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解說、展示是ICOMOS《文化遺產地解說與展示憲章》(2008)中的兩個核心概念,也是當前國際遺產研究中的重要課題。通過文本分析發現,憲章對于解說、展示概念的界定依然具有很大的模糊性。進而,通過引入憲章編制過程中的7個文本,并回溯其中所涉核心概念的演變情況認識到,兩個概念從數量的變更到遣詞、詳略的調整乃至文本中位置的確定,都屢經斟酌。探究概念演變過程中的諸多細節可以清晰地看到,憲章最終概念的界定雖仍差強人意、值得商榷,但已盡可能全面地吸收遺產及其相關領域的認識。最后,針對兩個概念的不足,本文提出建議以完善之。
關鍵詞:解說;展示;遺產;ICOMOS《文化遺產地解說與展示憲章》
中圖分類號:G1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3060(2012)03—0031-11
2008年,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ICOMOS)頒布了《文化遺產地解說與展示憲章》亦稱《艾蘭姆憲章》(the Ename charter,下稱2008憲章),這是繼《威尼斯憲章》(1964)、《奈良文件》(1994)之后,遺產領域一系列重要國際文件的又一傾力之作。憲章為以《保護世界文化與自然遺產公約》(1972)為標志的遺產保護事業構建起新的支撐。
以遺產地信息的公眾溝通(public communication)為目標,憲章旨在強調,藉由解說(interpretation)與展示(presentation)所實現的公眾溝通,在廣義的遺產保護過程中具有重要地位。這種思想無疑值得中國遺產保護事業的充分借鑒。然而,遺憾的是,目前國內對此憲章的譯介十分寥落,僅見張成渝、郭璇等學者的引用和三種不同的中譯本。
本文以2008憲章的兩個核心概念——解說與展示為切入點展開討論。通過對具體概念的解析(知其然)產生若干質疑;因為質疑,進而回溯憲章編制過程中數易其稿的相關細節(知其所以然);最終,基于一種整體視野,對2008憲章最終頒行稿中的解說與展示概念進行再評價。當然,本文圍繞憲章核心概念的解析與闡述,僅是通篇理解與評價2008憲章的基礎與起點。
一、憲章產生過程
2008年10月4日,在加拿大魁北克舉辦的ICOMOS第16屆大會上,《文化遺產地解說與展示憲章》由官方批準通過,它是文化遺產地解說與展示原則方面的第一個國際文件。憲章的目的,是確定與原真性(authenticity)、知識完整性(intellectural integrity)、社會責任、尊重文化意義、背景有關的遺產地解說的基本目標和原則。憲章旨在鼓勵公眾廣泛地品味到,文化遺產地是學習和反映過去的場所與源泉,也是社區可持續發展、跨文化及代際對話的寶貴資源。
憲章的編制歷經7稿,分別制定于2002年3月25日(初稿)、2004年2月20日(草稿2)、2004年8月23日(草稿3)、2005年7月5日(草稿4)、2006年12月12日(草稿5)、2007年3月16日(草稿6)、2008年10月4日(終稿)。其制定經過ICOMOS國家及國際科學委員會三輪全方位的回顧,同時經過了ICOMOS個人會員和外界專家無數次的評論和建議,期間涉及修改的內容繁多。針對概念的調整,本文截取三個方面進行考察:憲章的名稱(見表1)、憲章內容框架(見表2)、解說與展示的概念(下文二與表3)。
表1可見,憲章名稱歷經三次調整,憲章的適用對象與主題詞依次發生了從考古與歷史的地點與景觀、公眾展示,到文化遺產地、解說,再至文化遺產地、解說與展示的變化。適用對象的調整反映出憲章指導范圍的擴展,不應局限于考古與歷史的地點與景觀,而應普適于廣義的文化遺產地。主題詞的調整反映出,為了充分表達文化遺產地公眾溝通,有必要一并采用解說與展示兩個概念,而不是僅選其一。
表2可見,憲章的內容框架歷經3個階段的明顯調整,分別是:
(1)草稿2對初稿的內容和結構框架做了大幅調整,其后各版均采用“前言、定義、目標、原則”的基本框架;(2)草稿3、草稿4取消了“定義”這一專門部分,解說等有關概念被置于“前言”腳注中。無疑,這種調整極大地弱化了概念的地位;(3)草稿5、草稿6和終稿恢復了“定義”部分,概念的重要性得以重新凸顯。內容框架的調整反映出,解說與展示概念作為憲章的基石,有必要從形式上確立其重要性,所以值得在正文中專門呈現,而不能做其它形式的弱化處理。
憲章各稿中核心概念的析取也不斷調整,這實際上反映出憲章問世之前核心概念或被細分或被整合的認識歷程。初稿認為“公眾展示”(見憲章標題)包括了“公眾解說”與“遺產展示”,中間三稿(指草稿2、3、4,下同)則以“解說”一詞統領所有內涵,而末三稿(指草稿5、6、終稿,下同)則突破性地確立了解說與展示兩個獨立概念。實際上,這種概念遴選上的轉變僅反映了認識之表,其背后思想轉變的內驅力才是真正的認識之里。通過下文可知,這種轉變契合于展示、解說二詞步入遺產領域的歷程。
二、憲章編制過程中的解說與展示概念
1 憲章全部7稿中的解說與展示概念
憲章編制過程中的全部7稿是下文展開論述的基本素材,各稿中核心概念如下:
初稿
遺產展示是對一處考古或歷史地點進行的經過認真規劃后的公眾解釋或討論。其溝通媒介可以從文字板到真實的導游員,再到復雜的虛擬現實應用技術,不過,此技術只能在僅借助可視化探查無法獲得信息的情況下使用。
公眾解說是對一個特殊的考古或歷史地點的信息進行有意義的次序或描述上的安排。公眾解說應力圖使游客充分融匯(contextualize)該地點的意義——而不僅僅是已有的缺乏關聯性的統計、日期或技術術語。
草稿2
解說是對一處文化遺產地進行的經過認真規劃后的公眾解釋或討論,包括遺產地的物質的、非物質的全部意義。解說溝通媒介可以從文字板到真實的導游員、解說者,再到復雜的虛擬現實技術的應用,但是,不管選擇何種特殊媒介,它們均應提供非如此便不能獲得的遺產地信息。解說應成為一個融合遺產地構造處理、遺產地利用及其相關活動、以及根據研究活動和收藏品得到解釋性信息的綜合體。
草稿3
解說被認為是對一處文化遺產地進行的、經過認真規劃后的公眾解釋或討論,包括遺產地的全部意義、多重含義與價值。
草稿4
解說被認為是對一處文化遺產地進行的、經過認真規劃后的公眾解釋或討論,包括遺產地的全部意義、多重含義與價值。
草稿5、草稿6、終稿
解說指為了提高公眾文化遺產地意識、增強公眾文化遺產地理解力的所有潛在的活動。包括印刷品和電子出版物、公眾講座、現場裝置和直接相關的非現場裝置、教育項目、社區活動,以及對于解說過程本身的持續性研究、培訓和評估。
展示更多地特指通過安排文化遺產地的解說信息、實物的理解和解說設施,對解說內容進行認真規劃后的溝通。展示可以通過不同的技術手段實現,包括(盡管不要求)諸如信息板、博物館式的陳列、規范化的徒步旅行、講座和導引式旅游、多媒體應用和網站等等要素。
2 對概念演變過程的總結
逐字逐句地對比概念的演變顯然流于瑣碎,因此,本文通過歸納“概念核心要素”(見表3/Ⅱ)的方式來反映這一過程。
通過“概念核心要素”分析,憲章編制過程中的核心概念界定發生了以下變化:
首先,概念數量的變更。初稿確定了解說與展示兩個概念,但中間三稿僅存解說。特別需要強調的是,此三稿中解說概念的內容相當于初稿中的展示,并進而作出拓展。不過,末三稿的最終調整表明,編制者還是認為,解說與展示兩個概念的并舉優于解說這個唯一概念。這一認識與憲章名稱(表1)和內容框架(表2)調整所反映的內容一致。
其次,概念中有一處值得注意的細節調整——“溝通媒介”(communicative media)的取舍。初稿和草稿1明確提出并例舉了“溝通媒介”,而草稿3、草稿4則回避了解說中的“溝通媒介”。在筆者看來,這種回避至少出于兩種考慮。一是,溝通媒介涉及技術層面,內容繁多,因此詳細羅列恐有一定問題;二是,解說與展示在形式與手段上的區分并不十分明顯(下文四1),故而回避“溝通媒介”,并將其留于具體的實踐——解說或展示在形式與手段上的選擇。應該說,此舉不失為一種權宜之計。不過,從末三稿“解說”定義中的多種形式與“展示”定義中的多種手段可知,憲章編制中途對于“溝通媒介”的回避只是階段性的,末三稿定義中雖未采用“溝通媒介”的字樣,但是所列的不同形式與手段實質上相當于初稿、草稿1中的“溝通媒介”。由此可見,憲章雖經反復,但最終確定了在概念中保留而不是回避技術層面的內容。這也說明,解說與展示是與具體的形式、手段聯系緊密的兩個遺產概念。
三、本文解析思路
以下考察憲章2D08終稿中解說、展示兩個概念的定義,有關認識將是理解整部憲章的基礎。圖1反映了本文的整體思考過程,主要圍繞著三個問題展開:1.兩個概念是否清晰?2.兩個概念是否必要?3.一個概念是否充分?
問題1最為關鍵(下文四),問題2、3(下文五)根源于問題1。本文認為,憲章的具體調整過程也反映出,問題2、3也曾是困擾憲章編制者的兩個問題。
四、首要問題的提出:兩個概念是否清晰?
1 概念解讀
(1)概念品讀
上文第二部分第1點末已列出了2008憲章中解說與展示的定義,可進一步解讀為:解說是通過各種潛在的活動來實現一個目的——提高公眾文化遺產地意識、增強公眾文化遺產地理解力。活動包括印刷品和電子出版物、公眾講座、現場裝置和直接相關的非現場裝置、教育項目、社區活動,以及對于解說過程本身的持續性研究、培訓和評估。如此,可將解說解析為:提高和增強公眾的遺產意識和理解力(目的1)+多種活動。換言之,解說是有目的的多種活動。
展示的目的和任務,是對解說內容進行認真規劃后的溝通,需要考慮解說信息、實物的理解和解說設施。解說信息是展示凸顯的核心,實物的理解是實現展示效果的重要保證因素,解說設施是展示的硬件保障。其次,展示依賴于不同的技術手段。如此,可將展示解析為:對解說內容進行溝通(目的2)十不同的手段。換言之,展示是為了解說內容的溝通而運用的不同技術手段。
(2)概念的兩段式分析
1)概念主干句
考察概念前半部分主干句,獲知憲章中兩個概念的邏輯關系是——展示的目的直指解說(目的2),解說的目的直指遺產教育(目的1,即提高公眾的文化遺產地意識和理解力),二者呈遞進關系,如圖2—1。但是,本文認為,解說與展示是為了實現遺產教育的兩種溝通途徑,如圖2—2。本文的理解與憲章中兩個概念的邏輯關系最大的差異在于,解說與展示不是簡單的凌駕與被凌駕的關系,二者有相當的重合部分(下文2)“概念其余部分”),遺產教育是二者共同的目的。理由有二:其一,解說概念中提到的目的1——為了提高公眾文化遺產地意識、增強公眾文化遺產地理解力,實際上應是解說與展示的共同目的,展示中的目的2被包含于目的1中。本文強調,不應因為目的1出現在解說概念中,便弱化我們對展示首先實現目的2進而也貢獻于目標1的事實。其二,展示概念中強調了對解說內容進行認真規劃后的溝通。回顧上文憲章初稿的遺產展示和草稿2的解說可知,兩個概念中均出現了一個重要術語——溝通媒介。這一術語,字面上在末三稿中被略去,但實際內容卻得到了采用。下文2)“概念其余部分”的分析即針對于此。由此可知,終稿展示概念中的溝通其實也是解說與展示均需面對的重要課題。
2)概念其余部分
較之于主干句,兩個概念后半部分的問題更為突出。
問題一,兩個概念后半部分羅列的“潛在的活動”和“不同的技術手段”,內容較長,很大程度上轉移了讀者對于主干句的關注,有喧賓奪主之嫌。
問題二,進而比較列舉的解說與展示項目,也有諸多不清晰之處。例如,講座在兩個概念中分別出現。另外,解說中的印刷品和電子出版物,與展示中的信息板、博物館式的陳列、多媒體應用和網站,這些均是遺產地旅游中常見的獲取信息的渠道。如此,憲章將它們分置于兩個概念之下將會引起一系列的追問——分類依據的標準是什么?這個標準清晰嗎?如果這個標準不甚清晰或難以使人信服的話,上述分而置之還有必要嗎?
問題三,解說中列舉了現場裝置和直接相關的非現場裝置。本文認為,這種硬件依賴不應局限于解說,而應也涉及到展示。因為,遺產展示的有關信息同樣需要借助于硬件裝置來表達。只不過我們習慣上將其視為解說裝置而非展示裝置。
此外,解說中的社區活動,從國際上日益重視遺產與社區關系的態勢看,將之獨置于解說概念下而與展示無關,似有牽強之嫌。而持續性研究、培訓和評估則不僅是解說過程中所需要的,展示亦然。
問題四,展示中的規范化的徒步旅行、導引式旅游,這些過程本身就是解說的過程。
至此,兩個概念中所涉及到的活動與手段僅剩解說中的教育項目。筆者認為,教育項目的引導的確需要專家、專業人士的主導,符合憲章編制者對于解說的解釋(見第六部分第1點)。不過,如果立足于教育項目的目的,展示未必不能同樣實現這一目的。
總而言之,憲章不惜筆墨羅列了多種解說活動與展示手段。但是,用語習慣或理解習慣使然,這些活動與手段多有重疊之處(圖2—2解說與展示重合部分),因此,憲章將之歸入解說或展示,多少顯得有些勉強。
此外,憲章羅列的解說活動或展示手段,忽略了普遍存在的一種展示或解說形式——保護性展示,例如加固、修復、回填保護與復原性展示。《巴拉憲章》定義1.17稱,解說綜合了對構件的維護、修復、重建等內容,如果從遺產保護工程的角度審視,維護、修復、重建均屬于不同程度的干預(intervention)。而且,《巴拉憲章》中的這些解說,相當于國內理解的保護性展示。此例恰也說明,國內外乃至不同領域對于某一信息溝通形式,的確存在著解說或展示兩種理解并存的情況。
2 概念評價
本文認為,憲章終稿對于兩個概念的界定,依然具有一定的模糊性。二者的主干句尚具有一定的區分度——解說旨在促進公眾遺產教育,展示圍繞解說信息而進行。不過,定義后半部分大量列舉了具體的解說活動或展示手段,著墨過多以至于在很大程度上喧賓奪主,削弱了主句的分量。此外,大量列舉解說活動或展示手段,又不必要地造成活動或手段之間的模糊性被凸顯出來。
實際上,通過憲章7稿的概念調整看,在憲章不斷完善的過程中,是否區分兩個概念,是否對解說與展示手段進行細分等問題,也曾困擾著編制者。例如,草稿3、4中兩度回避了“溝通媒介”。終稿最終確定的解說與展示的并立,反映出編制者斟酌思考后的二分立場——已有概念是對解說與展示在國際遺產領域認知的階段性總結。
五、關聯問題的提出與例證
既然憲章中兩個概念的表達仍有不清晰之處,考慮到憲章編制過程中亦曾嘗試運用解說一個概念的中間過程,由此產生兩個問題——兩個概念是否還有必要?(圖1菱形框2)是否一個概念亦能充分地表達文章?(圖1菱形框3)事實上,憲章產生以前,遺產及相關領域不乏唯獨運用解說或展示單一概念的先例,如下:
例證1:學者關于解說的定義舉要
Freeman Tilden在《解說我們的襲產》(Interpreting our Heritage,1957)首次給出了解說的“功能性定義”:
為了整合“解說”這個字的涵意,以彌補字典里其字義的缺陷,我想對國家公園、州立和市立公園、博物館及類似的文化機構,其所謂的“解說”一詞做如下的功能性定義:
“透過原物的使用、直接的體驗,及輔助說明的媒介,以啟示其深遠意涵與關聯性為目的之教育活動,而不是僅傳遞確實的訊息而已。”
上述定義,包羅了原物、直接體驗、輔助說明媒介、訊息傳遞等關鍵詞,且強調了解說的目的——通過教育活動啟示遺產的深遠意涵與關聯性。
比以上更扼要的是Sam H.Ham(1992)的定義,“解說指的是廣泛意義上的對歷史、文化和自然現象的‘翻譯’,以便于觀眾(如:游客、參與者、任何接觸到的人)能夠更好的理解和享受”。顯然,這一定義更加寬泛。
例證2:三份國際遺產文件
展示是自世界遺產事業創立之時便已得到確立的概念。《保護世界文化與自然遺產公約》中,11次并列出現“保護、保存和展示”(protection,conservation,presentation)的提法,由此可知展示的重要性比肩于保護、保存,其出現頻次也遠高于遺產辨識(identification)和復興(rehabilitation)。
《保護世界文化與自然遺產公約》(1972)通篇未及解說。針對遺產領域早期對于解說關注的缺失,Neil A.Silberman稱,“解說這一術語經常以‘傳播’(dissemination)、‘普及’(popularization)、‘展示’和‘公眾遺產教育’(public heritage education)更換使用[1436。。早期的ICOMOS憲章也處理過遺產解說的主題,不過是從非常一般性的術語方面著手,視之為專門的考古研究的“公眾面”(public face)、高水平的技術保護努力和學術性的歷史分析。而且,早期憲章在描述公眾遺產溝通時,使用的是不一致的術語,諸如‘傳播’、‘普及’、‘展示’和‘解說’,也從不解釋任一術語的含義。”
澳大利亞《巴拉憲章》(1999)定義了,“解說指表現一個地方(place)文化意義的所有方式帕”,并進一步被解釋為“解說綜合了對構件(fabric)的處理(例如維護、修復、重建)、對地方的利用和在此舉辦的活動、對所引入的說明性材料的使用等方面。”
《中國文物古跡保護準則》(2000)(下稱《準則》)及其解釋性文件《關于(中國文物古跡保護準則>若干重要問題的闡述》(下稱《闡述》)中,均未涉及解說,僅在《準則》“第34條環境治理是防止外力損傷,展示文物原狀,保障合理利用的綜合措施”中,唯一言及展示。不過,此處的展示在《準則》英文本{Principals for the Conservation of Heritage Sites in China》中對應于reveal,而非interpret。再者,即使僅考察其中文語境,其效力也無法與作為獨立概念的展示相比。
《準則》中4次出現“展陳”(interpretation)。《闡述》中除個別出現展示(如4.1)外,更多見于“展陳”、“展示陳列”,如“8.4.4展示、陳列的條件”,“9.2.5第五部分是展示陳列方案”,“10關于日常管理、保養和展示陳列”,“10.1.2日常管理的第二項主要任務是提高展陳質量”,“10.3展示陳列在管理工作中是創造社會效益最主要的手段。”《準則》的《漢語一英語詞匯表》將“展陳”解釋為,在《準則》中,“展陳”的概念包括“展示、陳列及解釋”,因此可譯為“interpretation”,對應于兩個英文詞“interpretation;exhibition”。后者帶有借鑒博物館學“展陳”概念的明顯痕跡;而interpretation則體現出此份文件來自國外遺產領域的影響——《準則》雖直指“中國”,但其編制團隊來自中國、美國、澳大利亞三方,因此也反映出美、澳遺產界推崇interpretation的傾向。
例證3:不同領域學者的研究偏好
以國內學者為例。著眼于學科背景,旅游學者偏好解說研究,如吳必虎等(1999)的旅游解說系統研究,吳必虎、高向平等(2003)的環境解說研究,陶偉等(2009)的解說研究。其中,陶偉等人關于解說源起、概念、研究內容和方法的論文,集中了國外解說研究進展的大量文獻,可以之對比國內外解說研究狀況。而遺產學者偏好遺產展示研究,如田林(2004)的大遺址遺跡保護與展示、陶亮(2008)的土遺址展示、張成渝(2009;2010)的圓明園遺址展示、郭璇(2009)的文化遺產展示、王曉梅(2010)的考古遺址保護與展示等。
上述三類例證可見,遺產或相關學界的確存在著以解說或展示的唯一概念表達信息溝通的情況。其中伴隨著定義的概念見于,Freeman Tilden的解說,《巴拉憲章》的解說,《中國準則》的展陳,更嚴格地說,僅僅是前兩者。與2008憲章中的解說與展示的定義相比,這兩者的定義更加簡潔,Freeman Tilden突出了媒介、訊息傳遞、教育等幾個關鍵詞,而《巴拉憲章》的解說概念更具抽象性,指表現一個地方文化意義的所有方式。在筆者看來,Freeman Tilden和《巴拉憲章》的概念所指并不遜色于2008憲章兩個概念的總和。抽象性既是概念二選一的優點所在,但同時又是缺點。優點是,包羅萬象,非常適宜于統攝解說與展示兩個相似概念的諸多內涵;缺點是,籠統,因而不利于遺產概念系統的細化。因此,盡管憲章最終概念仍存在一定問題,筆者仍然認同2008憲章兩個概念的最終之選,恰也在于憲章邁出了改變以往解說或展示各行其是地注重概念運用然則回避概念辨析的重要一步,而這一步對于遺產研究概念體系的建立和完善無疑具有積極意義。
從另一種意義上講,憲章中并立解說與展示兩個概念,既充分保留了遺產事業創立以來(以1972年遺產公約為標志)一貫重視遺產展示的自身傳統,又體現出善于博采相關領域解說之長的良好態度。
六、討論
1 解說與展示關系的再理解
上文四表明,從憲章2008中解說與展示兩個概念字面上直接提煉的信息,依然具有一定的模糊性。針對兩個概念,Neil A.Silberman解釋如下:
盡管術語“展示”與“解說”總被視為同義詞,憲章還是明確地區分了這兩者。憲章將“展示”定義為“一處文化遺產地經過認真規劃后的信息和實物的理解,通常由學者、設計公司和遺產專業人士完成”。由此,展示更多地是一種由專家或專業人士到公眾的單向溝通模式。
“解說”指由文化遺產地激發的活動、反饋、研究和創造的全部。換言之,“解說”被視為一個持續的過程一一個人或集體的活動可以并且應該由每個人、外行和專家、兒童或成年人、當地居民和外來游客來完成。盡管專業人士和學者會在解說過程中繼續發揮重要作用,不過,在憲章看來,引入和吸收不同年齡和教育背景的游客、當地及相關社區族群、及其他利益相關者,被視為文化遺產地實現從靜態紀念物到學習和反映過去乃至社區寶貴的可持續發展資源轉變的不可或缺方面。
Neil A.Silberman是憲章編制工作的總負責人,所以,上述解釋對理解憲章中兩個概念有直接幫助。簡言之,他在承認展示與解說詞義相近的基礎上,強調了二者的區別——展示更多地是一種由專家或專業人士到公眾的單向溝通模式,而解說則涉及多方利益相關者。筆者認為,上述區別非常重要,但是,由于不能從概念字面上直接提煉得到,因此,建議將這重涵義補充到既有概念中,使概念更好地支撐針對文化遺產地專門制定本憲章的必要性。
2 解說與展示概念的完善
本著對概念實施最小調整同時達到最優調整效果的原則,筆者建議,對憲章中的兩個概念進一步修改如下(前兩個概念中的楷體是Neil A.Silberman的解釋,第三個概念中的楷體是本文所加內容,其它均為2008憲章相應概念內容的保留。)
解說指為了提高公眾文化遺產地意識、增強公眾文化遺產地理解力的所有潛在的活動。解說被視為一個持續的過程——個人或集體的活動可以并且應該由每個人、外行和專家、兒童或成年人、當地居民和外來游客來完成。專業人士和學者會在解說過程中繼續發揮重要作用。
展示更多特指通過安排文化遺產地的解說信息、實物的理解和解說設施,對解說內容進行認真規劃后的溝通。展示更多地是一種由專家或專業人士到公眾的單向溝通模式。
溝通媒介指為了實現遺產地信息公眾溝通的所有方式或手段,既包括印刷品和電子出版物、公眾講座、現場裝置和直接相關的非現場裝置、教育項目、社區活動,以及對于解說過程本身的持續性研究、培訓和評估,也包括(盡管不要求)信息板、博物館式的陳列、規范化的徒步旅行、講座和導引式旅游、多媒體應用和網站等等要素。
兩個概念涉及兩處變動:一,將Neil A.Silberman的關鍵性解釋明確地對應放入概念中,使讀者清晰把握憲章編制者的真正思路;二,解說概念中回避了形式,展示概念中回避了手段,將形式與手段整合到“溝通媒介”中。這一術語曾出現在憲章初稿“遺產展示”、草稿2“解說”概念中,其后數稿,這一術語的重要性屢屢下降。至終稿時,僅在“原則6:涵蓋性”的解釋文字6.4中一次提及(參表3之Ⅲ)。本文認為,既然解說活動與展示手段存在著界限不清晰的困擾,以“溝通媒介”涵蓋之,既可以化解強行區分為兩類的不利局面,又可以避免隨著新的溝通媒介形式出現,相應產生的具體形式羅列不足的狀況。更何況,具體的解說手段與形式的研究并不是國外解說研究的主要內容,因此,解說與展示概念本身似也不必過多拘泥于此。
Neil A.Silberman指出,“憲章的制定參與者(尤其是ICOMOS解說與展示國際委員會(ICIP)作為憲章的機構發起者),現在面臨的問題是,如何從一般性原則向正在發展中的有效、切實的解說技巧(interpretive techniques)轉移。繼續批評蒼白的、非原真的或無效的解說計劃,留下僅憑假想所描繪的‘好的’解說特征是很容易的。”這表明,憲章繼“一般性原則”之后,下一步將致力于“解說技巧”,這與筆者所認為的,概念本身不宜過多著墨于解說活動或展示手段的列舉并不矛盾。因為,如何從遺產研究角度切入解說與展示手段這一專題,是在憲章奠定了“一般性原則”的基礎之后首要面對的實務性課題。從遺產而非旅游領域切入該研究,有助于更多地側重于保護而非開發,實現嚴格而非僅僅是溫和的遺產可持續利用。
3 結語
誠然,2008憲章在解說與展示概念乃至更多之處仍存在一定問題。但毋庸置疑的是,憲章仍然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它使得遺產解說與展示首次以國際文件形式得以清晰地確立,并進而引起了更為廣泛的關注與討論,相關問題的討論需以此種背景性認識為基礎。此外,憲章的確立在推動遺產事業面向公眾溝通方面,邁出了堅實一步。憲章開創性地將遺產事業對展示的關注與相關領域對解說的認識成果,共置于一個平臺之上。它表明,當前及未來相當長時期的遺產工作中,解說與展示是溝通遺產與公眾的兩種途徑。
一般而言,憲章作為相對穩定的國際文本,不宜對其進行直接的修訂。不過,Neil A.Silberman所言則暗示出另外一種可能。他曾指出,“憲章的批準只是邁向詳細制定一份更加專門、合用的指南(guidelines)的第一步,通向目標的最優路徑還遠不夠清晰,該目標既要避免泯滅跨文化的慣例,又要避免使一處遺產地或某一地區顧影自憐。”此言透露出,繼2008憲章批準之后,未來可能會繼續出臺指南之類的解釋性文件。如此,圍繞憲章的未盡事宜(如本文提出的完善兩個核心概念),完全可以借助指南在未來的編制而適時做出進一步的解釋和說明。
需言,本文對于解說與展示概念的理解,間接求證于憲章主導人的兩篇文章,但決定性依據,仍然是憲章數易其稿的原始文本。由此,本文力爭最大限度地接近憲章調整中的真實想法,未盡之處,有待伴隨著遺產地與公眾溝通現實訴求的增強和更多資料的揭示而繼續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