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四十了,老婆還沒有影子。光棍的日子,就像秋天蘆葦蕩里飄著的白絮,沒著沒落。
這也難怪。他的丑是出了名的,身體倒是健壯,只是一張大臉扁得不可思議。有好事的人就編出一些話:出爐的燒餅,莊北的丑臉。就這張臉,不知嚇退了多少姑娘。
今年夏天,好事來了。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他家的一個老嬸子為他領來一個女子。女人是云南的,五千塊,好多人爭著要。
女人在屋里轉了幾圈,看看他,點點頭。
他簡直暈了。
女人真是女人,白臉長身,眼睛清亮,聲音能溫柔出水來。
他們便住在了一起。
第一晚,他用自己的沖動為她刺出了第一朵花,鮮紅鮮紅,艷若桃花。
他想自己哪輩子修來的福分。從此,定不負她。
女人沒有生育能力。女人說,自己就像蘆蕩里的飄絮,光有貌,卻不能落地生根。
他摟緊她,心里暗想:上天不讓我有子,是眼紅呢!
女人不會插秧,她的家鄉沒有這樣的活。她讓女人坐在秧凳上,慢慢拔秧畝里的秧苗。女人白皙的小腿上不知何時叮上了一只螞蟥。男人看到了,把螞蟥從她腿肚子上擰下。小腿上頓時留下一個小窟窿,汩汩地往外流血。男人再舍不得讓她干活,把她安置在田埂上。一個人憨憨地干著。女人癡癡地看他,慢慢地有了笑容,一點一點,嘴角漾開了一朵幸福的花。這是女人嫁給他之后第一次笑,他沒有發現,因為背對著她,錯過了一個絕好的風景。
時間一長,女人漸漸有了里下河女人的特征,能說能笑,能插秧能打耙。兩人說好了,等過了年收養一個孩子。
沒等過年,女人竟有了反應,惡心,吐起來要人命。他暗暗歡喜,老天可憐,不該我絕后。
連續幾天,女人的臉色就變了,黃得教人擔心,到縣醫院一檢查,女人竟只剩下幾十天的命了。
哪是懷孕,竟是腦子里長了一只要人命的瘤子。
女人一天一天消瘦下去,他也跟著變了形,原來健壯的身體日漸虛弱,一張扁臉成了苦瓜。
大年三十,滴水成冰,外面的雪下得很大。女人的臉色忽然紅潤起來,在燭火的映照下,宛若當年初嫁。她拉著他的手,說當年自己沒有看錯,終是嫁了個好丈夫。只是自己不能給他留下一男半女,對不住他。
話語很平靜,好像在說別人的事。臨了,女人摟住他的脖子,撒嬌說要吃河蚌。
男人心里明白,這是回光返照,是對他的最后一個要求。
他把女人安置好,就沖進茫茫的大雪中。
半夜回來,他渾身濕透,不停地打著哆嗦。撈河蚌時,他不慎掉落河中。
他把一籃子洗得干干凈凈的河蚌,放到女人跟前,女人仍是沉沉地睡著。他脫去衣服,裹了兩床被子,不停地抖著。漸漸地,他平靜下來,已經沒了呼吸。
女人醒來后,抱起凍僵的他,嘴角流出血,慢慢僵住,竟是一臉化不開的微笑。
那籃河蚌,正兀自發著自己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