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的長夜

第五章 神秘的多事鳥

已經是正午時分，王子若有所思地走出門，站在老銀杏樹下。這時他聽見小瑪麗的爸媽回來了，他們步履沉沉，東倒西歪，他沒在他們身邊看見小瑪麗。

大瑪麗阿姨在不停地哭泣，白醫生在她耳畔不斷地說安慰的話。王子知道事情不妙，心里像壓了一塊大石頭。

王子感到手心里陣陣刺癢，是很異樣的感覺。他展開手心，只見手掌上的迷你蜘蛛鑰匙已經發生了變化，它僵硬的細腿在輕輕動彈，半秒鐘后，鑰匙變成一只活泛的黃寶石蜘蛛。

王子叫了一聲，趕緊把手心收攏起來。只見一道金光閃過，黃寶石蜘蛛縱身一跳，已經攀援在屋頂，正急速地沿著客廳的壁板逃遁。王子追著它到了走廊，又到了自己的房間，這下他再次看見墻上的掛鐘那飛速朝前打轉的時針。很快，那兩根雕刻精美的石柱浮現了，還是像兩個彎著脊背的人，兩根石柱頭頂著頭，形成一個拱形的門廊。

門廊上鑲著金邊和銀邊，有著沙雕一般浮現的字，寫著：通往迷人巷。

“看來這里是不分晝夜的。”王子想著，他并沒有猶豫，一個箭步沖入。他沿著迷蒙的金碧輝煌的甬道走著，眼前圓而窄的通道無限悠長，腳下的地面是溫軟的，微微有規律地起伏著。

甬道外的地形格外開闊，但不是平的，而是一溜兒斜坡，凹進去的大片土地如同一只巨大的鍋子，鍋底的低洼處很平緩，流淌著飛滾著的河流。

這時一個身影挨近，王子見那人是一個臉色黧黑的少年，就問道：“哥哥，請問您是渡船的嗎？”

那少年吃吃笑，說夢話似的對王子耳語說：“跟舟走也，順時光河流而去……找你的名字，每一條獨木舟都刻著一個人的名字。”

王子跟著黑少年匆匆走下一溜兒的斜坡，他想看看找獨木舟的人中間有沒有石磊和媽媽。

少年又在他耳畔輕輕耳語著：“跟舟走也，順時光河流而去，在世界背面遠行。”

什么叫世界的背面？王子覺得費解。

獨木舟駛離河岸，起初黑少年仰望對岸的城堡，只留下背影。一會兒少年忽然轉過身，朝王子微笑，可是獨木舟在旋渦中搖晃了一下，瞬間，少年微笑著的臉已改變，仍然笑著的已是一張大叔般老氣橫秋的臉。很快獨木舟又搖晃了一下，大叔的臉又變成老人的臉，而笑容依舊。

魔怪般的城堡飛來飛去，時光河流兩岸的風景也越來越荒涼亙古，出現了會走路的冒著煙氣的火山，古猿們一個勁兒地啼叫，只見漫天的黑雪飄落在時光河流上，那些黑雪如皮毛，掉在河里也不會融化。

黑雪忽然飛起來籠罩住時光河流的行舟人，黑少年也不例外。很快少年變成了一只黑羽毛的天鵝，展翅朝城堡飛去，轉眼就成了天空中的一個小黑點，只剩下空空的獨木舟在時光河流旋渦中盤旋。

王子叫起來：“媽媽，石磊，你們在哪里？趕快離開迷人巷！”

好像有動靜了，一個金黃色的小點從魔幻城堡的頂上飛出來，好奇怪哦，城堡的頂端竟然是空的，直通蒼穹。

金黃色的小點飛得好快，飛近了才看出那是一只鳥，但不知道它是什么鳥，它的長相很俊美，長嘴、大眼，它的鳥胸脯起伏不定，長長的翅膀一字型張開，劇烈扇動。

金色的大鳥用尖尖的如小錘子似的嘴啄王子的背脊，用爪子拉扯他的衣服，還用大翅膀不停地扇他的屁股，但是王子一點都沒有受傷，也不感覺疼痛，仿佛只是責怪他踩到了它所在的地盤，討厭他這樣的調皮鬼亂闖進來。它的雙翅像掃帚似的把王子往甬道的方向掃動，努力地趕他走。

透過幽暗的迷霧般的光線，王子看見前方影影綽綽的地方就是兩根石柱的拱形門廊，那是迷人巷的入口，只要穿過去就安全了。門廊的入口處是有陽光照射的世界，有一所老房子是王子溫暖的家。

眼看快接近甬道的入口了，他看見那拱形門廊開始慢慢閉合。

“不！不！”王子高聲叫著，他拼足力量往那里跑。

王子想往前跑，卻身不由己地被恐怖鳥拖著向后。這時天降救星，王子聽到一聲悶悶的狼嚎。恐怖鳥背后受敵，猛地縮回尖爪，把王子的褲子撕下了一大條布片。倉皇奔走中，他忍不住回頭張望，想看清楚幫他解圍的救星是誰。他看見恐怖鳥受到了一群狼的夾攻，腹背受敵，一場新的殊死激戰已經開始，廝殺聲不斷地穿進甬道。

“脫險了。”

他撒開腿跑不了幾步就喘不過氣來，甬道的空氣很稀薄，亮光越來越稀少，巨大的陰影在蔓延，擴張。兩個石柱的門廊在加速閉合，幾乎只剩下一尺左右寬的口子了，如果現在他一個箭步上前，還來得及逃生。

當兩根石柱快要完全合起時，一只不知從哪而來的刺猬突然掙扎而起，像被人一腳射門似的，它沖向前去，死死地卡在兩根石柱之間，擠開了五個拳頭大小的空隙。王子急速跑去，自己側身穿越石廊，再脫下衣服，纏在刺猬腰間，猛力一拉。

兩根石柱“轟”的一聲不見了，一切平復。王子面對的又是一堵潔凈的白墻，墻上有一只鬧鐘，它不緊不慢地朝前走著。

王子急忙看被他拽出來的小刺猬，可憐的小刺猬幾乎被擠扁了，它緊緊縮起來，好像一塊硬石頭。

也許是極度的疲乏，也許是被剛才慘烈的遭遇弄懵了，也許是傷心加上傷口疼痛，王子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第六章 王子姥姥

王子在悶熱中醒來，睜開眼睛發現天色已近黃昏。他身上濕漉漉的，全是汗。

王子想起小刺猬，連忙爬過去探看，小刺猬真的不行了，乖乖地倚在墻角里，一動不動的，像剛剛出生的小動物那么軟弱無力。他叫它，可是它小眼睛緊閉著，身體松松的，斷了的刺扎著，看上去亂七八糟的。看小刺猬的一副慘象，王子的淚滴落下來，落在刺猬平滑的腹部，刺猬的尾巴似乎甩了一甩。王子察覺到了，連忙用手指戳戳它的肚皮，拉拉它的小爪子，它的爪子動起來，輕輕撓撓王子的手心。小刺猬還活著！王子驚喜交加，暈乎乎地站起身，找來一瓶礦泉水倒給刺猬飲用。

小刺猬又陷入昏迷了，王子守候著它，倒出一些水潤著它干燥的嘴，給它降溫解暑。

王子在心里默念：媽媽、石磊，你們好嗎？小瑪麗，你和月月、菜頭去了哪里？

黑夜降臨時，王子的姥姥來了。姥姥一點都沒有變，她身材豐滿，性格熱情，長著飽滿的臉，像最大最圓的蘋果，讓人看著覺得溫暖可愛。和那些前來探望外孫的慷慨的姥姥一樣，她兩只手里提滿了禮物。

她看見迎上來的王子，叫了一聲：“天呢，你受傷了！”兩只手一松，禮物全掉在地上了，還掉下來一根拐杖。

王子心里好擔心，他說：“姥姥，我想媽媽。只要她能回來，我發誓永遠不讓她生氣，讓她快快樂樂的。”

姥姥愛意濃濃地撫摸著王子的后腦勺，說：“王子，我的小寶貝，我先代你媽媽謝謝你。”

歷經危難的王子看著燈下姥姥忙碌的身影——姥姥要給剛剛蘇醒過來的小刺猬切肉絲。他感到心里熱熱的，但是溫馨的安逸中藏著滿心憂傷，因為他和媽媽、石磊失之交臂。他仰著臉問道：“姥姥，你心里苦不苦？”

“苦。”姥姥說，“姥姥很想你媽媽，她是我的寶貝女兒，見不到她我心里很苦。可是姥姥有信念，愛是有力量的，姥姥的這顆快樂的心就是來自愛。你媽媽舍不得我苦，我過得開心她才開心呢。如果我整天唉聲嘆氣，她的心就成了苦黃連。為了你媽媽我要樂呵呵的，你也耍快樂一點。”

王子挨著姥姥躺下，聞到姥姥身上的氣味比烤面包還要香呢。他怕姥姥馬上睡著了，就說：“姥姥，你說個故事吧。”

“好吧，”姥姥說，“從前，有個英俊又勇敢的王子……”

王子在黑暗里笑笑，說：“后來呢？”

“那王子有個年輕的姥姥。”

“還有呢？”王子笑了，鳥兒也在笑，小刺猬輕輕地撓撓抽屜。

“年輕的姥姥最愛王子。哦，從前有個英俊又勇敢的王子，他有個漂亮的媽媽。”

“接下去說呀。”

姥姥說：“哎呀，想不起來了，姥姥是老年人了，記憶力不如年輕人好。”

王子說：“我知道，你要說，王子漂亮的媽媽很愛他。你還要說王子有個有趣的爸爸，爸爸最愛王子……”

“沒錯，這就是姥姥的故事：對你最好的人，世界上就是那么幾個，你要永遠記著，珍惜著，愛讓你心里永遠是暖烘烘的，鼻子里還能聞到艾草的香味呢。”

“再說下去，姥姥，我愛聽。”

“想不起來了。”

“不行，要說下去，必須想起來。”王子說。

姥姥眨巴著眼晴好像真的在那里想。

王子試探著問，“姥姥，你怕不怕自己消失了？”

“人的生命可貴，動物昆蟲的生命也只有一次。蜂吟唱，蝶飛舞，它們都有自己的快樂時光和季節。”姥姥說，“活在世上，每一分鐘都有蟲兒死掉，蝴蝶凋零，它們是很從容的。春天時新生的蝴蝶飛來了，蟲子也興高采烈，年年歲歲，一切都如過去一樣，難道人不比昆蟲明白嗎？不瞞你說，姥姥想賣掉青島的大房子，換小房子住。要是死了，會住得更小，擠在一個盒子里，所以要先習慣習慣。”姥姥說到這里，朗聲笑了，還使勁擦眼睛。

“姥姥，你沒有怪我問怪問題吧？”王子心虛地問，他可不想把遭遇的事情說給姥姥聽，免得她擔心，也免得姥姥也去迷人巷冒險尋找媽媽他們。

“沒有。”姥姥親切地說，“男孩都這樣，任何一種類型的男孩都是這個世界的陌生人。死不可怕，最舍不得的是和親人分離。別難過，王子，相信愛的力量，你最愛的媽媽，我最愛的女兒，我們的愛會召她平安回來。”

“姥姥，你說幸福是什么呢？”王子問，“爸爸媽媽都走了，我幸福嗎？”

“姥姥給你上幸福課，你好好聽著。”姥姥說，“幸福就是遵從心里的熱情，眼睛里的燈和心里的燈都亮著，幸福是給不斷學新本事的人，多和家人和朋友在一起的人，還有么，幸福向著白天吃得香，夜里好好睡，對自己滿意的好人，常常去敲好人家的門。”

“這就是幸福啊。”王子說。

姥姥說，“咱要記得幫助需要幫助的人，報答幫助過咱的人。王子，小寶貝，要記得快樂和人分享，感到失望傷心時要想方設法讓自己好受起來。幸福不喜歡無常多變的黑夜，它如白天般安詳。王子，記住了沒有？人生有殘缺也不動搖你的愛，不要抱恨不幸，要包容和寬恕他人。”

王子趁姥姥給刺猬備食時，悄悄地爬上銀杏樹，想找到那把神秘的蜘蛛鑰匙，然后深深地埋在秘密的地方。

可是那小小的善變的蜘蛛鑰匙不見了。

他想起它有時是紐扣般大小的鑰匙，有時會變成黃寶石蜘蛛，到處爬走，于是在草叢里到處找，也是一無所獲。

大結局 會飛的魔樹

正在這時，小刺猬忽然往銀杏樹上撲去，王子以為黃寶石蜘蛛又現身了，連忙趕過去看個究竟。

從銀杏古樹高高的樹杈上款款地掛下來一只蜘蛛和它的網，蜘蛛是紅色的，有八條細腿，它的網編得特別漂亮，大網的中間編了一顆亮晶晶的心，而心的中間編了一只紅色的發夾。

沒過多久，王子聽到了“轟隆隆”的拉箱子的聲音，心想：是黑森林里的女演員要出門還是要回來了呢？

他爬上樹去，假裝去摘樹葉，站在樹杈上往黑森林張望，王子發現這次拉行李箱的是白醫生，他家的門廊里不是放著一只行李箱，而是一大排，有十幾只行李箱。

好像有一滴墨汁掉在王子的心里，他的心情立刻變得灰暗。他很著急，他們要走了嗎？難道他們不想和他家做鄰居了？他們不在這里等著小瑪麗回家嗎？

他從樹上跳下來，飛跑過去，把他的疑問對白醫生說了，可是白醫生目光凄涼，說了一句：“小朋友，向你告別。”然后只顧在門廊里默默地盤點行李箱。

王子又跑進房間找大瑪麗阿姨。他走進去發現客廳里面暗暗的，窗簾也沒拉開，空氣很渾濁，地面也很邋遢。大瑪麗阿姨正躺在沙發上，大口喝啤酒。

“大瑪麗阿姨，你怎么了？”王子問道。

“喝，喝。”大瑪麗阿姨十分豪爽地要與王子干杯，她看見跟進來的刺猬也要與它干杯。

王子鼓足勇氣，拉住神情冷淡的白醫生，問：“大瑪麗阿姨是不是病了？”

白醫生說：“她想女兒，把心想壞了。”

“你是想帶大瑪麗阿姨去看病嗎？”王子問。

白醫生苦笑，說：“我們決定賣了這房子。”

“為什么？為什么？”王子一疊聲地問。

白醫生搖搖頭，這時客廳里的大瑪麗阿姨卻叫起來：“為什么，為什么，我來告訴你，小瑪麗她們中了魔咒……快走，王子，你也快離開，再晚了還會有人消失，魔咒啊。”大瑪麗阿姨哭泣起來。

大瑪麗阿姨正哭著，忽然，王子聽見自己家的花園里發出尖叫聲。

王子霍地一下站直了，往柵欄那邊看去，只見姥姥舉著拐杖從家里飛奔到花園里，想不到她一邊在花園里旋轉，一邊開始變了，頭發豎起來，上身變成了一棵很老的七葉樹，樹冠在快速地長高，長高，而姥姥的兩只腳還在旋轉，跳舞。

王子叫著：“姥姥，姥姥！”一邊從半人高的柵欄上爬過去，不顧一切地抱住姥姥。

體格健壯的姥姥好像不再旋轉了，停下了。可是王子發現，自己擁抱的是一段樹干，姥姥已經變成一棵有根扎在地里的七葉樹。

“姥姥！”王子哭起來。

白醫生目睹了姥姥變樹的過程，他只對王子說了一句：“魔咒啊。”便拉著喝醉的大瑪麗阿姨走了，連那些行李箱也沒有要。

姥姥成了一棵魔樹，王子哭著給爸爸打電話，可是爸爸關機了。

一陣勁風吹來，王子在風中聽見有人叫著他的名字，好像在說：孩子，有些事我不和你說，就沒有人會告訴你。你必須知道真相，肩負起你的使命。

王子不再哭泣，他要保有一些從容，面對眼前的一切，盡管心里有恐懼，但還要勇敢向前。

（完）

合若：

秦文君老師的長篇系列幻想小說《王子的長夜》在最吸引人的地方戛然而止，在等待她這一系列的下一本小說創作出來之前，讓我們仔細回味這個關于愛和勇氣，卻充滿著懸疑和哲理的故事，并期待著下次與王子見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