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污染的語言

為何官場中人都愛說官話？因為這是某一特定圈子里的特定規則。官話通常比較好聽，并且不容易讓人抓住把柄。官場中人說官話，一是為了在官場生態環境中有效的自我保護；二是為了維護所屬群體利益。于是，官話就有了糊弄人的意思，就成了一個貶義詞。

現在經濟學家張維迎又提出了語言腐敗一詞。根據張維迎的說法，所謂語言腐敗，是指人們出于經濟的、政治的、意識形態的目的，隨意改變詞匯的含義，甚至賦予它們與原來的意思完全不同的含義，忽悠民眾，操縱人心。語言腐敗的典型形式是冠惡行以美名，或冠善行以惡名。張維迎又列舉實例，比如“黑社會”本來指的是有組織的犯罪活動，是要受到打擊的。但我們現在知道，“黑社會”可以扣在任何當權者不喜歡的人和企業頭上，所以“打黑”變成了“黑打”。

實際上，我們的老祖宗有一個專門形容“隨意改變詞匯含義”的成語，指鹿為馬。當然，沒有張維迎的“語言腐敗”聽起來新鮮。筆者最好奇的是，語言腐敗和老百姓所指的官話有何區別，對我們的生活會有什么樣的影響。為此，記者采訪了北京語言大學教授趙日新。

語言腐敗不只是官腔

《新理財》：語言腐敗似乎類似于我們以前所說的官話，因為這些話產生在特定的場所—官場，產生的在特定的人群—官員。那么語言腐敗是不是官話的另一種稱謂呢？

趙日新：官話在語言學中有兩個定義，第一個含義是指北方話，就是過去的中原官話。歷朝政府大多建都在北方，所以官話是各地人都要學習的。人們要想出來做官，就要考科舉。所以考生們就必須要學官方的標準語。過去考科舉要作詩，要作詞，那就不能拿方言押韻。所以要想出來做官就要學標準的官話。

官話的第二種含義就是官腔，實際上，把老百姓日常所指的官話稱為官腔更為合適。官腔也是一種社會語言，特定群體在使用語言上表現出來的一些特點，并且表現了特定群體的特征。比如女性的語言有自己的特點，因為女性更喜歡用語氣詞，哇、呀等虛詞，而男性就相對少一點。官員階層在使用語言上也表現出了自己的一些特點。

《新理財》：那么，官腔具體有什么特點呢？

趙日新：官腔的特點，一個是語言比較空洞，重復的東西比較多，自己的東西比較少。套話比較多，講話總是跟著上面的精神跑。還有就是說一些永遠不會錯的話，但是這種話既沒有實際內容，又不能解決實際問題。

語言腐敗更偏重對詞語所付諸的一種行為。比如語言腐敗中提到的打黑，打擊犯罪勢力叫做打黑，那么，排除異己也可以叫打黑。打黑這個詞的意義并沒有變，只不過是不把打黑的東西看成是打黑，也就是張冠李戴，指鹿為馬。還比如說警民合作，這個詞本身很好，但有時候就成了警匪合作。再比如搞好關系，詞本身也沒錯，但是怎么搞好關系，個人想法不一樣，做法也不一樣。可以從工作中搞好關系，也可靠行賄來“搞好關系”。因此詞語本身是中性的，但是被人們的某些行為賦予了貶義。

具體來說，語言腐敗就是官腔范圍的擴大化，性質上的升級化。它是一種官腔語系中的自變模式。

《新理財》：傳統官腔和語言腐敗在影響程度上有什么樣的區別？

趙日新：官腔是比較中性的，而語言腐敗實際上有許多不同的形式，打擊對立面只是其中的一種形式。在影響程度方面，官腔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看作是一種不作為，是一種腐敗，換句話說，就是官腔不解決實際問題，或是貽誤了解決問題的時機，不利于民生。而語言腐敗的危害可能更大，就是有點蒙騙老百姓的意思在里面，并且讓老百姓很難分辨真假。

官腔滋生語言腐敗

《新理財》：中國的語言神秘而又復雜，因此，語言腐敗是不是中國語言所具有的特質所導致的？

趙日新：其實，不一定是中國，每個國家都有這種情況，各國都是一樣的。記得一位外國要人曾說，“人民”這個詞是政府官員很喜歡的一個概念，“人民”是誰，是一個很虛的東西，但是政府要員很喜歡用這個詞。

同時，在表達方式上，沒有什么障礙。因為任何一個國家民族在表達自己的母語時，詞語都是夠用的，他們都會把母語闡述得非常到位。但是我們的漢語更注重義合，幾個詞擺在一起就會有不同的理解，漢語在義合方面表現得比較突出。中國的語言有著自身的特點，因此在語言腐敗上，會由于漢語特點表現得更突出。

《新理財》：與社會的現實狀況有沒有聯系？

趙日新：當然是有的。眾所周知，比如我們現在統計數據造假的問題。不管數據是不是真實的，只要上級需要這個數據，那我們就給他。所以每到年終的時候，就是統計數據造假的時候。但是它有一個美麗的幌子，是為了部門利益，地方利益。其實，這也就是我們所說的語言腐敗。在利益的幌子下，所有的底線都沒了。

雖然我上面說過，各個國家都存在這樣的問題。但在中國正處在發展過程中，可能這種現象表現得更突出一些，因為中國這種傳統及現存的官僚機構，權力監督機制的不健全等等情況的存在，可能會讓語言腐敗更有滋生的溫床。

如何根除語言腐敗

《新理財》：綜上所述，其實無論是官腔還是語言腐敗，都是和現實生活格格不入的，只是官腔好辨別，語言腐敗相對難辨別。它們都會對我們的生活產生影響。

趙日新：是的，大家都會有一個感受，開會的時候聽領導講話很容易打瞌睡。因為他的講話沒有新意，重復的內容太多。如果從上到下都講的是同一套話，那么，大家的耳朵都會聽得起繭子。這些話本來都是好話，但是同樣的話重復一千遍以后，人們就會覺得煩了，這種現象從語言學的角度來講，就是語用力量的磨損。可能這句話剛說時，人們精神為之一振，但是說多了就不以為然了。像這種洗腦式的宣傳，實際上也是語言腐敗。一言堂不就是最早的語言腐敗嗎？文革時期的語言就不僅是語言腐敗，更是語言污染！語言被作為一種政治工具、意識形態的工具，被當權者利用。

雖然語言腐敗對語言的發展沒有什么壞處和影響，因為語言有自身的發展規律，不是靠行政命令就可以改變的。語言是大家用的，是約定俗成的。

但是語言腐敗最直接的影響是會污染人們的心靈，尤其是小孩子的心靈。其實孩子是最純潔的，當他們的心靈被污染時，就會說出并不是自己想說的話。比如我們上學時寫作文很多是學生腔，寫作文就和平時說話不一樣。這是一種虛假的虛構，或是無中生有。因此語言腐敗會控制人的意識，培養出來的都是順民。

隨著互聯網的普及，公民有了自己的發聲渠道，對語言腐敗有了一定的抵制作用，但要從根本上杜絕語言腐敗，還得從政治體制改革上下功夫，從提高干部素質、樹立正確的權力觀政績觀上下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