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身臨其境,就很難了解中國,并且,從外邊了解的中國和實際的中國不太一樣。如同觀察西瓜般的,從未接觸西瓜的人會猜測果肉顏色接近綠色,但實際上它的顏色卻是紅色。”
碰到有人在圖書館閱覽室發(fā)出嘈雜的聲音,周邊的人都不出聲,只有他多半會上前善意地提醒。
背著不知名的雙肩包,從北京到廣州,從烏魯木齊到上海,從桂林到杭州,幾乎踏遍了中國所有的省份。而一旦碰到繞路的出租車司機,他也會較真地理論一番。
和很多國人一樣,最近他也玩上了微博。除了用中文和中、韓兩國的朋友交流之外,時常也會曬曬自己的小感動……
“對我而言,來到中國是正確的選擇,因為中國的經(jīng)濟、文化乃至歷史是我最關心的問題。”
6月上旬的一個下午,在上海一家咖啡館,你很難想象坐在對面的這個操著一口流利的普通話、翻看著中文報紙的人是一位韓國人。
自從1998年第一次踏上中國,生于1973年的金宰賢坦言自己都沒有想到會有將近十年的歲月生活在這里。如今,他在上海交通大學攻讀博士學位。學習之余,他還在《國際先驅(qū)導報》、《南方都市報》等媒體寫專欄,并給FT中文網(wǎng)撰稿。
于是,就有了這本新書《中國,我能對你說不嗎?》。其中,這個勤讀書、喜思考、愛吃火鍋的韓國青年如此寫道,“烏龜網(wǎng)速、三聚氰胺、過馬路太難、景區(qū)門票太貴……是我不喜歡中國的十大理由”。他還發(fā)現(xiàn),“在中國,對一些人而言,常識是行不通的”。
“中國像西瓜”
提到來中國的理由,金宰賢用中國和美國打了一個比喻。“如果美國像甜瓜的話,中國則像西瓜。”
他說,甜瓜皮是薄的、皮的顏色和果肉的顏色也相近,而西瓜則不一樣。西瓜皮是很厚的,而且皮的顏色和果肉的顏色相差較大。對于美國,即使不身處其中,我們也可以從外邊觀察并了解美國。
“中國卻并非如此。如果不身臨其境,就很難了解中國,并且,從外邊了解的中國和實際的中國不太一樣。如同觀察西瓜般的,從未接觸西瓜的人會猜測果肉顏色接近綠色,但實際上它的顏色卻是紅色。”
金宰賢想從內(nèi)部觀察中國。
金宰賢的困惑
“截至2010年,中國占世界人口的比重高達19%,因此改變中國就等于改變世界的五分之一,而考慮到中國給世界帶來的影響,改變中國遠大于改變世界的五分之一。”
帶著這份“沉重”的認識,在上海的金宰賢除了讀書、看報和學習之外,也越來越多地開始思考中國的問題。
“作為一個韓國人,所以我看待問題的思維是韓國式的,這樣我可能會說出與中國人不一樣的看法。”金宰賢告訴記者。
“可這些年當我遇到越來越多的中國式事實時,我顯得十分困惑。”金宰賢坦言,很多方面,讓他不喜歡中國,“令我不得不對她說不”。
譬如,金宰賢發(fā)現(xiàn)在韓國上中國網(wǎng)站其速度竟然比在中國上網(wǎng)的時候快多了。他稱中國的網(wǎng)速是烏龜網(wǎng)速。原來,韓國網(wǎng)速在全球最快(高達14Mbps),而中國同期的數(shù)據(jù)是0.81Mbps,遠低于全球平均連接速度1.84Mbps。
在中國生活,同樣令他苦惱的是“吃什么的問題”。“吃飯問題一直是我這個異鄉(xiāng)人關心的問題,可2008年的三聚氰胺事件徹底毀滅了我對中國食品安全的信賴。”金宰賢說。他指出,“在韓國,我根本無法想象奶粉會含有三聚氰胺。這不是因為韓國奶農(nóng)都有良心,而是因為他們都不敢這么做。他們知道,如果這樣做了的話,一定會被查出來而且會面臨極其嚴厲的處罰。”
“我不知道是不是現(xiàn)在的和尚都學過經(jīng)濟學。”中國景區(qū)門票的高企也是金宰賢難以喜歡中國的理由之一。靈山大佛、黃山等5A級風景區(qū)的門票動不動就超過100元,有的甚至要200元。可2006年他參觀法國盧浮宮時門票才8.5歐元。
“我有一個理想,即希望將來有一天,我的常識與我在中國接觸的人的常識是一致的。”金宰賢對記者感慨。之所以如此,他說是因為在中國他遇到了太多“不合常理”的事情。
“1998年,我首次來中國,到附近一家超市買東西,收銀員結賬時,竟然把紙幣夸張地扔給我。”
還有一次,同樣令他印象深刻。2011年一個周末,金宰賢在上海虹橋火車站書刊亭買了一份報紙,當他發(fā)現(xiàn)報紙是上周六的提出退款的要求時,服務員拒絕了他。“怎么能這樣呢?”金宰賢說。
除此之外,在日常生活中,金宰賢這個韓國人還發(fā)現(xiàn)在中國“看病不是一般的難”,而“房價不是一般的貴”。
“中國的醫(yī)院給我最大的一個印象就是,它不相信我。掛號、檢查和拿藥等每個環(huán)節(jié)都要先交錢。最后,醫(yī)生開的處方里總有那么多的藥。”金宰賢說。
對于房價,他同樣給記者算了一筆賬。2010年8月,首爾的平均房價是每平方米3.2萬元,職工的月平均工資是15900元,而同期北京的房價是2.3萬元,職工的月平均工資約4200元。這樣算下來,北京的相對房價比首爾最起碼貴兩倍。
更令金宰賢擔心的是中國社會上的信任危機。“我不知道為什么,在中國人與人都不相信對方了。有人受傷,一個人不伸出援助之手還可以理解,如果所有的人都不提供幫助,那這個社會肯定病了。譬如,去年小悅悅的事件。”
“批評是因為關心”
書中的觀點,一開始就遭到很多的質(zhì)疑。認為金宰賢以偏概全的有之,認為其歪曲事實的有之,甚至有人懷疑其用心險惡。
從自己做起、相信“行動改變中國”,所以金宰賢提醒在閱覽室里發(fā)出嘈雜之聲的人,所以認真地和出租車司機理論。
他說,出書同樣是想改變中國。
“如果我不關心中國的發(fā)展的話,我絕不會批評中國的任何事情。我之所以批評或說出我對中國的觀點,是因為我希望中國變成更好的國家。”金宰賢告訴記者他的“初衷”,“希望我這個旁觀者能給中國朋友提供一個看待問題的新角度。”
金宰賢告訴記者,有兩點理由令他希望留在中國。一是中國人的善良和好意,“無論生活中,還是旅途中,總有很多人對我很親切。”二是,中國社會有像美國那樣大熔爐的特征。
然而,這些年中國和韓國之間關系卻頗不平坦。
“1998年首次來華的時候,很多中國人對韓國一味地表示好感,現(xiàn)在很多網(wǎng)友對韓國的第一反應就是反感。不僅是因為我挨罵,覺得太可惜了。”金宰賢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還記得1999年初,去天津逛市場時,旁邊的老人家熱情地和他寒暄,向他打聽:“你們國家富裕嗎?”
而2007年新華社發(fā)行的《國際先驅(qū)導報》,以1.2萬中國人為對象,就“不太喜歡哪個國家”進行調(diào)查。其結果顯示,回答“韓國”的受訪者比例竟然高達40.1%。
“我從未想到韓國會成為中國人‘最討厭的國家’。”看到這樣的結果,金宰賢直言自己很“心酸”。
實際,2003年前后,圍繞著“屈原是哪國人?”、“粽子是哪國的?”、“漢字是哪國人發(fā)明的?”等問題,中國民間和韓國民間部分人士有過爭論,直接惡化了雙方的印象。
與此同時,金宰賢也了解到,韓國國內(nèi)對中國同樣有“心結”。2004年,韓國媒體報道“中國擬通過‘東北工程’將高句麗歷史編入中國歷史”后,曾掀起過“中國威脅論”的軒然大波。
更能引起中韓兩國關系波動的是朝鮮問題。2002年6月發(fā)生的“第二次延坪海戰(zhàn)”和2010年3月發(fā)生的“天安艦事件”就是明證。
“可以說,2010年天安艦事件之后,中韓的關系處于低谷。不過,隨著李明博總統(tǒng)的外交策略調(diào)整,我感覺中韓兩國的關系目前處于上升期。”金宰賢說。
金宰賢告訴記者,韓國人對中國的情緒是挺矛盾的。“韓國人普遍比較看好中國的發(fā)展,而且韓國得益于中國經(jīng)濟的快速發(fā)展,但同時我們意識到自己的經(jīng)濟越來越依賴于中國,這一處境讓韓國警惕。”
“從我個人的角度看,在21世紀,中韓兩國友好的伙伴關系對兩國都會帶來不少好處,我希望兩國通過密切的交流與溝通,消除兩國的誤解。如同朋友之間,在鄰國之間,‘溝通’才是硬道理。”金宰賢說。
(原載《時代周報》,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