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型妖怪,因念而生。言人,又名信。
1
看到那張臉時,我已很多年沒回家鄉(xiāng)了。這個坐落于中國南方的小城,似乎和那張臉一樣,都變得極其陌生。雖然我清楚。并不該如此描述自己的心境。但當(dāng)我走進(jìn)病房,并在父母一再催促下,才勉勉強(qiáng)強(qiáng)從嘴里擠出了那兩個字——奶奶。
盡管我叫得很小聲,奶奶似乎還是聽到了。微微睜開眼看了我許久。她的樣子憔悴極了,像剛剛經(jīng)歷一場大戰(zhàn),呼吸都虛弱異常。我知道她那顆跳動了幾十年的心臟正在一點(diǎn)一點(diǎn)衰竭,如同這個干燥悶熱、讓人想死的酷夏。
出奇地是。奶奶居然對我笑了一下。
盡管臉色難看,笑容卻像絕壁上的蘭花,平靜且美麗。
我突然想起爺爺?shù)脑挕K嬖V我,奶奶是一個漂亮的女人,在她還風(fēng)華正茂時,有一張令人難以忘懷的臉,那時小城上的男人幾乎都知道這樣一個女子,她的標(biāo)準(zhǔn)照曾被貼在最大的照相館的櫥窗中。
照片放大N倍,美麗也放大N倍。
我對奶奶的美卻毫無印象。大概是因?yàn)閺奈矣浭聲r起,那張臉已在歲月風(fēng)霜下變得蒼老崎嶇,亦或者是我兒時的記憶中。她從未對我笑過。總是讓我望而生畏。讓我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
是的,我是跟著爺爺奶奶長大的。
我高中以前的歲月幾乎都留在這座小城。像所有八零后一樣,忙于生意的父母在無暇顧及我之后,將我送來到了爺爺奶奶家。我以為從今以后,我會得到祖輩的悉心照顧,在他們溺愛之下為所欲為地生活。
可我錯了。確切地說,是錯了一半。
我的生活中似乎缺少了什么,陪在我身邊的那個人,幾乎時時刻刻都是爺爺。他送我上幼兒園,他接我回家,他給我買小人書看,他做我最愛的糖醋魚,即使在我闖禍之后,也是他用大巴掌狠狠教訓(xùn)我。
而奶奶總是對我不感興趣。好像我和她毫無關(guān)系。好像我連個客人都不是。
年幼的我對于這樣一位與眾不同的奶奶很好奇。我經(jīng)常偷偷觀察奶奶,我發(fā)現(xiàn)她除了吃飯睡覺、偶爾看電視之外,很少出門,放到現(xiàn)在真的是資深級宅女,不過,除了這些以外,她最常做的是發(fā)呆,常常一個人在臥室中望著窗外若有所思。
若有所思時,懷里都會抱著一只盒子。
是一只很精致的盒子。盒子并不大,四四方方,黑色的木頭由于常年被人摩挲,油光锃亮,上面貼著一些貝殼螺鈿,看上去似乎是個寶貝。但我并不喜歡它,那時我總覺得是這盒子搶走了我的奶奶。
對此耿耿于懷的我,終于決定一窺究竟。那是我記憶深處永遠(yuǎn)也忘不掉的一天,當(dāng)我趁著奶奶熟睡,偷偷溜進(jìn)她房間。輕手輕腳從書柜中取出盒子。還沒來得及思考如何打開上面小巧的鎖頭,已被奶奶的怒喝嚇傻了。
不知何時奶奶醒了過來,像個瘋子一般撲向我,一把奪回盒子,將我狠狠推在墻角,大罵道:“誰讓你進(jìn)來的!?誰讓你動的!?滾出去!”
我在爺爺聞聲趕來時。才咧開大嘴痛哭起來。我真的不知道我做錯了什么,讓一個我稱之為奶奶、本應(yīng)對我呵護(hù)有加的女人如此憎恨,只是因?yàn)槲掖竽懙赜|碰了她的盒子?雖然一直找不到答案,但那天發(fā)生的事情讓我明白。這個女人并不愛我。
小小年紀(jì)的我學(xué)會了疏離一切和奶奶有關(guān)的東西。好在,我還有一個疼愛我的爺爺,在他那里我可以尋找失去的一切,正如奶奶于她的盒子一般,我想爺爺就像我的盒子,藏著我所有彌足珍貴的寶貝。
因此,即使面對這樣一個命不久矣的女人,我也顯得非常冷血。一如她當(dāng)年于我。
2
我起來時房間已飄滿食物味道,都是我兒時喜歡的香氣。爺爺正在廚房中烹制糖醋魚,雖然我已不是流鼻涕的小孩子,雖然一大早起來吃糖醋魚有點(diǎn)夸張,但我并沒有說什么,只覺得肚子很餓。
走進(jìn)廚房,想要幫忙,爺爺卻將我推了出來:“出去,你不給我添亂就好了。坐那等著吃吧。”
大概在爺爺眼里,我永遠(yuǎn)是個只會惹禍的家伙。我感到有些好笑,爸媽將我一個人留在爺爺家,他們二人在醫(yī)院照看奶奶,嘴上說是讓我照顧爺爺,他們哪里知道,這個老頭子舍不得讓他寶貝孫子做任何家務(wù)事的。
在爺爺忙于大餐時。我找了點(diǎn)事情做。打掃屋子。
這幢房子是小城中歷史最為悠久的建筑物之一,它有些歐化,樓層并不高。我的父親就出生在這里,以前曾聽老爸說過,這幢四層歐式小樓是建國后小城的第一個郵政局。那時爺爺就在這里辦公,朝九晚五。
記不得是什么時候。小城變得越來越現(xiàn)代化,老舊的東西隨之淘汰。終于有一年,市政府在市中心花大錢修建了新郵政大廈,小樓就此廢棄,稍作改造之后。成了家屬住宅樓。
爺爺對于這個地方非常有感情,當(dāng)年他還是個毛頭小伙子時便在這小樓內(nèi)工作,進(jìn)進(jìn)出出,傳遞四面八方的信件,如今他依然生活在這里。這些經(jīng)歷總讓他感慨,他常常說,有了網(wǎng)絡(luò),有了電子郵件,大家都懶得再坐在書桌前寫些什么了。
作為現(xiàn)代人,我經(jīng)常覺得爺爺?shù)母锌行┻^了,一如他的堅(jiān)持。
只要爺爺愿意,他可以過上很好的生活。老爸的生意一直做得有聲有色。當(dāng)年移民時爺爺卻死活不肯離開,后來,老爸在郊區(qū)為二老買了別墅,可惜那里至今空空如也。
不過,我和爺爺一樣都很喜歡這里。
爺爺家是標(biāo)準(zhǔn)的三室一廳,這么多年過去了,房子依然還是老樣子,不管是墻上的壁紙,還是廚房的灶具,包括這屋子里的空氣,都讓我感到一種久違的熟悉,讓我忍不住回憶往事。
當(dāng)然,除了奶奶的臥室。
我被送到這里時,爺爺和奶奶已經(jīng)分居,所以,確切地說,我對這房子既熟悉又陌生。
奶奶的臥室哪怕到現(xiàn)在,我都很少進(jìn)去。不是不敢,而是不想。偶爾,我也會觀察她的房間,僅僅是站在門口向內(nèi)眺望。這間屋子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像久不見天日的地窖,所有家具浸泡在這氛圍之中,泡出了一股舊東西的酸澀感。
我討厭這種感覺,所以像以往一樣,我并沒有打掃那間屋子,只站在那里呆呆觀察。我下意識地去尋找那只木盒子,它居然還在,擺放在奶奶床頭的枕邊,用一塊白紗布靜靜覆蓋。突然之間,我有一種沖動,很想敲碎上面的鎖頭,打開看一看。
直到爺爺輕聲喚我:“小寶,別發(fā)呆了,吃飯了。”
我們爺孫二人落座餐桌時。我終于將注意力轉(zhuǎn)移到了美味佳肴上,直到不經(jīng)意抬頭,發(fā)現(xiàn)爺爺抱著一杯茶慢慢品時,才發(fā)覺他竟然老了這么多,才想起來,他和奶奶一起生活了幾十年,忍受了幾十年。
我忽然很想問一個問題,輕聲說:“爺爺,問你個問題,你……愛奶奶嗎?”
爺爺愣了一下,顯然不適應(yīng)現(xiàn)代年輕人的赤裸罵道:“吃飯都堵不住你的嘴。”
3
奶奶的狀況趨于穩(wěn)定。她已完全蘇醒,靜養(yǎng)幾天后,臉色紅潤了不少,躺在那里大啃蘋果時,完全不像一個病人。
再見到我時奶奶競出奇地愣了一下,很和藹地對我招了招手,待我坐在她旁邊時,忙不迭地拿出一只蘋果,在衣服上擦一擦遞給我,一臉慈母的溫柔,然后,就拉住我的手不肯放了,久久端詳我的臉。
媽媽湊過來,一邊給奶奶擦手一邊說:“還是你有能耐,你奶奶都一天沒笑了。”
聽了這話我卻一點(diǎn)也笑不出來,天知道奶奶不僅有心臟病,早在幾年前就得了老年癡呆癥,現(xiàn)在她腦袋里我的臉是不是變成了一只超大型蘋果也說不定。
一直到離開時,爸爸才掰開奶奶的手。在走出病房的一瞬間,我回頭望她,她依然緊緊盯著我,略顯呆滯的眼神中,有一種我說不出來的異樣。
那個晚上很怪。從開始就一直很怪。爺爺離開醫(yī)院后幾乎沒再說一句話。他好像有點(diǎn)生氣,又似乎在思考什么。回到家后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不再挪動一下,我有點(diǎn)害怕,害怕他出什么意外。
笨手笨腳地?zé)藥讟有〔撕螅瑺敔斆銖?qiáng)吃了幾口。便悶不作聲地回臥室休息去了。
我一個人收拾完碗筷,回到客房上網(wǎng)。不知過了多久,我竟坐在電腦前睡著了,醒來時窗外已墨黑一片。想起爺爺,輕手輕腳走出房門,來到客廳看到他門上小窗已經(jīng)黑了,這才安下心來,看來他睡了。
正準(zhǔn)備回房時,突然聽到異樣聲音。
起初,我無法確定這是什么聲音,悉悉索索從玄關(guān)處傳來,轉(zhuǎn)過玄關(guān),才確定聲音來源,是奶奶的臥室。臥室大門緊緊關(guān)著,縫隙間看不到光線,里面應(yīng)該黑著燈。接近之后,聲音清晰不少,好像屋內(nèi)有人,不,是有很多人。
難道是遭賊了?
我緊張地握緊拳頭,正準(zhǔn)備沖進(jìn)去,突然被人叫住:“小寶,你干什么呢?”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我一跳,回頭發(fā)現(xiàn)是爺爺:“屋子里有動靜,可能有賊!”
沒等我說完,爺爺已打開屋子,率先走了進(jìn)去,打開了電燈。光線傾瀉,屋子內(nèi)什么都沒有,窗戶亦鎖死。我很不解地在屋里轉(zhuǎn)了一圈,這才在爺爺?shù)臄?shù)落下回到客房。盡管爺爺說我精力過剩無所事事,但我敢發(fā)誓。我的的確確聽到了聲音。
也許,是一只老鼠也說不定。
躺在床上,我突然想起小時的趣事。那時常常聽樓里的老人們講故事,都是關(guān)于這老樓的。抗戰(zhàn)時期,這座樓里曾死過不少人,從那時開始,有關(guān)老樓鬧鬼的事此起彼伏、從未間斷,說得最多的是有關(guān)聲音的故事。
很多人都表示自己曾經(jīng)聽過,也曾經(jīng)說過——一到晚上,老樓里就會響起各種各樣的聲音。
是的,各種各樣的人的聲音。仔細(xì)解釋一下,就是會聽到各色人等說話的聲音。我不知這些傳聞是真是假,但幾乎每一個上了歲數(shù)的長輩,都信誓旦旦地表示,他們或者他們的朋友家人,曾在這幢樓中聽到過陌生人說話的聲音。
多半都是在深夜,或者是外出,或者是歸家,或者就在自己家的門內(nèi)或門外,會聽到大門內(nèi)空無一人的房間內(nèi),或者空蕩蕩的走廊轉(zhuǎn)角后,亦或是自己的臥室內(nèi),響起別人說話的聲音。
4
不知是不是因?yàn)槟棠滩辉诘木壒剩覍λ呐P室越來越好奇、越來越大膽。沒事時趁爺爺午覺或晚上時,常常會偷跑進(jìn)來,剛開始只是嘗試一下呆在這里的感覺,一種幼稚地想要彌補(bǔ)兒時缺憾的想法,后來就開始翻看奶奶的東西。
原來這房間里,藏著很多真實(shí)的歲月。
我無意中從奶奶的衣柜中翻出了一本相冊,里面的照片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奶奶的。雖然以前常聽爺爺說她很漂亮,可直到看到這些照片之前,我一直懷疑這樣性格古怪的女人哪里有什么好容顏,現(xiàn)在才發(fā)覺是真的。
我該如何形容奶奶的美呢,只是簡簡單單的黑白照片,里面的人卻像活了一樣,一顰一笑絲毫不比當(dāng)下的電影明星差。我想。是不是正是因?yàn)槌霰姷耐饷沧屇棠套孕【陀行┳园粒灾劣谒床簧先魏稳耍ㄋ挠H人,她的孫子。
不過,除了奶奶之外,照片中我還發(fā)現(xiàn)了一個男人。
那上面的人很陌生,一個穿著中山裝,非常英俊魁梧的年輕男人。由照片的年代推斷,這個人的年紀(jì)應(yīng)該和爺爺奶奶差不多大,更為奇特的是,居然和我很像。
我突然有點(diǎn)不快。奶奶居然珍藏了這樣一張照片。他們是什么關(guān)系……
我一直思索這個問題,冥冥之中總感覺奶奶和這個男人之間有特殊關(guān)系,想要問一問爺爺,卻一直猶豫不定,不知是否該問,他和她一起生活了一輩子,有些事也許并不是不知道,只是裝作不知道罷了。不過,很快我就有個初步答案。
是一個深夜。
媽媽突然打來電話,說奶奶在醫(yī)院大鬧不止。要我趕緊過去。我和爺爺趕到醫(yī)院時,遠(yuǎn)遠(yuǎn)地就在走廊外聽到她的聲音。絲毫不像個病人,大喊大叫如同瘋子。等我們走進(jìn)病房時,她已折騰的所有人筋疲力盡。
老年癡呆癥患者就是這樣,有時跟個精神失常者差不多。
奇怪的是,在我和爺爺走入的一瞬間,奶奶忽然安靜。她直直地望著門口的我,驀然哭了,一邊哭一邊含糊不清地說:“你過來……你過來……他們都不讓我見你……他們好壞……”
我被爺爺推到奶奶病床邊,還有些害怕,她已一把拉過我的手,小女生一般喜笑顏開了。大家終于吁了口氣。病房重新靜下來,半個小時后奶奶已拉著我的手睡著了,我一直盯著她的臉,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糾結(jié)。
睡夢中,奶奶將我的手放到臉邊,甜甜地呢喃夢語:“阿樹……”
這個名字讓我又一次想起那張泛黃的老照片。
那晚我沒有回家,媽媽將爺爺送走后,只剩下我和爸爸,我決定向老爸詢問一番,當(dāng)然,我并不抱希望,因?yàn)橥扑阆聛恚菚r他應(yīng)該還很小,出乎意料的是,當(dāng)我提起那張照片以及上面的男人時,爸爸居然默不作聲。
我能感覺到老爸沉默背后隱藏的故事。幾分鐘之后之后他緩緩開口:“小寶,你如今也大了,有些事情讓你知道也好。大概我不說你也看得出來,你爺爺和奶奶過得并不好,現(xiàn)在還算不錯了,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們要嚴(yán)重得多。”
“哪里嚴(yán)重?”
爸爸嘆了口氣,說:“從我有記憶以來,他們幾乎就很少說話,你知道嗎,小時候我總覺得我們這個家不像個家,雖然他們兩人很少吵架,但彼此之間就像陌生人一樣,我在他們那里找不到存在感,感覺自己很多余。尤其是你奶奶,我知道你感覺不到她愛你,事實(shí)上她對我這個兒子都沒什么感覺……”
我覺得爸爸跑題了,問道:“那那個男人是誰?”
爸爸沉默片刻,壓低聲音,說:“你奶奶的初戀……”
5
必須承認(rèn)這個故事很俗,爸爸知道的也只是皮毛——這個叫阿樹的男人和奶奶相識于青春年華,之前有多相愛爸爸并不知道,只是在奶奶嫁做人婦、已成人母后依然沒忘掉阿樹,然而那時這個男人早就離開了她的生活,離開了這座小城。
有人說,一個人活著總有一個特定目標(biāo)。理智一些的人為生活奔波,感性一些的人為感情奔波。
爸爸后來的話,我大概也猜到了,奶奶不愛爺爺,不愛這個家。那個年代還流行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她被迫和爺爺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結(jié)婚。只是有一點(diǎn)我想不明白,像奶奶這樣為情所生的女人,這樣性格的女人,怎么就心甘情愿地嫁了。
我唯一清楚的一點(diǎn)是,奶奶到現(xiàn)在都覺得自己不快樂,或者說,她覺得自己的快樂早已失蹤,難以尋覓。即使這么多年。這個她并不愛的男人如此呵護(hù),即使她的兒子事業(yè)有成,即使在外人看來擁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
愛情究竟是什么,也許一萬個人就有一萬個答案。
我突然想起了奶奶床頭放的木盒子。有一種很強(qiáng)烈的預(yù)感,它告知我,奶奶關(guān)于愛情的答案藏在里面。
那天后,每一次路過奶奶房門時,我總?cè)滩蛔∧暷侵荒竞凶樱欠N想要一窺究竟的欲望愈加強(qiáng)烈。我開始有些恨它,也許是恨它背后隱藏在奶奶心中的男人和那份感情,我對于這樣的堅(jiān)持持強(qiáng)烈懷疑態(tài)度,想要破壞。想要粉碎……
不知道自己哪里的膽子和勇氣,我竟然真的開始挑戰(zhàn)它。我四處尋找鑰匙,可把奶奶的臥室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到。
奇怪的事情再一次發(fā)生時,是在我?guī)缀跻獞嵟瓡r。依舊是個夜晚,我躺在床上輾轉(zhuǎn)難眠,滿腦袋都是那個叫阿樹的男人的臉。我睡不著。一個人默默來到客廳打算看一會兒電視,剛剛坐下,悉悉索索的聲音再一起響起。
這是它第二次出現(xiàn)了,我已經(jīng)可以確定是從奶奶臥室傳來的。
當(dāng)我輕手輕腳走到奶奶臥室門口時,里面突然傳來硬物砸向地板的聲音,清脆響亮。我愣了一下,隨即推開房門,打開電燈。屋內(nèi)依然空蕩蕩的,窗戶依然鎖死著,那只木盒子卻掉在地上,像剛剛被人拿起又不小心丟掉。
我撿起盒子,環(huán)顧整個房間。
墻邊的書桌吸引了我,書桌上的抽屜居然開著,不大,微微裂開一條縫隙,好像剛剛被人打開,卻又怕被發(fā)現(xiàn),沒有來得及關(guān)閉。我走過去,慢慢打開抽屜。里面都是奶奶的一些雜物,沒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東西出現(xiàn)。
難道這老房子里真的有老鼠?這也不足為奇,只是我總覺得不大可能。我更相信,有些什么東西和我一樣對這只木盒子很感興趣。
我的企圖心終于還是被爺爺察覺,在一個午后,我正躲在奶奶房間捧著那只木盒子思索如何打開時。爺爺很冷靜地闖了進(jìn)來,望了望我又望了望木盒子,我以為他會很不高興,誰知他只是靜靜地走過來,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發(fā)呆。
我有些擔(dān)心,說:“爺爺,你沒事吧……”
爺爺別過頭去,是從未有過的嚴(yán)肅,許久,才轉(zhuǎn)過頭來說:“你和你爸小時候一樣,都這么好奇。原本我想隱瞞你們一輩子,因?yàn)檫@不管是對于你爸爸還是你來說,都不是什么好事。可是現(xiàn)在看來,有些東西是不可能藏一輩子的。”
6
事實(shí)上,這和父親所說有很大迥異。
爺爺告訴我,他和阿樹還有奶奶是年輕時很要好的朋友,他和奶奶青梅竹馬,阿樹是北方人,后來相識,那時他們?nèi)诵斡安浑x,奶奶和阿樹越走越近,阿樹身上有一種北方男子特有的霸氣和陽剛,深深吸引著奶奶。
爺爺算是奶奶和阿樹戀情的直接見證人,從他們兩人偷偷確定關(guān)系時,一直是很忠實(shí)的旁觀者。那時爺爺和奶奶已到了適婚年齡,關(guān)系極好的兩家人根本不知道有阿樹的存在,即便是后來知道了,依然堅(jiān)持要奶奶嫁給爺爺。
正如我所想。爺爺說那時奶奶抗?fàn)庍^。
奶奶用她所有的勇氣去和一個時代抗?fàn)帲筛觳步K究擰不過大腿,她被家人軟禁在家中,連出門的機(jī)會都沒有。即便如此,她依然不顧一切,她絕食,用死捍衛(wèi)自己的愛情。直到最后一絲力氣用盡,直到阿樹默然離開。
說到這里,爺爺眼眶有些濕潤:“小寶,我知道你總覺得你奶奶欠我們的,更多的是欠我的,實(shí)際上我欠她的更多,是我硬生生地扯斷了她和阿樹的關(guān)系。是我騙了她……”
我費(fèi)解地問:“你騙了她?”
爺爺沉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是的。我很愛你奶奶。從很小時一直愛著她,但我很懦弱,不敢告訴她,直到阿樹出現(xiàn)后才有了強(qiáng)烈的危機(jī)感,可已經(jīng)晚了。為了得到你奶奶。我完全顧不得尊嚴(yán)和良心。我讓父母去你奶奶家提親,希望利用長輩得到你奶奶。”
“后來呢?”
“后來?”爺爺停頓片刻,“后來的事我完全沒有想到,你奶奶的堅(jiān)持居然如此堅(jiān)不可摧。我知道再這樣下去,她會把她自己毀掉,我明白我必須為了她、也為了自己勇敢地做一次騙子。我……寫了一封信。”
我加快語氣問:“什么信?”
爺爺吸了一口氣,說:“一封分手信。我模仿阿樹的筆跡,給你奶奶寫了一封很決絕的分手信,冒充阿樹,要和你奶奶斷絕關(guān)系。天知道那時的我是怎么想到這樣一個辦法。沒想到,這封信居然成功了,你奶奶看了之后居然相信了。”
我沒想到文質(zhì)彬彬的爺爺,年輕時居然做過這種事:“后來你和奶奶就結(jié)婚了?”
爺爺破天荒地點(diǎn)了一根煙,說:“在那之后,很短的時間內(nèi)你奶奶就同意嫁給我了,阿樹也回到了家鄉(xiāng)。我曾天真地幻想過以后的生活,以為你奶奶是真的忘掉了過去,可很快我就發(fā)現(xiàn),其實(shí)我們都錯了,錯得很離譜!”
“后來又發(fā)生了什么?”我問道。
爺爺繼續(xù)說:“我和你奶奶結(jié)婚后她一直悶悶不樂,我以為她需要時間慢慢愈合傷口,可有一天我下班回家無意中看到你奶奶在臥室偷偷看那封分手信,那一瞬間。我像被電擊了一樣。終于明白我其實(shí)沒有得到她,在她心里我甚至不如那封信重要。”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下意識地望了一眼懷中的木盒子。
爺爺?shù)囊暰€也落在木盒子上:“這個盒子里裝的就是當(dāng)年我冒充阿樹寫給你奶奶的分手信,幾十年了。她還小心翼翼保管著。這個女人注定一生為情而生、為情所困,而我注定要背負(fù)這份罪孽。所以,不要去怨恨你奶奶……”
我突然有點(diǎn)哽咽:“爺爺……”
爺爺依然在笑。輕聲說:“我騙了她一輩子,從和她結(jié)婚時起,我就下定決心,不管今后她怎樣對我,我都不能怨恨她。因?yàn)橹辽俸退绕饋砦沂切腋5模梢蚤L長久久和喜歡的人在一起,而她卻再也見不到阿樹了……”
7
奶奶的病情突然加重,醫(y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這讓我們措手不及,之前還以為奶奶的病情趨于好轉(zhuǎn)且慢慢痊愈,很快可以出院。不知道是不是因?yàn)闋敔數(shù)墓适拢诘弥棠滩∥:螅议_始重新面對這個女人。
幾天幾夜,我們?nèi)胰硕际卦诓》坷铩?/p>
奶奶時而清醒時而昏迷,透過特殊病房的玻璃窗望進(jìn)去,看到她身上插滿各種各樣的管子,每一次看到這樣的她,我心里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曾幾何時,我想象過奶奶去世的樣子。我想我一定不會難過,可現(xiàn)在我知道我錯了。
或許爺爺說的對。奶奶沒有錯。一個女人想要擁有自己的愛情,有什么值得我們憤恨的,即便到了今天。即便她從未喜歡過她的家人,她都有足夠理由去展現(xiàn)她的冷漠無情,雖然這離現(xiàn)實(shí)生活太遠(yuǎn),顯得過于荒謬。
但我想,我會按照爺爺所說,永遠(yuǎn)封存心中秘密。
像他一樣,做一個懷揣罪惡感的旁觀者吧。
可我對爺爺?shù)某兄Z并沒有實(shí)現(xiàn),我答應(yīng)過他不詢問奶奶關(guān)于阿樹的任何事,沒想到奶奶會主動講給我聽。是在她去世前的幾天,也許是回光返照。那幾天她醒來時總異常清醒,像從未得過什么老年癡呆癥,像一下子變成了二十幾歲的姑娘。
奶奶醒來時,總是第一個叫我,然后將爺爺、爸爸、媽媽避之門外。
奶奶一直望著我笑,病房中只有我們祖孫兩人,她笑了很久,才說:“小寶,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你不要怨恨我,在你小的時候,我沒有像一個奶奶一樣去照顧過你……”
我忍住淚,有些倔強(qiáng):“你不要再說了……”
奶奶吁了一口氣,說:“不,我要說。有些事是時候告訴你了。我想,這么多年你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我在年輕時曾有過一段美好的初戀。”
我愣了一下,本能告訴我,奶奶要講述一些關(guān)于阿樹的事:“不要說了奶奶,爺爺都告訴我了。”
奶奶顯得有些驚訝:“是嗎?”隨即又自嘲地笑了笑。
“我想我的故事應(yīng)該和他的有些不同……”
我從奶奶嘴中得到了一些只有她清楚的內(nèi)情——故事的外表和爺爺說得一模一樣,但奶奶告訴我,她收到那封信后,根本不相信是阿樹寫給她的,但她知道,她需要找一個機(jī)會逃出去,也許假裝認(rèn)可分手,是一個絕好的時機(jī)。
奶奶很聰明,她的暫時妥協(xié)讓她恢復(fù)了自由。她第一個找到的人,就是聲稱幫阿樹送信的爺爺,他們從小青梅竹馬,對對方太過了解。奶奶的幾句逼問,就讓爺爺露陷了,他聲淚俱下地承認(rèn)了自己的所作所為,承認(rèn)了這封信是他冒名頂替。
一切都在奶奶預(yù)料之中,她并沒有說什么,只是下定決心要離開小城。隨阿樹而去,天涯海角。
可奶奶的預(yù)料之中卻沒有這一頁——當(dāng)奶奶興奮地找到阿樹,并準(zhǔn)備表明和他遠(yuǎn)走高飛的決心時,阿樹居然退縮了。誰也想不到,他來小城之前,在老家早已奉父母之命有妻有子,之前一直瞞著奶奶不說,當(dāng)看到愛得如此瘋狂的奶奶之后。才不得不承認(rèn)。
奶奶當(dāng)時傻眼了,這個結(jié)果還不是最可怕的。讓奶奶感到可怕的是那封信。
奶奶說到這里,仍舊一臉不可思議,有些激動地對我說:“知道嗎,他居然騙我,他居然告訴我,那封分手信真的是他寫的。而他不知道。在此之前,你爺爺早就對我坦白了。我做夢也沒想到,他會這樣對我……”
這其中的隱情,讓我目瞪口呆。
奶奶微微閉上眼,說:“這些都不重要,你爺爺?shù)募俜质中挪恢匾衅抻凶右膊恢匾匾氖撬尤唤o了我這樣一個答案。你知道那時我感覺自己有多可笑嗎。我才知道,這封信其實(shí)就是他給我的,不管他是否寫過,早已投遞到我心中……”
8
奶奶去了,在她講完故事的第三天。去得很平靜。
那天哭得最厲害的不是別人,而是我。我不清楚自己是為過去的她哭還是為后來的她哭。
奶奶去世后,爺爺幾天沒出家門,我很擔(dān)心他,寸步不離地守在家里,直到幾天后,他似乎想通了,告訴我們。他決定和我們一起去國外。但這老房子里的東西不允許我們動,除了那只木盒子,那是奶奶臨死前特意囑托我代為保管的遺物。
在爺爺做出這個決定后,我突然很不舍,不舍于這套老房子。
突然非常非常想在臨走之前看一看盒子里的那封信。
終于在臨走前一天,趁著爸爸媽媽帶著爺爺最后一次游城,我找借口留在了家中,并找來鎖匠,偷偷配了一把鑰匙。當(dāng)我激動萬分打開木盒子后,呈現(xiàn)在我面前的是一封已發(fā)黃的信,信紙脆弱得像薄薄的餅皮一般。
我小心翼翼展開來,仔仔細(xì)細(xì)閱讀上面的字句。
內(nèi)容很簡單:素芝,原諒我的殘忍,在寫這封信之前,我躊躇許久,我想我需要的勇氣不比你少,但我還是要說,我們或許真的該忘掉彼此,在現(xiàn)實(shí)面前,那樣的生活是你我不可企及的。我承認(rèn),我曾深深愛過你,曾經(jīng)想把世界上最最美好的東西都送給你,可現(xiàn)在我才知道,有很多很多事我做不到,有很多很多事你做不到……
所以。就讓我們活在對方的記憶中吧。這不失為一種幸福。我希望你能找到一個愛你的人,他一定會比我優(yōu)秀,他一定是一個能夠給你幸福感的男人……
這封信我沒看完,因?yàn)榭吹竭@里實(shí)在看不下去了,腦海中都是爺爺和奶奶以及那個叫阿樹的男人年輕時的樣子。我想正如信中所寫,爺爺是下了很大決心才寫就這樣一封分手信,而于他,這封信也許根本不是什么分手信。
是他鼓足勇氣寫給奶奶的第一封情書吧。
第一次表白。
那晚在我強(qiáng)烈要求下。我留在了奶奶房中過夜,我想了很多,直到夜已深時才帶著滿腦子的思念沉沉睡去。半夜時翻身醒來的我,無意之中聽到了一陣聲音。很熟悉的聲音,依舊是悉悉索索的,似乎還夾雜著細(xì)微的說話聲。
我靜靜聽了半天,聽到盒子挪動的聲音,這才急忙起身,快步來到門口打開電燈的一瞬,聲音突然消失。放在桌子上的木盒子顯然被人動過,讓我驚訝的是,我放在衣兜的鑰匙,不知何時被人拿了出來。掉在地上。
翌日,坐上飛機(jī)后,我還在思考昨晚的怪事,直到身邊的媽媽詢問我怎么了,才將這些講給她聽。媽媽聽后,一直皺著眉頭,突然尖叫地拍了一下手,說:“小寶,我想起一件事來,那還是我和你爸談戀愛時,你爸講給我聽的,當(dāng)時他拿這故事嚇唬我。我想你是遇到言人娃娃了!”
我急切地問:“那是什么7”
媽媽有些得意地說:“是關(guān)于那幢老樓的。你爸告訴我。那幢樓以前是最早的郵政局,因此,積壓了很多因?yàn)楦鞣N原因無法送出或退回的信件,因?yàn)檫@些舊信,招引來一些很古怪的東西,你爸管它們叫言人娃娃,是一種專門以信為食的妖怪。”
“以信為食?”我聽得有點(diǎn)糊涂。
媽媽繼續(xù)解釋:“是的,就是專門吃信的妖怪,這些妖怪會偷取信件,然后吃掉它們,時間越久的信件對于它們來說越美味。它們最喜歡盤踞在郵局這種地方,還可以通過書桌抽屜穿梭往來于各家各戶。你爸還說,這些東西還有一種特殊功能,但凡被它們吃掉的信件,都可以惟妙惟肖地模仿寄信者的聲音,它們常常吃掉信后。躲在樓中用寄信者的聲音念出肚中信紙上的內(nèi)容,以此惡作劇。”
我恍然大悟,突然想起我兒時聽得那些有關(guān)聲音的傳說。
也許都是真的。
9
不管媽媽說的是不是真的,回到國外的我很快就把這件事忘了。直到有一天,深夜歸家的我,在自己臥室門外再一次聽到那陣聲音時,才相信了媽媽的話。
是我第一次見那些東西,被爸爸媽媽稱之為言人的小妖怪,透過門縫縫隙,我看到我的書桌上密密麻麻地爬著一群東西,窗外的月光并不明亮,再加上它們過于小巧,我看得并不十分清楚,只看到一堆蟲子大小的東西在書桌上飛速活動,像一群外出覓食的螞蟻。
奶奶留給我的木盒子就擺在桌子上。
這些言人不知從哪翻出了我的鑰匙,正舉著向木盒子靠近,慢慢插入鑰匙孔,再合力打開鎖頭以及盒子蓋,繼而將那封信一起拉了出來。我看到它們似乎在桌子上歡呼,然后拆開信封,蜂擁而入,不一會兒,便每人舉著一塊撕碎的信紙鉆出了信封。
看到這一幕我很是心痛,這是奶奶留給我的唯一遺物,她曾囑咐我好好保管。我想沖進(jìn)去,可又打消了這個念頭。或許,我當(dāng)初不該答應(yīng)奶奶什么,或許,此時此刻這封信已毫無意義,或許,我應(yīng)該讓它消失。
或許,我們都應(yīng)該放下一些東西。放下一些我們以前難以放下的東西。
這樣想著,那些小東西已舉著信紙殘片走進(jìn)我的書桌,余下一些,又將信封放回盒子,蓋好,然后將鑰匙放回。這才快速溜進(jìn)抽屜。我在門外又守了幾分鐘才走進(jìn)臥室,打開燈,徑直來到書桌旁,輕輕拉開抽屜。除了雜物,抽屜里什么都沒有。
我知道它們已離開,也許正在另一個空間大嚼這封幾十年的“陳年佳肴”,也許,已跑到了另外一家的抽屜里,尋找新的食物去了。但不可否認(rèn)的是,面對空空如也的盒子,那一刻,我有一種失落感,竟然莫名其妙地哭了。
當(dāng)我哭累之后,疲乏地躺在床上,在黑暗中望著天花板感覺這種失落時,突然聽到了另外一種聲音,它輕飄飄地在房間內(nèi)回蕩,沒有源頭,沒有盡頭。是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素芝,請你原諒我……
當(dāng)奶奶的名字響起時,我一動不動地靜靜聆聽,那一刻,爺爺年輕時的聲音將我徹徹底底地帶到了他們那個年代,如同身臨其境,仿佛看到了爺爺坐在桌子前,用毛筆一筆一劃、顫顫巍巍地寫下這些字句,仿佛看到奶奶那張被放大N倍的照片……
直到這個聲音將整封信讀完,直到房間內(nèi)重歸寂靜。我才如釋重負(fù)地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些言人是在報(bào)答我給予的一頓盛宴嗎,我不清楚。但這段話帶領(lǐng)我回到了那一天。我與奶奶最后的對話,當(dāng)她講完那個完整版故事后她哭了。她痛斥自己,痛斥阿樹,痛斥過去和現(xiàn)在,她自己都異常費(fèi)解地對我說:“小寶,你說我恨他嗎,我怎么能不恨,你說我想忘記他嗎,我怎么能不想,可是我就是做不到,即使幾十年過去了,我依然做不到……”
我突然什么都懂了。人世間最復(fù)雜的也許不是人。而是由人而生的感情。
你可以愛得忘不掉,也可以恨得忘不掉,不能自己。
我很想去謝謝那些言人,如果不是它們,我也許一輩子都無法釋然一些事情。我輕輕地對著空氣說:“謝謝……”
那晚我做了一個夢,夢中奶奶一直坐在我對面不停微笑。翌日清晨起來,爸爸媽媽都去上班了,爺爺不知何時買來一條魚,又開始烹制他拿手的糖醋魚,等我坐在桌前大快朵頤時,忽然想起夢中奶奶的笑臉。
我很沖動地問了爺爺一句話,我說:“爺爺,奶奶在病房是不是曾把我誤認(rèn)為阿樹,我看過阿樹的照片,我們似乎長得很像……”
爺爺聽到這些話,似乎猜到了我想說什么,狠狠敲了一下我的腦袋,說:“不要胡思亂想,吃你的魚!”
這時我才感到后悔,不該多嘴疑問。也許正如奶奶、阿樹、爺爺三人的故事一般,我不該多問什么,也不該多說什么——不管愛還是恨。這世上有一些話你一輩子也說不出口,不管愛還是恨,這世上有一些人你一輩子都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