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歲那年秋天,由于沉迷網游,導致高考失敗的我,在選擇是否繼續復讀的問題上,跟父親發生了嚴重爭執。父親要求我徹底戒網,改過自新,再復讀一年,力爭明年能考上理想的大學;而我,早就吃了秤砣鐵了心,抱著男兒志在四方的雄心壯志,想去外面闖蕩一番。我們喋喋不休地爭辯幾天后,父親見拿我實在沒辦法,長嘆一聲后,終于向我妥協了。只是,父親有個附加條件,就是要我必須去投奔六伯。
六伯跟我們是同一個村的,常年在省城做包工頭,當時正巧工地人手緊缺,他來村里招收小工,我立馬就去報了個名。就這樣,幾天后,我就跟六伯去了工地。
我們擁擠在悶熱的大巴里,經過連續顛簸十多個小時后,終于到達了目的地。下車后,當我看到前面大門上“西北師范大學”六個大字時,不由得大吃一驚。我們不是去工地嗎?怎么會到了西北師范大學?一時弄得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站在一旁的六伯,看我傻乎乎地呆在那里,怕早就猜透了我的心思,他樂呵呵地笑了笑,說:“沒錯啊,就在這里!師大今年擴招,要新建一棟五層高的教學大樓,是個大工程,至少要花兩個月工期才能建成。”
我聽六伯這么一說,才如夢初醒,但不由得又泛起一陣心酸。能走進西北師范大學,是我從兒時就有的夢想,為了它,我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可如今卻以一個建筑小工的身份踏進了它的大門。一想到這些,我的心里比喝了毒藥還要難受。多少心酸,多少不甘,一時間全都化作苦淚,潮水般地洶涌澎湃了起來……
然而,既然來了,還得面對一切現實。這個工程任務相當緊急,我們只休息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就正式開工了。
我雖說既生在農村,又長在農村,但從小到大過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依舊渾身沒勁兒。六伯安排給我的工作是用鐵斗車將攪拌機攪拌好的砂漿,運到幾十米外的施工現場。這項工作在整個工序中,已算是最簡單的了,但是當我第一次推砂漿車時,鐵車只在原地來回打轉轉,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氣,還是絲毫沒有前行的跡象。我的滑稽表演,一時博得大家捧腹大笑。后來實在沒辦法,六伯就只好將這個工位暫讓別人頂替上,給我找輛空車,叫我先去操場上練習“駕駛”了。
跑了兩天空車后,我終于可以“持證上崗”了。第一天下來,我累得差點兒斷了氣,下班后一躺在床上,就像死了般沒了知覺。一連半月下來,我像脫胎換骨成另外一個人似的,瘦得沒了人形,用別人的話說,就是簡直是個“毛猴兒”。但我感到最煩心的不僅僅是身體能否吃得消的問題,更是內心的愧疚和心里的憤憤不平。
我每天上工或者收工時,都能碰上一些三五結群的大學新生,看著他們興高采烈地上課下課時,我的內心像打翻了五味瓶,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兒。自己曾經不是也夢想著要考進這所大學嗎?如今怎么會淪落到這等地步?每當想到這些,我的心里總有說不出的難受。就這樣,我在極度不安中度過在這里的每一天。
但是,顧慮還不止這些,半個月后,另一些意想不到的煩心事又接踵而至了。一天,收工路過學校食堂時,我不經意間碰上了兩個熟悉的身影:一個是我高中班長王衛國,另一個是我高中三年的美女同桌胡艷艷。他們正并排走著從我身邊經過,幸好是我先發現他們,才悄悄躲在墻角逃過此劫,要不然,被他們發現我這副窮酸相后,還真不知道該尷尬得如何收場。
等他們走遠了,我才小心翼翼地從墻角走出來。看著他們漸漸遠去的背影,我心里如刀割般疼痛。想當初,我和王衛國都喜歡胡艷艷,但胡艷艷不怎么喜歡王衛國,丘比特的箭總是偏向我。我們同桌三年一直形影不離,甚至連同時報考這所師范大學,都是我們曾經的約定。然而,不爭氣的我,卻沉迷網游荒廢了學業,最終高考名落孫山,而平日成績遠不如我的王衛國,竟奇跡般地跟胡艷艷一起考入了這所師范大學,今天看這陣勢他們怕已經開始戀愛了。想到這里,身為堂堂七尺男兒的我,竟不由得淚如泉涌。
以后的日子里,為了不讓我這副狼狽相曝光在“光天化日之下”,上下工時,我都是匆匆忙忙,躡手躡腳地走著。但是,最終還是“東窗事發”了。
這天下雨,工地開不了工,建筑工人們都圍坐在一起,斗起了地主。我不好那一手,為了消磨無聊的時間,便溜進了學校的閱覽大廳。
真是冤家路窄。剛進去,我就差點和并排走著的胡艷艷和王衛國撞在了一起。寒暄半晌后,胡艷艷笑著問我:“你在哪個系,哪個班啊?我怎么一直都沒見到你啊?”胡艷艷這善意的一問,還真把我給為難住了。怎么辦呢?總不能說自己在做建筑小工吧?
思索大半天后,沒想出其它對付辦法,我只有實話實說了。豈料,還沒等我把話說完,胡艷艷就冷笑道:“原來這般狼狽啊!難怪穿得臟兮兮的,跟叫花子一樣呢!”說著一把牽住王衛國的手,逃跑似的走了。最后,只剩下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呆若木雞。
這一夜,我徹夜難眠,心里像吃了黃連一樣的苦。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詛咒胡艷艷勢利眼,狗眼看人低,一次又一次地不斷反省著自己的過錯。
第二天早上起來,枕巾被淚水淋濕了一大片。不過,這時我已在心里萌生出了一個新的念頭——回家復讀。
當我把這個想法告訴六伯時,沒想到他全力支持。六伯不僅結清了我全部的工錢,還外加了100元給我,并且臨走時,一再囑咐我:要刻苦學習,爭取明年金榜題名,為父母爭光,為咱村里爭光!
結算完工資的第二天,我便屁顛屁顛地回到了家。見到父親后,我一步跪倒在他的膝下,痛哭著檢討了自己的過錯。父親看到我已回心轉意,過來一把扶起我,語重心長地說:“娃,只要你肯努力,爹相信你一定行!”
幾天后,我就再次走進了校園。這時,學校已經開學半個多月了,但當校長聽完我學習的決心后,寬容地收留了我。
這一年,我決心戒網,背水一戰,結果第二年奇跡出現了。我以超出錄取分數線50多分的好成績,考入西北師范大學,成了我們村幾百年來飛出的第一只金鳳凰,一時間轟動了整個鄉鎮。
新生報到那天,是父親和六伯一起送我去的。當我們走進大學校門時,胡艷艷已經在校門口恭候多時了。看到眼前的一幕,我一時間百思不解,但對胡艷艷曾經挖苦我的事,還心存恨意,于是十分氣憤地質問道:“胡艷艷,你不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我嗎?這又是干嘛呢?”
聽我這么一說,胡艷艷不但沒生氣,反而嘻嘻一笑,說:“若瞧得起你的話,你今天能到這里嗎?”隨即,父親和六伯也神秘兮兮地張嘴大笑了起來。
緊接著,父親才把事情的原委說了出來。
原來是我高考落榜后,胡艷艷怕我經受不住打擊,特意來我家里看望我,而我當時正為復讀的事和父親賭氣,去鎮上泡網吧去了。見我不在,胡艷艷就直接向父親說明了來意。父親當時正為我復讀的事揪心,就把事實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胡艷艷。奇怪的是,這天六伯正好也來我家,問父親愿不愿意去西北師大建教學樓。這時,聰明過人的胡艷艷突發奇想,把兩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聯系到一起,跟父親和六伯聯手,為我合演了這樣一場鬧劇。
話說到這里,我才知道當初父親叫我投奔六伯,六伯帶我去師大打工,以及后來胡艷艷對我的冷嘲熱諷等一切的一切,并非偶然,而是他們有意為之。這時胡艷艷不失時機地補充道,其實她喜歡的人還是我,跟王衛國只是普通朋友,她那天的舉動,只是想鞭策我,使我知恥而后勇罷了。
言談至此,我一時哽咽了,語塞了,被一個“情”字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后來,胡艷艷還真成了我女朋友。我們依舊形影不離地在那棟曾經揮灑過我血汗的新建教學樓里,度過了四年大學時光。
現在很多年過去了,胡艷艷早已成了我的老婆,我們的第二個孩子都快要出生了,但每當想起那些在師大打工的日子,心里還依舊被一些說不出的東西所深深感動著。
責 編:熊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