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而彌堅的德國經濟

烏爾姆（ULM）是一個普通的德國小城，整個城市的建筑圍繞著一座坐落在市中心的教堂鋪展開來。但烏爾姆也是一個特殊的小城：城中心的哥特式教堂擁有全世界最高的尖頂；它還是愛因斯坦的出生地。雖然頂著如此耀眼的歷史光環，但是烏爾姆人并不喜歡沉醉于過去，他們兢兢業業地生產著銷往世界各地的產品。在2008年全球經濟下滑之前，出口一直是拉動德國經濟增長的主要力量之一，而眾多分布在多瑙河畔的中小型家族式企業則是出口繁榮的最大受益者。

經濟危機并未動搖烏爾姆人的信心。2009年德國經濟史無前例的縮水了 5%，烏爾姆所在的巴登符騰堡的經濟更縮水了8%。但是，該地區工商會主席奧托·薩爾茲指出，烏爾姆地區的經濟表現遠好于該州其他地區。烏爾姆地區的汽車業和機器配件業在經濟危機中受到了嚴重的打擊，但制藥業和手槍制造業所受影響較小。雖然烏爾姆的失業率從3.3%上升到了4.6%，但仍低于全德國平均水平。薩爾茲因此興奮地說：“烏爾姆是全德國最強大的地區！”

如今，“活躍”成了全德國的代名詞。經濟危機與其說摧毀了德國經濟，還不如說它促進了德國經濟的發展。雖然經濟指數略微下滑，但德國的失業率幾乎沒有發生變化，這不得不說是個“德國式的奇跡”。隨著全球經濟復蘇，德國也將重新向中國、印度和巴西等國輸出汽車、藥品和資本，以幫助自身經濟更好地恢復。前德國政府經濟顧問委員會主席貝爾特·呂路普說：“德國仍然是全世界的制造工廠 。”

這次經濟危機在殘酷打擊盎格魯-撒克遜增長模式（以金融和地產泡沫為基礎）的同時，成就了德國增長模式（重視合作、長遠投資和制造業）。德國總理安格拉·默克爾正在推行以德國“社會市場”原則為基礎的“國際經濟管理憲章”。很多德國人認為，歐元區中受經濟危機影響的國家可以通過學習德國來恢復危機帶來的創傷。而德國最炙手可熱的出口產品就要屬德國模式本身了。

“向我學習吧！”

這個世界確實有許多東西要向德國學習。但是德國模式能夠拯救一切的想法并不真切，德國也存在自己的問題。德國人口老齡化程度正在不斷加劇，這些老年人大多并非德國原籍居民，而且受教育程度很低。德國巨大的貿易順差也面臨著風險，因為它的貿易伙伴不可能接受自己永久處于貿易逆差一方的局面。更為重要的是，德國模式也不再那么“純潔”了，在過去十年里，德國修改了自己的發展方式，吸收了許多外國的元素，其中包括飽受詬病的盎格魯-撒克遜元素。

烏爾姆的事例告訴人們，有彈性的經濟模式可以減少經濟危機帶來的影響，但不能從根本上把它消除。烏爾姆有“移民背景”的人數位11.6萬，占當地總人口的37%，并且他們的孩子大都不滿十歲。烏爾姆市長說，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來到德國務工的外國人能夠很快適應斯瓦比亞人（Swabian）的勤儉習慣，但是“他們的孩子的確是個問題”。很多青年人不知道自己到底屬于哪里，還有一些青年人到現在也沒有適應德國的生活。

2007年，烏爾姆警方抓獲了一伙恐怖分子，他們正圖謀炸毀美國駐德國的辦事處。烏爾姆和多瑙河對岸巴伐利亞的新烏爾姆（Neu Ulm）的名聲因此毀于一旦。嫌疑人中有一名穆斯林，隸屬于某激進組織在兩鎮的分支機構。雖然剛那爾堅持認為這跟當地的移民社區毫無關系，但外國人還是因此經常被當地人視為恐怖威脅的源頭。

更令人擔心的是，年老的斯瓦比亞人退休后，似乎找不到足夠的熟練勞動力來填補他們留下的空缺。到2025年，年齡在55歲以上的勞動力將占烏爾姆勞動力總數的25%，而中途輟學的勞動力將占到30%。未來十年內，該地區的勞動力缺口將達到六萬名，其中關鍵的工程師缺口將為7500名。薩爾茲也懷疑下一代人是否準備好接手上一代人的擔子了。“我們的教育遇到了跟土耳其和意大利相似的問題。”如何幫助年輕的移民后代融入勞動力市場將是德國“目前為止面臨的最大挑戰”。

因此，問題的關鍵在于德國如何順利地完成這一代際過渡。柏林人口與發展學院的萊納·克林豪瑟認為，其他國家的年輕人也少，但是沒有哪一個國家“面臨著這種長期的勞動力缺乏問題”。上世紀70年代，每個德國婦女生育孩子的數量就跌破了2.1的可持續替換率。而且當時出生的女性數量相對較少，因此導致德國家庭數量也相應減少。截至2002年，德國都能夠通過吸納足夠多的移民來阻止人口數量的下降，但是，外來人口的流入正在逐步減緩。2008年德國近二十多年來第一次出現了人口流出量超過流入量的現象。

外來移民受教育程度或許不如德國本地人，但是移民生育的孩子人數更多。在魯爾區，五歲以下有移民背景的兒童約占該地區兒童總數的三分之一，有些小鎮甚至高達60%。柏林資源整合和移民專家委員會主席克勞斯·貝德說，到本世紀中期，德國半數人口都會有移民背景。

到那時，德國將會變得與現在非常不同，其總人口將比現在少800萬到1400萬，可能比英國和法國的人口還要少。一旦土耳其也加入歐盟，德國的人口數量在歐盟中的排名就會下降到第四位。相比鄰國，德國經濟將會所縮水，國民生活水平也將受到影響，因為退休人口在不斷增加，而勞動人口卻在不斷減少。還有更糟糕的可能，就是德國的創造力和生產力將會隨之下降，失去原有的優勢。不過，這一切并非不可避免。

解除危機之道

1989年柏林墻倒塌，一年后兩德統一，這個事件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讓德國人感受到了巨大的幸福。德國人從歷史的災難中學會了珍惜安寧的生活，而且德國人從來都更愿意按照自己傳統的方式生存。不論是英國的撒切爾式改革還是法國的大革命，對他們來說都沒什么吸引力。如果一定要改變什么的話，那一定是各方痛苦磋商后的結果，這其中的“各方”既包括各個政黨、十六個州的政府，也包括“社會合伙人”（各貿易組織和企業家代表）。

然而，德國隨后卻一再打破自己的禁忌。1999年，德國出兵科索沃，這是其二戰后第一次出兵。同年，德國極不情愿的放棄了本國貨幣馬克，轉而支持歐元。2000年，德國政府修改了自帝國時期就開始沿用的法律，開始將公民權利給予出生在德國的非德國本土人。同時，過去“德意志公司時代”那種銀行和企業共同持股的排外體系，被盎格魯-撒克遜模式取代，并且沒人愿意再恢復到過去的模式。麥肯錫德國咨詢公司總裁弗蘭克·麥頓認為這種模式將“更多的股東的民主帶入了實體經濟”。

更具爭議的是，基于人口下降趨勢和居高不下的失業率所引發的一系列經濟改革。1998至2005由格哈特·施羅德領導的社民黨和綠黨左翼聯盟制定的“2010議程”試圖解決德國的經濟問題。這一議程雖然使失業變得更為痛苦，但也給求職者提供了更多的支持。在世界貿易蓬勃發展的背景下，這一措施似乎起到了一些作用。2008年，德國的失業人口從500萬下降到了300萬；在過去幾年的經濟復蘇期里，德國的長期失業率下降了40%。

然而，由“2010議程”引發的經濟和社會關系變革令德國人感到不安。德國開始推廣新型的工作和福利制度，包括“迷你工作”、臨時工，以及任何想趕緊找到工作的人都能干的發傳單工作。在“2010議程”的壓力下，德國西部的工人們開始積極地同德國東部更年輕的工人和德國內陸更廉價的外來勞動力展開競爭。這有力的提升了德國工業的競爭力，但也加重了德國對出口的依賴，還造成了工資增長停滯不前和中產階級數量的縮小的現象。德國收入差距的鴻溝也在不斷加大。

人口危機

施羅德在2005年的德國大選中敗北，他所領導的社會民主黨也讓位于默克爾領導的保守基督教民主聯盟。事實證明，與施羅德相比，默克爾是一個更社會也更民主的人。她極力避免冒犯他人，積極尋求妥協之道，在能力范圍之內漸進地改革，并且及時做出讓步。在連任成功之后，她將社會民主黨徹底踢出政府，跟意見更一致、更支持改革的自由民主黨建立起執政聯盟。

德國大概不需要一場翻天覆地的改革。它的勞動力市場不像其他國家那樣疲弱、臃腫，國家施加在公眾身上的賦稅也并不沉重。隨著勞動力總數的減少，德國人不必擔心工作崗位的數量，反而應該擔心是否能找到足夠多得優秀人才填充這些崗位。不過德國也有許多問題亟待解決。2000到2009年間，認為社會存在不平等的德國人從原來的54%上升到了71%。德國的社會福利體系還沒有做好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老齡人口風暴。德國的經濟復蘇目前任然呈現不穩定的態勢，這將會導致德國的財政在未來數年一直保持緊繃。除非貿易順差繼續上漲，否則德國必須尋求新的經濟增長點。事實上，默克爾要做的不是把德國從經濟危機的泥潭中拉出來，因為德國從來就沒有陷進去過，默克爾要做的事情應該是重啟德國繁榮的發動機。不過，這個任務并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