不加肉,衣不重采,折節下賢人,厚遇賓客,振貧吊死,與百姓同其勞。
——《史記:越王勾踐世家第十一》對中國人來說,越王勾踐“臥薪嘗膽”的故事就如同“阿爾弗雷德大帝(K1ngAlfred the Great)和蛋糕”的故事對于英國人的意義是一樣的。在20世紀初期,“臥薪嘗膽”對于中國人來說意味著積蓄實力廢除口岸通商條約、外國租界以及從鴉片戰爭之后的西方殖民統治。
越王勾踐的故事很好的說明了為什么一些人對中國崛起并逐漸成為僅次于美國的超級大國的這一事實有所警惕。自1978年鄧小平進行改革
開放以來,中國就一直對外講求和平。那時中國的軍事和經濟實力都遠遠落后于美國,正面挑戰美國無異于以卵擊石,因此中國將全部精力用于發展自己的經濟。如今,中國經濟已經發展得非常強大,并開始著手于革新自己的軍事力量;與此同時,西方各國和日本卻債臺高筑,不斷向中國出口各種高新技術。中國上演了現代版的臥薪嘗膽,他們一直很耐心,并且距離中國真正再次崛起的日子越來越近。
不過臥薪嘗膽的故事也可以有另外一種解讀。哈佛學者科恩曾經寫過一篇論文分析越王勾踐的故事,他認為中國人將勾踐作為執著和專注的榜樣與象征。中國人會告誡他們的后代,想成功就必須向勾踐一樣臥薪嘗膽,取得偉大成就的前提是不懈的犧牲和堅定的信念。勾踐代表的是自我實現和投入,而非單純的復仇。 衷腸 衷腸那么,21世紀的中國效法的是哪一個勾踐?是與西方世界和睦相處,成為一個人民熱衷于獲得成功進而通過努力獲得回報的國家,還是隨著其財富與實力增長到僅次于美國,成為一個對以前那些侵略過自己的國家進行憤怒的清算和復仇,進而迫使它們臣服于自己的國家?美國副國務卿施泰因伯格認為,中國的選擇是“我們這個時代最關鍵的問題”。世界的和平繁榮取決于中國選擇哪條道路。
有些人認為,中國目前已經全面參與了全球化,從世界各地進口原材料和元件進行加工,然后將成品銷往海外市場,國際貿易正是中國繁榮的源泉,因此通過戰爭或是高壓政治將世界經濟推向危險境地極不明智。加上中國持有數萬億美元的外匯儲備,所以中國不可能摧毀這個自己從中受益的體系。但上述觀點可能太過樂觀了,歷史表明>中突總是多于整合。1914年時,盡管德國是英國的第二大出口市場,英國是德國的第一大出口市場,歐洲還是爆發了世界大戰。日本開始殖民侵略亞洲各國之前也是剛剛躋身世界列強。
還有人干脆走向極端,認為中美勢必反目為敵。他們認為,自從斯巴達帶領伯羅奔尼撒同盟抗擊雅典以來,沒落的強國就從沒能及時為崛起的強國騰出過空間。隨著經濟和軍事實力不斷增強,中國對權力的野心也會不斷膨脹。最終中國的耐心會耗盡,因為美國不會心甘情愿地交出世界領導地位。
樂觀者的理由
上述觀點看起來未免又太過悲觀了。中國堅持自己在臺灣問題,南中國海島嶼爭端,中印邊界問題上的主張,態度也日趨強硬。不過相比于1945年前的歐美列強,中國并未試圖尋找新的殖民地。中國也沒有試圖像前蘇聯那樣輸出意識形態。事實上,比起提倡仁愛的儒家思想或者其他一些意識形態,美國的自由主義意識形態在中國更受歡迎些。由于中美兩國都擁有核武器,所以依靠戰爭解決問題的可能性也幾乎為零,因為那會毀滅所有人。
在現實歷史中,崛起大國與衰退大國之間的關系并不是那么好預測的。英國曾兩次擔心崛起的德國將統治歐洲大陸,結果歐洲兩次走向戰爭。美國從英國手中接過世界的權杖后,英美兩國結成了堅固的同盟。二戰后德日兩國分別從廢墟上爬起來,一躍成為世界第二和第三大經濟體,但并沒有在政治上合謀挑戰美國。
國際關系理論家們已經多次探討過帝國衰落的問題。“權力過渡理論”認為在崛起中利益得到滿足的國家并不會試圖改變原有的世界秩序,比如戰后的德國和日本。而那些利益沒有得到滿足的國家,比如戰前的德國和日本,則會認為原來世界霸主所主導的世界格局在限制它們的發展。那時的德日認為在弱肉強食的地緣政治競技場里,除了訴諸暴力,它們的合理訴求不會受到重視和認可。約翰·霍普金斯學院高級國際研究院的蘭普頓教授認為,在過去的十年中,中美兩國多數時候在以他所謂的“雙賭”模式發展。由于世界各國都希望得到中國經濟的助益和進入中國市場,因此它們對中國在經濟和其它方面的崛起持肯定態度,同時中國也會自然而然地廣泛認同美國主導的戰后秩序。美國不會試圖阻止中國崛起,因為中國的繁榮最終會讓中國成為現有世界格局的支持者。用前美國副國務卿,現任世界銀行行長羅伯特·佐利克(RobertZoellick)的話來說,中國是現行世界格局中“負責的持股人”。
在過去十年里,拋去中美間小的摩擦不說,這種模式基本可謂是行之有效。2001年前,中美關系因為臺灣問題,美國轟炸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美國偵察機與中國飛行員空中撞機等事件而迅速惡化。當時許多評論員認為中美關系十分緊張,戰爭一觸即發,但兩國領導人并沒有在這些問題上過度糾纏。在那以后,美國忙于進行反恐戰爭,并致力于以更坦誠的姿態處理對華關系。美國企業也得以順利進入中國市場,而中國則購買了大量美國國債。
這種形勢對中國的經濟發展十分有利,它符合中國一直堅持的提高綜合國力的最佳發展方式。分析中國在20世紀90年代末和21世紀初發布的一系列白皮書和公開演講,不難看出中國在傳播一種“全新的安全理念”:穩定的國際環境是中國發展的前提,因此中國的鄰國不需要為中國的崛起而感到擔憂。
為了安撫鄰國,中國開始積極加入之前它曾經嗤之以鼻的各種國際組織,這也是展示良好地球公民形象,抵消美國影響的一種好辦法。中國舉行了致力于解決朝鮮核問題的六方會談。中國還簽署了《全面禁止核試驗條約》,同時基本上終止了核實驗。中國還向聯合國維和部隊派駐了很多軍事人員,數量比其它常任理事國和北約國家都多。各國外交官、政客和學者們都相信,在核戰爭時代,中國將以和平的方式崛起為一個超級大國。
當然了,爭議和分歧仍然不可避免地存在。早些時候,在韓國“天安艦事件”中,國際專家組確認天安號確變為朝鮮潛艇所擊沉,該事件造成了韓國軍方46名士兵死亡,但中國就這一事件保持沉默。當美韓要針對“天安艦事件”計劃在黃海進行聯合軍演時,中自立場鮮明地提出反對,要求它們轉向東邊的日本海域進行演習。當朝鮮炮擊韓國延坪島后,中國又出人意料地沒有譴責朝鮮。中國在和平發展白皮書列舉的太項“核心利益”中,已經開始將南中國海大部分領土的主權概括進來,這一表述讓其它國家的外交官們感到緊張。2009年,印度總理曼莫漢·辛格(HanmohanSingh訪問了西藏附近的中印爭議邊境,之后《人民日報》發表文章對印度進行了抨擊。奧巴馬訪問北京時,中國似乎也表現得并不熱情。中國軍艦也不止一次與美日海軍艦艇發生>中突,其中包括美國軍艦“約翰·麥凱恩號”和美國海軍測量艦“無瑕號”。
也許這些事件本身沒什么大不了,但是有了“雙賭”一說,那這些事件就變得很重要70美國一直在尋找中國放棄遵守和平諾言,試圖稱霸世界的跡象,而中國也時刻關注著美國拉幫結派遏制中國發展的趨勢。所有這些都是由彼此戰略上的不信任造成的。
從這個角度來看,許多中國問題觀察家們察覺到了一絲微妙的變化。在布什政府時期任美國副國務卿的阿米蒂奇說:“中國的笑臉外交時期已然結束。”日本安全專家因本行夫說:“中國對世界權利的渴望日趨明顯。”許多不愿透露姓名的外交官也指出,他們在與中國的外交接觸中感受到潛在的猜疑和憂慮。盡管中美兩國政府各部門之間的日常工作還在平穩進行,但是用華盛頓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的格雷瑟的話說:“中美之間的戰略不信任其實在不斷加深。”
不過,中美關系并非必然走向惡化,因為和平對兩國而言仍然具有重大意義。跟2001的情形相同,中國仍然能從美國市場及與鄰國保持友好關系中獲益。北京和華盛頓彼此從經濟增長中獲得的利益比他們之前的對抗要多得多。
中國的領導層當然也明白這些道理。2003年11月和2004年的2月,中央政治局專門召開特別會議,探討15世紀以來大國興衰的問題。美國的政治決策者們也意識到,一個強大的中國雖然難以對付,但一個對現實不滿的強大的中國就不僅僅是難以對付那么簡單70
就目前來說中美兩國還不至于發生戰爭,因為和平對雙方仍然意義重大。危險在于中美兩國領導層可能在接下來的十年里深埋下敵視情緒的種子,這種最糟糕的情況也是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曾經預測過的。
悲觀者的理由
在尼克松的總統任期里,時任國務卿的基辛格為亞洲后來40年的和平創造了條件,他們看到中美兩國能夠從合作而不是競爭中獲得更多利益。如今基辛格卻開始擔憂,在國際戰略研究協會2010年9月的一次會議上,他說,讓中國遵守國際秩序似乎比預想的要難的多。
基辛格指出:“這跟將歐洲國家整合成歐盟不同,中國是一個羽翼豐滿的大陸強國。中美兩國文化基因的差異可能會使兩國的敵對情緒日益高漲,就像當年英德從友好走向對峙一樣……華盛頓和北京都沒有太多平等合作的實踐經驗。中美兩國領導層首先要明白的道理是:誰也別想控制誰,兩國一旦發生沖突將兩敗俱傷,這不僅會導致中美兩國社會動蕩,而且會破壞世界和平。”
美國和日益現代化的中國之間的競爭是當今世界最為激烈的競爭。就全球范圍來說,美國的軍事力量仍然是世界第一,遙遙領先于其它任何國家,但具體到中國沿海水域時(比如中國南海),美國的這一優勢可以說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