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少釣,愿者上鉤

如果現在道謝還未得及，

那就讓這沒有煙消云散的幸運靈魂，

在此生永遠屬于你可以嗎?

“我們究竟要在這里停留多長時間啊……”少女蹙著眉頭望向眼前的這片湖泊，比起以前她居住的地方，這里簡直小得就像單人廁所。叢林之外的繁多高樓像遠航的船只揚起的白礬，卻讓她感覺不舒服。微風卷起湖水的氤氳氣息，送來了近在咫尺更像遠在天邊的柔軟音色：“一會兒就好……”

少女偏了偏視線，夕陽，粼粼湖光，田螺載著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女浮出水面：“哇，姐姐你快看，湖里真的住著田螺姑娘呢。”

清脆的水聲在旁邊響起。

“嘩啦——”

熟悉的身影沉入水中，飛濺在空中的水滴是七月流火的季節里最磅礴的一次落雨。

“姐……姐……”

金燦燦的陽光透過水滴閃爍出最耀眼的光芒，刺傷了所有五彩斑斕的過往。

One

“我說……你真以為現在的男生，對‘遇上傳說中的少女’事件深信不疑?他們IQ指數跟宅家的時間成反比的嗎?”暖陽高照的河畔，周身總是散發若有若無水汽的女生，嘴角已經抽搐到了極限。包含著“你真是個笨蛋”意思的問句，砸在了一動不動立在那里繃直腰板的對象身上。

被鄙視的田素水此刻高高舉著一個告示牌。

一周不變的主題是“自我推薦”——這四個字一定是用紅色大字以表醒目的。

還是一周不變的內容：“田氏家族第五十三代傳人田素水。新時代的田螺姑娘——(生活無人料理的)御宅族們的理想選擇。”

“就算害怕自己的廚藝見不得未來公公婆婆。也不用使這樣……匪夷所思的宣傳手段逃離裴家吧。”勉強將嘴角的弧度恢復成平滑的羅夏夏，立刻伸手接近那塊丟人現眼的告示牌，“裴仙仁這家伙究竟會不會看好自己的人吶……”

“夏夏，你別擋著我啊!”

“田螺姑娘!我可不希望一會兒眼前停著的是從精神病院開來的救護車!”

被提及身份的女生聽到呵斥聲后委屈滿眼，不服氣的情緒帶動著手中的告示牌，舉得比先前更高了。

“呆田螺!”談話中的第三人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向這邊殺來，“我說過再看見你胳膊肘向外拐。就讓你把煮糊的米飯全都吃下去!”

還沒來得及反應的少女們只愣怔了短暫一秒，忽如其來的沖撞使得視野中的天空出現了高頻率抖動。

“仙仁，你……你把隔壁班的同學撞飛了!!!”田螺姑娘跑上前扯著男生的衣袖，緊張地注視著空中劃出拋物線的影子。

流水潺潺的河里，戴眼鏡的男生嗓音沙啞，撲棱棱地像只驚慌失措的野鴨：“比起‘遇見異界來的像夏娜那樣美好的少女’，當水鬼可是連姜某人的靈魂都得丟盡的丑聞啊!”

羅夏夏對著這段呼喚做出了一個囧臉，從裴仙仁身后探出腦袋的田素水再次挺直了腰板：“夏夏，真的有這樣的少年存在的……”嘩啦啦作響的湍急河水讓聲音陡然一變，“前面可得撞上大壩了!”

其實呢，就算海拔夠了但不會游泳的男生也是一種杯具。

愈發下沉的身體終于抵不過缺氧的窒息，散在水中的短發如海藻般柔軟飄動時。姜鶴軒透過波光瀲滟的河面向上望，目光直抵隨波搖動的碧色蒼穹。

宛如游弋在現實與虛幻的交界線，精致的魚尾在視野里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游過了漸漸模糊的視野……

魚嗎，竟然在天上飛過了啊——

Two

銀色細針的光芒在日光燈下犀利一閃，無情扎進肌膚時立刻引起病床的一陣抖動。

“疼疼疼疼啊!!!”尖叫的姜鶴軒彈簧般從床上蹦起來。保健老師悠閑地擦擦針管：“別把落水感冒當作逃課的理由!”身后還有面帶冷笑的羅夏夏與一臉緊張的田素水。

眉角一抽，嘴角一癟，掀被下床的男生有一個想掐住羅夏夏脖子的生猛姿態：“你這個心腸歹毒的女人!”

姜鶴軒的認知從落水后第一次睜眼開始就一直是無意識的錯誤。而關于對初次見面的羅夏夏所形成的既定印象，怕是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也扭轉不過來了——

“清晨垂釣”的愛好在花樣年歲里一直很少見，可我們的主人翁姜鶴軒卻是這稀有資源中的一員。

故事剛開始伸展枝蔓的清早，男生前一刻還感嘆自己RP不好地遇上了一場“水災”，后一刻睜開眼，就立刻緊緊抓住田素水的手：“親愛的姑娘，感謝你救了像我這么美化人間的優雅少年……”

總有新出生的雛兒將自己的母親認錯，所以姜鶴軒睜眼后立即將大眼睛一閃一閃緊盯著自己的田素水當成了救命恩人。

劈斷他滔滔不絕說辭的，是裴仙仁一把拉過田素水藏在自己身后的動作與……心情正煩躁的羅夏夏的低氣壓。

“像你這種極度自戀又覺得自己是大眾社會里一枝花的男生，怎么不淹死呢?”不爽的女聲讓氣氛蒙上一層薄薄的霧氣。

男生發現無論如何也牽不住田螺姑娘的手之后，這才轉身丟出一個白眼：“像你這種毒舌又內心丑陋的女人，應該直接漂流回火星才好!”

目光交戰中的兩人已然達到忘我境界，還好有上課鈴聲將其靈魂喚回到現實世界。

田素水撓撓頭正要解釋什么，拉著她遠去的裴仙仁卻為保健室留下了一個“再在這里耗下去我想殺人”的沖動背影。

——至此，結成冤家的兩人在相遇的無數次里，靠著眼光廝殺也戰斗了不下百回合。而新擂臺以保健室為背景，勝利女神的眷顧之手伸向的，是御姐氣場從不會絲毫消弱的羅夏夏。

“老師，你誤會了……”得到惡毒評價的羅夏夏笑瞇瞇回過頭，目光指向身旁的田螺姑娘，“他逃課是因為告白失敗只能單相思啊。”

陰影緩緩覆蓋上瑟瑟發抖的姜鶴軒。“嗷嗷嗷——”

惹上最忌諱單相思并覺得這樣的男生無用到掉渣的保健老師，安慰悲慘男主角的四個字也只有：節哀順變。

姜鶴軒怎么也弄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點得罪了羅夏夏，稍后扶著墻壁腳步虛浮不放棄地鎖定前方身影：“你，你這個惡毒的……”

截住他話語的是田素水一聲“夏夏你忘記喝百事可樂”的驚呼，和游動在眼前的，那閃爍著夢幻光澤的最耀眼的魚尾。

Three

思緒稍微向前延伸到落水時的模糊狀態，男生爆發出的激動與第一次抓住田螺姑娘的手時相比，就好比天空中盛大的煙火與孩子手中小小熒光棒的差別。

“親愛的人魚公主……”將田素水拉開丟成天空中一顆毫不在意的流星，姜鶴軒紳士般地單膝跪下，珍寶般捧起羅夏夏的雙手，“謝謝你如此善良地來到了我的世界!”

氣氛冷凝靜默許久后忽然急速裂開了許多細小的裂縫——

懊惱著自己竟然會忘記喝最喜歡的飲品來隱藏自己的真身，屬性為御姐的美人魚羅夏夏，第一次在他人面前破了功：“你眼睛亮閃閃的是鑲了金子在里面嗎?顯擺個P啊!搖身變成流口水的哈巴狗你白癡嗎?快把你的狗爪拿開啊，惡心死了!”

沒辦法，身處毫無邏輯毫無征兆忽然發生讓人生出雞皮疙瘩的場景中，冷眼冷靜冷漠這些都是輕飄飄的浮云。浮云。

當然，毫無邏輯毫無征兆地變得異常執著的男生，本身卻散發出強大的壓迫感。

“只要兩分鐘，兩分鐘而已，你就知道像我這樣熱愛童話又容貌出眾的男生實在是難能可貴的!是可以成為心靈摯友的!”

緊跟在這句曲折性表白后面的，是羅夏夏從自己放鞋子的櫥柜里抽出了一包牛皮袋子敷衍般地打開——

一條條血紅色的蠕動類動物在告訴投向自己的目光，它們憋在這個袋子里一下午了相當不爽。

身姿敏捷地將一袋子蚯蚓砸在了對方臉上，羅夏夏幾欲抓狂：“你的大腦構造到底怪異到幾次元空間里了啊!別再做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了好嗎!”

糖衣炮彈攻勢的第一波，是男生把跟隨自己多年的釣魚竿，和擦得亮燦燦的魚鉤當作見面禮送給了美人魚羅夏夏小姐，而這曾經奪取無數同伴自由與生命的工具直接被不耐煩的女生扔進了臭水溝。

事后姜鶴軒認真思索了一番，在自家門前的花園里辛辛苦苦搗鼓了整整三天，才產出這么內涵豐富的小禮物。

迷惑不解的表情上還掛著一條垂死掙扎的小蚯蚓：“這樣的禮物還不能體現別出心裁嗎?難道小玲說‘美人魚最喜歡吃的小零食’是錯誤的?!”

“那讓安徒生再把我寫死一次算了吧!”

傳說中的小美人魚救起了跌入大海的王子并愛上了他。而……遇上姜鶴軒的感嘆句，形象生動說明了羅夏夏對現實生活中(自以為是)的王子有多么排斥。

Four

“其實夏夏啊……”被勒令呆在家，今天必須做成功一道菜的田素水望向手托腮的女生。

“我倒覺得姜鶴軒人挺好的，你不知道你倆斗嘴的時候多有趣。”

羅夏夏想起幾天前的蠕動類生物還心有余悸：“興趣一行填上釣魚的自戀狂對我來說就是一坨SHI!”

雖然“喜歡童話的心靈是純真美好的”“外貌協會精品展柜里的佼佼者”全都為男生的形象增加了星級，隨即浮現在女生腦海中的。視力有問題”“思維有問題”“估計渾身零件都有問題”，便將形象級別降到了負五星。癥結在于——執著于童話的他究竟知不知道童話意味著什么。

走出田螺屋子的羅夏夏，連天空中輕浮的小水母們都感受到了她波動不停的心湖。

“姐姐，聽說這里住著一條美人魚，你見過她嗎?”不屬于這里的稚嫩聲音突兀響起。

左瞧右看的羅夏夏最后發現了視線垂低三十度所能瞧見的那對水靈靈的圓眼睛。圓眼睛里清晰倒映著自己的面容，眼睛的主人海拔一米二九，目測年齡不超過最大的一位數。

。小丫頭，這里可不是你隨便能來的地方。”

伸出來的小手死死抓住女生的衣角：“那你告訴我這里是不是真的有人魚公主?”

轉身與她四目相接的羅夏夏長長地嘆口氣：“你喜歡童話故事?”

“非常喜歡。”

“喜歡它們什么?”

“王子和公主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那……故事里的美人魚幸福嗎?”

“不……確定吧……”面對仿佛洞穿自己的目光，小蘿莉畏縮了一下，“所以我才來這里尋找的。”

“看，你猶豫了。”搖搖頭，羅夏夏微微有些失落地伸出手，“這里不是你應該呆的地方。我帶你離開吧。”

——任誰都知道，美人魚從不會有幸福。

半小時后，女生的失落完全被嘴角抽搐代替得一干二凈。用一句話來表達她的后悔便是：“為什么我按響門鈴的民宅會是你家啊啊啊!”

先前一直在擔心擅自離家出走的虛弱小妹。當看見攜帶氤氳水汽的女生牽著小妹出現在房門口時，男生的表情由陰轉晴僅僅消耗0.01秒。

姜鶴軒一把拉過羅夏夏像套著了可貴的獵物：“小玲，你居然憑借自己的毅力找到了傳說中的人魚公主!”

隨即被引進屋的女生有些莫名其妙。出現在眼前的是小少女的臥房，所有的東西都流露出了這個年齡的女孩子們最標準的內心：粉色布料上開滿雪色櫻花的窗簾讓充滿房間的光亮染上了夢幻的暖色調，堆滿柔軟大床的大小娃娃凝成了天真爛漫的小世界，蕾絲花邊的公主裙掛滿了巨大的木質衣柜——

“要我在這里做客?”食指指著自己，羅夏夏看見興奮得臉頰上抹上淡淡胭脂色、還緊張地組織語言的男生立在棕色的泰迪熊邊，第一次覺得他眸中亮起星光的樣子還是有些小可愛。

不知怎的心情忽然很好，羅夏夏第一次沒有和男生在三秒鐘之內就吵起來。

在“那就陪小玲玩一會兒”的話說出之前的，是男生如同過閘洪流的激動心情：“小玲說這個世界上是有美人魚的存在的。所以在看見你時我就想著一定要將你帶給她看的……啊，小玲一直有個愿望，她說如果有一天遇見了美人魚，就一定要跟美人魚要一片魚鱗，這樣……喂，你要去哪里?”

與話語同時進行的，是羅夏夏漸漸冰涼起來的目光與表情，以及立刻轉身離去的身影。

Five

“這樣”后面的省略號所陳述的內容，羅夏夏知道會是什么：可以得到健康，一生無病。常人知道最普通的一點便是：食得人魚的一塊肉，就能夠長生不老。而魚鱗，也是稀世珍寶。

男生興奮地說著“小玲小玲”的時候，羅夏夏忽然碰觸到了許多自己并不知道的真相。比如姜鶴軒對自己的執著源自于姜小玲對美人魚的執著，比如姜鶴軒的興奮源自于姜小玲遇見自己的歡喜，再比如……他滿心滿眼的“小玲小玲”。只是單調證明接近自己的目的背后。完全承載的是對另一人的關心呵護。

怎么可能有對自己的?!

連渺小纖細得宛若大海中的微生物那般的關懷也沒有。

所以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比若無其事般的別有目的更讓人憎惡了。

于是在新一天里，又提著不知道什么玩意兒出現的姜鶴軒遭遇了小水母們最華麗的歡迎儀式。

落湯雞男生定格在剛剛要給出禮物的那一幀畫面里，羅夏夏一把奪過了塑料袋丟進池塘：“姜鶴軒，以后別再來煩我!”順著已經變成條狀的黑發上流下的水滴，與女生的口氣一樣涼得仿若山巔的千年寒冰。

疑惑不解的身影呆立在原地：“喂，說變臉就變臉，太讓人措手不及了吧?”

第二天，第三天……在此之后的很多天里，美人魚羅夏夏拒絕了田螺姑娘的邀請，錯過了對方第一次以及格分數做出的四菜一湯。唯一不能錯過的。偏偏是這個即使被自己發現了別有用心卻依舊鍥而不舍的男生姜鶴軒。

還是放學回家的河畔邊，對持的兩人表情各異，一個皺著很深的眉頭，一個面無表情。

“我說啊，就算你對自己的魚鱗千萬般愛惜，也不用把別人的一番好意無情地糟蹋了吧。”不知道被潑了多少次水的姜鶴軒忽然生起氣來。

腳邊是被女生一掌拍開爛成一灘泥的蛋糕，賀卡上的筆跡說明送禮物的另有其人。男生俯身將蛋糕一塊塊拾起來：“這是小玲自學了很久好不容易才烘出來的，你怎么可以這樣……”

“小玲!小玲!小玲!你這個全世界最討厭的妹控!”世界變得異常喧囂只在眨眼片刻，雙目微紅，女生倏然激動無比，“姜鶴軒，生平我最討厭的人，就是相信童話存在的人!尤其是你!”

“美人魚的魚鱗能使人百病不侵!美人魚的肉可以使人長生不老!”

“那么……”

“必須遭受去鱗之苦割肉之痛的美人魚。她的哀慟又有誰會憐憫!!!”

遇上傳說中的美人魚何等幸運，得到一片魚鱗又該多么感謝上天眷顧。但為什么對方可以毫無顧忌地索取，無論現實或者童話，人魚就只能一心奉獻?

剛剛還臉露不滿表情的姜鶴軒，此刻看見一個標簽貼在了自己身上：自私自利。

……其實不是這樣的——一心沉浸在美人魚傷痛中的男生忘了如是說。

Six

童話是什么?王子與公主的幸福生活?丑小鴨變成了白天鵝?即使聰明的農夫戰勝了惡魔，卻也有得不到幸福的美人魚最后化作了泡沫。無論在哪里，無論現實或者傳說，夢幻的美人魚都是不幸的象征，因為——命運本身給予她們的，就是不幸的結局。

每一個故事發生之前，總會有另一段原因先于它上演，所以羅夏夏會記得人類的一種模樣——男子在女友熟睡時將鋒利的冷兵器伸向她，貪婪地想要獲得長生不老。想要攜手到老的真心忽然變得一文不值，在回憶的最后，是小美人魚羅夏夏親眼看見前來陸上尋找幸福的姐姐倒在清澈無暇的湖水里。暈開的大片大片的艷紅，先是濃烈，然后淡化，一如受傷的心臟漸漸停止跳動，直到枯萎。

那是第一次浮出水面第一次踏上陸地的羅夏夏，第一次看見親人在自己面前消失——沒有靈魂的美人魚，不一會兒就融入了湖水，再也找尋不到。

“我說羅夏夏……”再次相遇。怎么想怎么覺得不暢快的男生停下了步伐有話要說。

“……”再次相遇。將對方視為空氣的女生一直向前走，仿佛就這樣一個人，能夠走到世界盡頭。

被無視的姜鶴軒捏了捏拳頭，遠處快要消失的人影攜帶著淡淡水汽，仿佛一片終年散不開迷霧的蒼茫森林——

那一日。在忽然憤怒的女生面前，與男生動作一起頓住的，還有時間輕巧走動的指針。唯一刺痛視線的，是源源不斷順著女生面龐滴落的晶瑩。

傳說中美人魚是沒有眼淚的，可在傳說里，擁抱著新娘入睡的王子怎么可能看見人魚之淚，它在美人魚化作泡沫前滴落，淡淡的咸澀落入深海，不過蕩起了微弱的幾圈漣漪而已。

“但就算你要曲線補救，我也幫不了你什么忙。”站在街頭的田素水聳聳肩，看著來接自己的小轎車緩緩停在面前。

姜鶴軒差點一蹦三尺高：“關鍵時刻你怎么能扮演冷眼旁觀的局外人昵?”

回過頭的田螺姑娘純真地說著殘忍的話：“你知道的，美人魚沒有靈魂，當她們傷心落淚過后，真正需要救贖的，是那些傷了她們心的人……”

“……”與車尾拉開了很長距離之后的男生忽然叫喊起來，“我不過是問問你最近這段時間羅夏夏有沒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我需要哪門子救贖了啊!”

Seven

月明星稀，潛伏在夜色中的異樣氣息蒙上了輕紗般的水汽，猶如深海中的泡沫般起起伏伏。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的姜鶴軒，聽著催眠曲數著綿羊也覺得度時如年。腦海中反反復復閃過許多字眼：沒有靈魂、沒有眼淚、用歌聲吸引航海者……無論是童話或者傳說，無論美人魚在其存在中是善良或者邪惡，指向結局的不過悲慘一種——

誰能了解美人魚的全部，又或者，誰能觸碰美人魚的孤獨?

男生直接用把頭發抓成雞窩的方式來表達如野獸般盤踞在心中的萬千情愫。如今，羅夏夏的傷心與小玲的夙愿，他更在乎的。是哪一面?

“哥哥，我好像聽到美人魚的歌聲了，就在屋外。”

姜小玲的聲音喚回了姜鶴軒的注意力，猛然從床上翻起來，男生朝窗外一望，恰巧能夠看見路燈下的那個清冷身影。

昏黃街燈應景地閃爍了兩下就熄滅，一片漆黑中，如夢似幻的歌聲仿佛帶著幽幽藍光飄渺在空中，一直晃悠悠飄過來，填滿同樣漆黑的房間。

電光火石間意識到了什么，“嘩啦”，窗戶被粗暴地推開，男生的聲音驟然在寂靜的夜晚炸開：“羅夏夏，求你別唱了!”

田素水說過。需要救贖的。是那些傷了她們心的人類。傳說中，美人魚的歌聲可以讓人類失掉靈魂。而在房間門口，嬌小的人影似乎在輕微顫動著。

角落中的人影沒有動，散在空中的空靈歌聲悠悠蕩蕩不絕如縷……

于翌日堵住女生去路的姜鶴軒掛上了嚴肅認真的表情：“羅夏夏。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仰起頭的表情平靜無比，旋即出現的小水母們不費吹灰之力地將男生噴射到了五米之外。

“羅夏夏!”腳步站穩，男生根本顧不上自己的狼狽不堪。

“算我求你了!如果……如果你真要拿走一個靈魂的話，就讓我替小玲接受懲罰吧!”

女生這才停下腳步：“你說什么?”

“小玲膽子小，夜半歌聲這種場景對她不好的……”男生撓撓頭，一副豁出去的樣子，垂下手正視著羅夏夏，“一切都是我的錯，所以請你不要……”

“叱一一”。小水母的射擊力度達到了歷史新高。“咚咚咚”，充滿怒氣的步伐兩三下跨刀姜鶴軒面前。“轟——”，拳頭出擊只在眨眼片刻。

“你這個有妄想癥的白癡!”

丟下這句話的羅夏夏像踩著氣球般走向學校，男生貼成了墻上的壁畫：“怎么這樣還能把你惹怒啊?”

只能說，“節哀順變”四個字在男生遇見人魚小姐之后，就開始高頻率使用了。于是，在隨后的夜晚，優美空靈的歌聲再度響起時，姜鶴軒沖到了溢滿水霧的人影面前。

“我說了不要再唱了!”緊緊抓住對方的肩膀。男生的眼中是冰涼的星光在閃爍。

皎皎寒月下的唇角勾起了淡淡的弧度，羅夏夏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如果對你造成了非常深重的傷害，我向你道歉!”疲累的嗓音有氣無力地說道，“如果你不需要道歉，就請帶走我的靈魂。還是說，有人傷害了你，你就要用千倍百倍的悲傷來報復……”

激動的情緒剎那間停住，姜鶴軒緊緊捂住自己的胸口。清涼的月光下，緩緩蹲下去的身影伴隨著斷斷續續的低音聲：“疼……好疼……”

Eight

美人魚的歌聲能夠讓人的心智迷失，一心只想從美人魚身上得到好處的男生也應該像航海的船夫。永遠沉入深水中不要再醒過來。

羅夏夏不是沒有冒出過這種念頭，可僅僅一秒鐘，它就被故事最初的相見所代替——像海的女兒托起墜海的小王子，羅夏夏托起了落水的男生。

唯一不同的是。浮上水面之前。男生微微睜開了眼：“怎么能……讓你為我冒險呢?”是最觸動內心柔軟一角的溫柔，一如那雙意識迷茫的眼睛里一閃而過的暖光。

一秒鐘后，奪走靈魂的報復變成了讓他一直擺脫不了人魚的悲哀的決定。

可是，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要讓他感受自己的孤獨，這些都是不得而解的煩惱。明明是想懲罰他，卻在男生緩緩蹲下時，自己的心，如螞蟻蠶食般一點點地疼了起來。

接下來的場景連田螺姑娘都搞不懂了。

陽光明媚的一天天里，姜鶴軒都扛著兩三支魚竿朝氣蓬勃地出現在這條普通又不普通的街道上。

環球旅游終于告一段落的裴爸裴媽來到了田螺姑娘的家，裴仙仁拼命將母親懷抱中的田素水搶回來時，姜鶴軒正扛著釣魚竿屁顛屁顛地出現在街的入口。

“就算你在湖邊叫破了喉嚨，夏夏也不可能理睬你的!”揉揉自己被勒紅的胳膊，田素水覺得有必要告訴男生別白費功夫。

邊跑邊回過頭的男生渾身散發出自信的光芒，“絕對沒問題”的回答之后，那片泛著粼粼波光的湖水近在眼前。

將新到手的魚竿又一根根地架在湖邊。用力將魚線往水中一拋，姜鶴軒怡然自得地把太陽從東邊耗到了西邊。

小水母們在空中一開一合，俯瞰著已經快被魚竿填滿的湖岸第一次手忙腳亂地游向了天邊。

男生嘴角勾起一抹淺笑。等待須臾之后。熟悉的氤氳水汽停在了自己身后。

這樣脾氣暴躁的美人魚怎么可能值得自己在意呢?在無數個聆聽歌聲的夜晚，男生想了幾千幾百次。直到最后，人魚的歌聲帶來的不是心靈的迷失而是心疼填滿整個人時。他終于找到了肯定答案。

他在乎著孤單的美人魚，所以“交出靈魂”這樣的話才說得毫不猶豫。不是為了小玲，而是在美人魚落淚的一瞬間，在胸口膨脹的，是滿滿的呵護與憐愛。

姜鶴軒看著女生風一樣沖到自己面前：“混蛋!要垂釣滾遠一點。當這里什么地方?”

“是我的風水寶地啊。”遞出去的魚線讓女生微微怔忪了片刻，姜鶴軒露出得意笑臉，將魚線又往水里拋去。

女生咬牙切齒地露出“你真欠扁”的目光時，男生手疾眼快地擒住了破風而來的粉拳。

“我早該注意到，當時救我上來的人是你吧。”笑意在臉上漸漸擴大。男生腦海中緩緩勾勒出一個模糊的影子，細細描繪著與眼前微微蹙著眉頭的女生契合在一起。

“……”

“羅夏夏，你知道我不僅相信童話，還喜歡神話嗎?”美人魚不說話，男生又是風馬牛不相干的一句。

羅夏夏抽回自己的手不回答，直吼道：“把你的魚竿全都給我拿走，否則我丟你去海里喂鯊魚!”

“像我這樣技藝高超的獨釣人，怎么能犧牲在鯊魚的嘴巴里呢?”

“姜!鶴!軒!你狗嘴里……”

咆哮聲戛然而止，是男生從衣兜里掏出了什么之后，冰涼的觸感就如絲般在肌膚上蔓延開來。

羅夏夏不解地看著男生用一種虔誠的模樣將魚線一圈圈纏繞在自己的手腕問。

“很抱歉在我醒來的時候錯失了你，所幸直到如今，我還沒有丟失你……”

夕陽斜斜地澆灌在男生周遭暈開一片光暈。羅夏夏又看見初遇時劃過自己心田的溫柔——

“如果現在道謝還來得及，那就讓這沒有煙消云散的幸運靈魂，在此生永遠屬于你可以嗎?”

“!!!”

所以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比目標清晰的誠摯告白更讓人心里哽咽了。

牢牢盯著手腕上的銀色痕跡，羅夏夏不明白為什么酸酸脹脹的感覺像奔騰不息的洪水，無論自己怎么壓制，最后還是在眼底決堤。

男生修長的臂膀圍成了寧靜的港灣：“像我這么有浪漫情調的人，怎么說也得得到女方感動的眼淚吧。”

“憑什么……我要答應一個在自己生活的領域殘殺魚類的人的要求呢?”

男生的肩膀在“哈哈”之后得意地聳動：“人魚小姐，那些魚線上都是沒有魚鉤的。”懷抱中的人影僵了僵。

隨后，女生抬起微紅的眼眶惡狠狠地瞪了男生一眼，將頭枕放在強有力的心跳上時，總算輕聲又鄭重地回應到——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