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資本謎題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認為，中國出現了“投資過度”的問題，學術界和西方各國政府也同意這一觀點。“中國需要通過減少投資和促進消費來平衡經濟”已經成為了一條共識。很多人相信，如果中國不這么做，遞減的資本收益將限制中國未來的經濟發展；更甚者，巨大的產能過剩還會引發大幅撤資，導致經濟崩潰。那么，究竟是什么讓人們堅持認為中國出現了“投資過度”的問題？

大部分人會將矛頭指向中國資本支出的迅速增長及其在GDP中不同尋常的比例。在過去的七年時間里，中國的固定資產投資（被廣泛引用的數據，因為每月都會有關于這些數據的報告）每年都以驚人的26%的速率增長著。然而，這些數據是有誤導性的，因為它們沒有根據通貨膨脹率進行調整，并且還包含了現有資產（比如土地）的交易，而土地隨著地價以及房產價值的提升而出現了大幅膨脹。一個其他國家經常使用的、更為可靠的計算方式是實際固定資本形成率。這是一種以資本增加值為基礎的計算方式，與GDP類似。在過去的七年里，中國實際固定資本形成率的年平均增長率是12%，這并不比同期11%的GDP年增長率高多少；相比于固定資產投資26%的增長速度，這個速率也就不再那么令人擔憂了。

2011年中國的固定資本形成率的確是異乎尋常的高，大約占到了中國GDP的48%。相比之下，日本和韓國的這一比例在最高峰時也低于40%。在現今的大多數發達國家中，這一比例通常不會高于20%。但事實上，投資在GDP中所占的比例并不能真實地反映出中國是否出現了投資過度的問題。你需要考慮資本總存量（經過折舊調整后所有過往投資的價值）的大小。據匯豐銀行的首席中國經濟學家曲宏斌的估計，中國的人均資本存量還不到美國的8%，是韓國的17%。另外，北京龍洲經訊研究公司的安德魯·巴特森等分析師的研究結果發現，當今中國的發展水平與美國1930年的發展水平相仿，但當今中國的人均資本還不到1930年美國人均資本的四分之一。有些人聲稱，中國的資本存量占GDP比重越來越高表明新投資的效益正在減小：固定量資本的增加帶動的GDP增長越來越小。但事實上中國是一個正在從農業國向資本密集型產業國轉變的貧窮國家，在這一過程中資本-產出比例出現上升是完全正常的。龍洲經訊研究公司估計，中國2010年的資本-產出比例是2.4，而其他絕大多數國家這一比例也都在2至3的范圍內。

另一個衡量投資過度的標準是資本收益率。如果一個國家有大量閑置的生產力，那么資本收益率就會下降。不過，中國政府調整了經濟周期之后，上市企業的產業平均邊際收益率和資本收益率在過去的十年中十分穩定。盡管很多企業，尤其是國有企業，從低息貸款中獲益頗豐，但整個經濟體中的平均真實借貸成本要高很多，這種扭曲的金融結構很可能會導致資本的分配不當，而并不是過度投資。中國的“全要素生產率”（TFP，綜合考慮了勞動力和資本的有關效率的測算方式）依然是世界上增長速度最快的國家之一。

在過去的幾年里中國的全要素生產率有所下降，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中國激增的基礎設施建設投資，基礎設施可能不會立即轉變為生產力，但它們將會在接下來的20或30年里促進生產力大幅的提高。盡管有些人懷疑認為這些基礎設施項目中有很多項目價值不高，但BCA研究公司的報告顯示，中國當前的基礎設施狀況仍然落后于需求。比如，自從1995年以來，中國的鐵路總長度增長了50%，但同時旅客數量增長了100%，貨運量更增加了150%。中國的鐵路總長只占全世界鐵路總長的6%左右，卻承擔了全球24%的鐵路運量。盡管中國最近幾年的房屋建設如火如荼，但仍然存在廣泛的住房短缺問題。約三分之一的城市居民生活在質量低下的集體住房中。這意味著中國還需要在未來建設更多的房屋。在此要重申一下，是資本配置不當而非過度投資引發了這個問題。中國人住房剛性需求仍然極其龐大，但目前的房價使大量低收入人群無力購買住房，與此同時越來越多的富裕家庭卻擁有不止一套房子，購買多余的房產成為了他們的一種投資手段。

有缺陷的數據？

投資在中國GDP中所占的比重不斷上升，消費在不斷下降，這通常被人們看作是異常的經濟現象。但事實上，快速進行工業化的國家中出現這種增長模式是很正常的。在傳統的農業經濟體中，農民收入的絕大部分都用于消費，但當工業化開始后，越來越多的國民收入會涌向資本持有者的手中，他們會將資本用于投資工廠和其他類似的事物。這時，投資在GDP中所占的份額將會大幅上升，而消費份額則會大幅下降。當韓國和日本處于工業化的高峰期時，它們兩國投資占GDP比例的增長速度比中國過去二十年中的增長速度還快。

至于中國GDP中高得異乎尋常的投資占GDP比例，一種解釋是，中國的統計部門更擅長收集投資數據而非消費數據，有很多人認為消費（特別是服務業消費）占GDP的比例被低估了，因此投資占GDP的比例看起來就很高。摩根士丹利投資公司的一份報告顯示，中國投資占GDP的實際比例或許比官方的數字要低10個百分點，即應該是38%而不是48%。

考慮到中國經濟的迅速發展、低息貸款以及國有銀行在中國經濟中的重要角色，在某些行業中不可避免地存在著資本浪費的現象。但是，有充足的證據表明中國并沒有出現嚴重的過度投資問題。當然，這并不意味著中國不需要平衡經濟結構。在中國側重投資的發展模式下，資本所有者相比勞動者變得太過富有。中國經濟需要從資本密集型生產轉向勞動密集型、消費者友好型模式的主要原因不在于中國需要借此維持經濟增長，而在于這種轉變可以減少社會收入的不平等現象。只有這樣，勞動者才能更多地享受到中國過去的發展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