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世紀后期,在國際政治領域,地理空間的認同(身份認同)取代了意識形態的認同(制度認同)。隨著經濟全球化的不斷深入,地區合作成為地區內國家應對外部挑戰、謀求進一步發展的主要手段和政策取向。阿拉伯馬格里布聯盟(馬盟)作為北非重要的地區合作組織,自成立以來,由于成員國政治互信缺失,經濟互補性不強,缺少強有力的區內大國的引領,以及各國外交政策的差異等因素,導致地區認同缺失,地區一體化進展緩慢,地區主義尚未發育。近年來,馬盟地區合作開始走出困境,一體化進程穩步推進,呈現良好發展態勢,馬盟地區主義的前景值得期待。
關鍵詞:地區認同;地區主義;地區合作;馬盟-體化;西撒問題
中圖分類號:D81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3060(2012)02-0065-09
20世紀后期以來,隨著冷戰的結束,意識形態的對立已經讓位于各國對經濟發展的熱衷和對資源與技術的競爭,地區合作成為各國謀求進一步發展的主要政策取向。為因應全球化浪潮的沖擊,非洲國家紛紛組建地區的和次地區的政治經濟集團,積極推動國家間的合作,推進一體化進程,以此化解被“邊緣化”的危險,并努力提升自身在世界政治、經濟體系中的地位。這是地區主義(regionaIism)這一新的政治、經濟整合現象在非洲的地域反應。地區主義是民族國家對經濟全球化的難以形容和不可避免力量的集體回應之一,是與全球化進程相伴隨的另一種推動世界政治經濟關系實現結構性轉變的動力。作為一個影響國際事務演變的趨勢性范式,地區主義對地區一體化的巨大促動效應將深刻改變世界地緣經濟與政治版圖。阿拉伯馬格里布聯盟(uMA,下文簡稱“馬盟”)是北非重要的地區合作組織。本文以地區認同(regional identity)為視角,試圖說明其在馬盟一體化進程中所起的重要作用。
一、地區一體化:從地區認同到地區主義
在世界范圍內,一個地區(region)作為一個相對獨立的政治、經濟和社會空間而與其他地區區別開來,往往體現為地區行為體之間在文化屬性、歷史經歷、政治制度和外交關系等方面所具有的親緣性,以及面臨共同威脅時所具有的相似心理感受及政策反應。英國學者巴里·布贊(Barty Buzan)認為,一個地區的構成至少需要三個條件:共有的特性(shared characteristics)、成型的互動(pattern interac-tions)和共享的知覺(shared perception)。可見,“地區”不只是在地圖上能被直接和準確描述的有形空間,它本身就包含觀念建構的含義,是根植于政治實踐的社會及認知建構。
所謂認同(identity),是指以共同體成員相同特性為基礎建立起來的、與他者相區別的共有形象和歸屬感,是行為體自身的意義來源,也是自身通過個體化(individuation)過程建構起來的。在政治學領域中引申為由此而產生的對共同體的忠誠。建構主義理論家亞歷山大·溫特(Alexander Wendt)認為,認同是相對穩定的、對自身的特定角色的理解和預期,因而是能夠產生動機和有意圖行為傾向的一種屬性。它建立在長期實踐基礎之上,代表政治行為體本身與行為體之間的一種社會關系。溫特將認同分為實體認同、類型認同、角色認同和集體認同。前兩種認同內生于行為體,強調自我與他者之間的差異性;后兩種認同的建立依賴于體系的政治文化,存在于行為體之間的互動關系中,強調主體間的一致性。集體認同把角色身份與類型身份結合起來,使行為體把他者的利益定義為自我利益的一部分,亦即具有利他性。利他行為仍然可以是理性的,但是它們權衡利益的基礎是團體或團隊。
地區認同是成員國對地區作為獨立實體的集體認同,是地理上接近的若干國家將自身視為地區整體一部分的意識。一般而言,根據來源的差異,地區認同具有三種基本屬性:(1)歸屬性(attributive)。地區成員國之間在時間和空間上的連續性互動,造就了本地區在歷史、文化、經濟與社會等方面的親緣關系,從而形成歸屬性地區認同。歸屬性地區認同是地區認同的初始形態。(2)回應性(responsive)。一個地區在與區域外實體的互動關系中,地區成員國更加清晰地將“自我”與“他者”區別開來,從而建構起本地區與“他者”的差異性,形成回應性地區認同。(3)功能性(functional)。地區認同還表現在區域內各國應對社會經濟等功能領域的共同議題,以及在此背景下各國之間的互動關系,形成功能性地區認同。地區認同的這三種屬性在層次上由低到高,分別影響著地區主義的不同方面。
認同政治研究與地區合作實踐表明,如果成員國的認同感較強,將自身視為地區的“整體一部分”,地區合作組織一體化的推進就具備了深層次的心理和文化上的支撐。另一方面,組織內地區合作的不斷深化反過來塑造著成員國的利益取向與政策回應,在二者的相互作用下,最終實現國家的不斷發展與地區的共同繁榮。
所謂地區主義,是指一群地理位置臨近的國家,為了發展它們共同的政治、經濟或戰略利益目標所進行的互動與合作。作為一種調節過程,地區主義把具有各自機構和目標的系統或組織聯合在一個共同的框架中,為的是共同實現至少是某些目標以及共同實施至少是某些政策。地區主義需要一定的條件:(1)共同的地區意識。目前世界上的地區合作組織,都是地理上連為一體或比較接近的國家組成的。這些國家往往認同其所屬地區在歷史上的親緣性、文化上的相似性和地理空間上的板塊性,或相同政治形態與價值觀念,從而形成一種整體性的文化意識或共同體感。(2)共同的利益驅動。約瑟夫·奈(Joseph S.Nye,Jr.)認為,地區主義的動因來自于區域內外兩個方面。外部的主要刺激因素可能來自對整個組織的威脅,內部的主要刺激因素可能出自對共同利益的期望。溫特指出,沒有利益,身份就失去了動機力量;而沒有身份,利益就失去了方向。(3)共同的制度框架。地區一體化進程必須通過國家意志的趨同來推動,因為在全球化時代的世界體系中,國家之間的關系既具有依存性,同時又具有高度的競爭性。因此,國際經濟關系的變化,使得多邊領導和政策協調成為必需,這就要求成員國共同努力建構地區合作機制。制度建設是地區主義的核心。(4)共同的政策選擇。成員國在地區意識、利益訴求和制度化框架方面的趨同將促使其采取共同的政策,從而轉化為共同的組織行為。這種共同的行為取向將使成員以組織(群我)而非個體(自我)的身份共同面對組織外行為體,增加組織應對外部威脅的權力優勢,強化地區主義的共同性。
地區認同和地區主義互相影響、相輔相成。地區認同是地區主義的產物,地區各國在經濟、政治、文化等領域的密切聯系加速了國家間的融合,促進地區的整合,塑造著國家對地區整體性的認同。同時,地區認同又是地區主義發展的重要前提,它通過作用于國家的利益與行為取向而對地區主義的發展前景產生重要影響。地區認同直接影響地區合作組織成員國的身份定位、利益分配和政策選擇,是地區主義形成的先決條件。
二、馬盟一體化的制約因素
馬格里布地區具有歷史上的親緣性、地理上的整體性和語言、民族的同一性特征,具備開展地區合作的“天然條件”。馬盟的成立是地區主義在北非發展的產物。然而,馬盟國際關系存在著諸多制約其進一步發展的因素,導致其一體化進程緩慢,地區合作收效甚微。
1.成員國政治互信缺失,地區認同感不強
(1)國家間政治利益上的沖突。馬盟各國歷史情感復雜,政治體制不同,社會觀念各異,地區民族、種族、宗教沖突頻發,導致國家間政治利益沖突現象嚴重,歸屬性地區認同感不強。例如,利比亞因洛克比危機長期拒絕擔任馬盟主席國,削弱了馬盟的組織凝聚力;阿爾及利亞與摩洛哥兩國邊界長期關閉,阻礙了兩國的經濟和政治往來;毛里塔尼亞長期政局不穩,軍人統治的政治文化遭到馬盟其他成員國的普遍反對。一個典型的實例是,2007年,利比亞向包括馬盟成員國在內的所有阿拉伯國家發放了簽證,但對突尼斯人采取了區別性對待。這毫無疑問對聯盟的進程產生了消極作用,因為這個決定違背了馬盟最重要的一個原則,那就是在成員國間人員的自由流通。沒有這種自由,那么要形成馬格里布共同市場就是不可能的了。諸如此類的事件反映了馬盟內部存在的分歧,削弱了成員國間的信任與合作,使他們難以在馬盟框架內采取統一行動,不利于組織一體化的發展。地區合作的實踐表明,主權國家對區域組織的認同和參與是地區一體化的根本性推動力量,成員國歸屬性地區認同的構建是實現地區合作的重要步驟,是地區合作組織共同目標意識和政策取向形成的觀念基礎。
(2)久拖未決的西撒問題。西撒問題由來已久,是西班牙殖民統治的產物。因為領土及資源爭端,歷史上,摩洛哥、毛里塔尼亞、阿爾及利亞和利比亞相繼牽涉其中。馬盟的成立不但沒有為西撒問題的解決創造條件,相反,該問題卻成了馬盟地區整合的最重要制約因素。特別是1995年以來,由于摩洛哥和阿爾及利亞在西撒問題上發生嚴重分歧,舉行過6屆的馬盟首腦會議被迫中斷,至今仍未恢復,馬盟一體化建設進程也因此基本陷入停頓。西撒問題發展到今天,主要變成了馬盟兩個最主要國家摩洛哥和阿爾及利亞之間的矛盾。30多年來,西撒問題成了兩國關系不可逾越的障礙,嚴重阻礙了馬盟各國的團結與合作。摩、阿在西撒問題上明爭暗斗,雙邊關系一直沒有實現正常化。無論是推動馬盟地區經濟、政治一體化的需要,還是促進非洲大陸的團結與合作,都繞不開西撒問題這道難關。
2.各國經濟發展程度各異,且相互間互補性不強
經濟一體化是地區一體化的核心要素,對一體化的進程起著決定性作用。由于歷史上的殖民統治、惡劣的自然條件以及地區局勢長期動蕩、各國自然稟賦差異較大,加之各國在選擇社會經濟發展戰略方面出現種種失誤等因素,使得馬盟總體經濟發展水平比較低,且各國發展程度各不相同。馬盟五國中,有經濟比較發達的利比亞(但以石油經濟為主),位居“中游”的阿爾及利亞、摩洛哥和突尼斯,還有屬于最不發達國家之列的毛里塔尼亞。總體上,由于受殖民地經濟的影響和經濟全球化的沖擊,馬盟各國經濟畸形發展,經濟基礎薄弱,結構單一,很難建立起完整的工業部門,各國經濟的互補性不強。與歐盟等成熟的地區合作組織相比,馬盟在產品門類、發展程度、經濟互補性和自由度等方面都沒法相提并論。馬盟成員國之間的貿易不到3%,而在南美國家之間已經達到了15%,東南亞國家之間達到了22%。馬盟成員國經濟互補性程度低,影響了經濟一體化的推進,而發展中國家經濟一體化組織的發展很大程度上需要依靠內部市場的擴大。
另外,由于馬盟成員國經濟發展不平衡,對同一項政策,成員國往往產生不同的反應,帶來不同的后果,在推動一體化時很難顧及到平衡,使得成員國之間缺乏集體意識。一些國家選擇放棄集體一致原則,單獨與歐盟等一些組織和國家簽訂經濟協議,這削弱了馬盟的向心力。例如,早在1995年7月,突尼斯就率先與歐盟簽署了“聯系國協議”,隨后,摩洛哥和阿爾及利亞也與歐盟簽署了這一協議。結果是,馬盟各國與歐盟的經濟聯系甚至超過了馬盟成員國之間的經濟聯系。
3.缺少地區領袖型國家
地區主義的發展要求成員國在關稅等諸多方面實行共同的標準并共享,推動區域經濟一體化的發展,而這需要具有領袖能力的地區大國的牽引和推動。領袖型國家往往具有聯邦或聯盟的意識,在促進地區主義發展與深化過程中所起的作用主要表現為:打破制約一體化的機制與政策障礙,協調成員國之間的利益;以規模效應帶動和促進地區一體化市場的發展。考察地區一體化組織的成功實踐,可以發現,一體化進程往往起源于某一個核心地區,由一個或若干個較強、較高度發展以及在一些重要領域比其他地區更先進、更具吸引力的政治單位構成。歐盟的德國和法國、北美自由貿易區的美國、南共體的南非作為組織的領袖型國家,在推動地區一體化方面發揮了決定性的作用。在馬盟各國中,沒有一個無論基于實力還是基于愿望能夠成為地區領導者的國家。另外,作為非洲有重要影響的地區大國,埃及早在1994年11月就正式提出入盟申請,但馬盟迄今尚未審議埃及的要求。馬盟地區主義發展雖然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但是目前來看,由于缺少地區領導國家的引領和推動,馬盟對地區合作與發展的積極作用還非常有限。
4.區外大國介入導致各國外交政策差異較大
歷史上,殖民主義勢力曾將觸角伸向整個馬格里布地區。由于馬格里布地區地緣戰略地位十分重要,世界主要大國無不染指這一地區。其中歷史上的殖民宗主國法國和當代霸權國家美國在該地區的滲透和爭奪最具代表性。區外大國的介入使得馬盟成員國的外交政策差異很大。
在對法外交上,馬盟五國中除利比亞外均與法國有著源遠流長的傳統關系,因此,法國在馬格里布國家的外交取向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例如,阿爾及利亞在歷史上曾作為法國的海外省達一個多世紀,法國是阿爾及利亞外交中地位舉足輕重的國家,但美國進攻性的外交戰略又不可能讓阿爾及利亞唯法國是瞻而將美國拒之門外。利比亞雖然在歷史上并不是法國的勢力范圍,但卡扎菲在執政時期也努力拉近與法國的關系,以利于其推行反美外交戰略的需要。當前,利比亞戰爭已經結束,美、英、法等西方大國如何分切利比亞這塊“石油蛋糕”,將經歷一個漫長而復雜的博弈過程。但可以預見的是,法國作為戰爭的主要發起方,勢必在未來的利比亞對外關系中占有重要地位。
美國是馬格里布地區最重要的外來參與者。在與美國的關系上,長期以來,馬盟五國分別實行差異性對美外交戰略。美國長期對利比亞實施制裁,并將其列入支持恐怖主義的國家黑名單,與利比亞不共戴天。雖然美國出于推行其全球戰略的需要,于2006年恢復了與利比亞的外交關系,并在2011年與北約其他主要成員國一起發動利比亞戰爭,推翻了卡扎菲政權,但兩國關系的歷史陰影短期內還難以消除。未來的利比亞新政權采取何種對美外交政策,有待觀察。摩洛哥是馬盟國家中的“親美”派代表,穆罕默德六世積極發展與美國的“伙伴”關系,與卡扎菲高舉“反美”旗幟的外交戰略背道而馳。突尼斯和毛里塔尼亞則采取比較溫和的對美實用主義外交路線,主張同時發展與法、美兩國的外交關系。而阿爾及利亞則更多地表現出“疏美”傾向,阿美關系若即若離。
由于歷史上的殖民勢力和近代霸權勢力的介入,以及這兩種勢力的相互交織,使得馬盟各國外交政策缺乏獨立性和穩定性,且互不兼容,在地區問題上很難達成一致性的政策安排。區外大國的介入以及由此導致的各國外交政策差異是制約馬盟一體化的重要外部因素。
馬盟地區合作能否成功取決于以下幾個方面:成員間政治關系的改善是馬盟地區主義的前提條件;經濟聯系的加強、經濟依存度的提升是馬盟地區主義的主要內容;完善的地區合作機制與趨同的外交政策是馬盟地區主義的制度保障;地區領袖型國家的引領是馬盟地區主義的重要推手。
三、推進馬盟一體化的路徑選擇
最近幾年,受經濟全球化浪潮的沖擊,馬盟各國越來越認識到加強經濟互補合作和實現經濟一體化是馬格里布地區應對發展挑戰的現實選擇,要求重新啟動馬盟一體化進程和加強經濟合作的呼聲漸趨強烈。由于受上述各種因素的制約,馬盟各國應該積極探索適合地區特點的一體化模式,走出一條有地區特色的合作之路。
1.成員國政治關系的改善與經濟聯系的加強
溫特認為,友誼和集體身份的形成在無政府條件下是可以實現的。國家所持有的社會共有觀念勢必造就對外政策行為,這種行為又加強和再造這樣的觀念。共有觀念的存在取決于具有知識的行為體之間的互動。沒有實踐活動,體系就不會發揮作用。當今國際社會迫切需要建立一種基于國家之間友誼的集體身份,既相互尊重主權的個體性,同時又可以把各國納入建立真正的國際共同體的進程。面對經濟全球化帶來的日益增長的挑戰,能夠駕馭馬格里布地區巨大經濟潛力的唯一力量是擁有共同的政治愿景。摩洛哥和阿爾及利亞是馬盟內部兩個重要國家,幾乎所有重大的地區安全問題都牽涉到這兩個國家的切身利益。摩、阿政治和解對馬盟地區合作起著決定性作用。由于西撒問題久拖未決,使得馬盟地區主義缺少基本的形成要素。因此,馬盟地區開展多邊合作,首要和關鍵的問題是處理好西撒問題。西撒問題的政治解決是馬盟地區主義形成的關鍵步驟。
經濟上,馬盟一體化可以在兩個方面促進地區經濟更快增長。首先,馬格里布地區經濟的一體化會導致規模經濟的產生,刺激競爭,建立起一個超過8600萬人(2010年)的消費市場,在規模上相當于幾個世界上最具活力的貿易強國,足以提高該地區對外資的吸引力。其次,區域一體化將減少歐盟對馬盟成員國的“中心輻射效應”(effects of hub-and-spoke)帶來的負面影響,從而在客觀上刺激馬盟內部的經濟聯系。當一個巨大的“中心”國家或地區與幾個小國進行雙邊貿易的時候,這種效應就會出現。不斷深化馬盟成員國之間的經濟聯系是馬盟一體化的重要條件。
2.不斷推進制度化建設
制度安排是地區合作組織得以存在和發展的基礎,其發展程度及內在機制在一定意義上決定著一體化的發展水平。如果缺少成員國的主觀動力,不能形成有效的組織機制,地區一體化也只能是一種設想。新自由主義(Neoliberalism)認為,機制本身是具有自主性的一個變量,在地區認同建構過程中起著重要作用:組織本身及其機制是由內含某種價值的一系列原則、規則、準則與決策程序構成的,其深層內核實質上是文化價值。因此,組織與機制本身的發展、合作的深化也是該文化的發展及其社會化的過程;在地區合作中,組織與各種機制能夠明確界定成員國承擔的法律責任,降低交易成本,減少不確定性,并提供解決爭端的組織平臺。
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的官僚組織理論認為,官僚制(bureaucracy)組織體系建立在專業分工和工具理性的基礎之上,是理想性質的組織體系。那些法制健全、官僚體制完善和具有高度理性社會規則的國家(即“韋伯式國家”)容易形成正式的機制,從而促進一體化的深化;反之,那些缺乏較強法律制度、治理方式非理性的國家(即“非韋伯式國家”)組成的地區合作組織則難以進行機制建設。馬盟國家都屬于“非韋伯式國家”,最明顯的特征體現在國家與社會的關系上。雖然這些國家形式上依照憲法締造,但往往由傳統的社會習俗和觀念主導著國家與社會的關系。形形色色的民族主義、教派主義和社會習俗等把持著國家的政治生活,導致這些國家很難接納硬性的機制建設,從而使得馬盟地區主義表現出“軟”的特征。可以說,馬盟地區主義機制上的軟弱也是馬盟各國國內社會結構特性的延伸。只有按照漸進與務實的方式推進地區機制建設,馬盟地區合作才能有序開展。
3.長期不懈地進行互信建設
互不信任是馬盟內部的普遍現象,也是馬盟一體化的最大制約因素。本來,馬格里布地區在地理上是連為一體的(板塊性),具有相似的歷史經歷和比較接近的文化、價值觀,具備地區一體化的基本條件。但是,由于歷史上的殖民主義在馬格里布地區制造的隔閡和敵對,人為割裂了馬格里布的板塊屬性,破壞了該地區人民的歷史與地理認同,使得這一地區的人文景觀呈現馬賽克式、碎片化特征。只有努力消除彼此之間因歷史和現實因素造成的不信任,長期不懈地進行互信建設,營造成員國之間良好的心理環境,為今后的制度化建設打下良好基礎,馬盟一體化才有進一步發展的可能。
地區認同最基本的含義是地區各國的“整體一部分”意識,從而形成歸屬性地區認同。歸屬性地區認同源自地區內各國在時間和空間上的連續性互動關系,它一經形成,便直接作用于社區民眾、商業團體和政府的心理與思維取向,進而影響地區認同的形成。對國家來說,歸屬性地區認同感越強,對地區的一體化就越重視,從而傾向于與本地區其他國家采取一致性的政策,創建和維護本地區功能領域的制度和規范。同時,其在對待區外國家和地區時就越明顯地表現出“回應性”。
4.馬格里布地區認同的建構
一體化成功的重要條件是人民有能力把一體化變成一種觀念或信仰,進而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地區認同具有一種自我實現的功能,它并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可以隨著社會制度文化和環境改變被不斷地建構、塑造出來;對于不同的利益和文化,認同也可能交叉或重疊。作為泛非文化的一部分,馬格里布地區傳統文化中有著深遠的群體意識和集體精神,但這種基于氏族或部落血緣關系的原始村社民主形式有著強烈的屬地意識和群體屬性,要將這種血緣或血族集團內的民主形態嫁接到對非血緣的社會共同體事務的參與中去,并將其提升到現代國際關系的層面上,顯然是不現實的。同時,在次地區層面上,北非傳統政治文化注重個人對集體的效忠義務,強調下級對上級的絕對服從,忽視個人自由的彰顯與個人價值的實現,追求集體一致,排斥個性發展,這些都與現代民主政治的發展要求格格不入。如何根據國際政治的發展要求去挖掘北非傳統文化的同一性要素并進行整合與重構,努力構建現代公民社會,是馬格里布各國在現代化進程中難以回避的問題,也是馬盟地區主義的必由之路。
地區認同的構建是馬盟地區合作的必由之路。只有不斷挖掘馬格里布地區歷史上的共同文化根基,構建馬盟地區的共同體意識,馬盟地區合作才有繼續推進并不斷深化合作領域與層次的可能。
四、馬盟地區主義的前景
馬盟自成立至今已逾23載,雖然在地區合作方面步履維艱,但仍具備一體化得以推進、促進地區主義發育的諸多積極因素:
(1)歷史地理因素。馬格里布這個古老的地理概念作為西北非地區的總稱,至今已有1000多年的歷史。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馬格里布始終代表著一個獨立的“北非板塊”。因此,馬格里布地區的板塊性是與生俱來的,這種獨立的歷史地理屬性是馬盟一體化發展的重要基礎之一。另外,從地緣政治的角度看,馬格里布地區是非洲與歐洲的結合部、連接地中海與大西洋的“咽喉”,地緣位置非常重要,歷史上就是群雄逐鹿之地。在國際關系中,位于同一地區的國家,由于地理上接近,交通便利,往往在歷史上就有了密切的經濟聯系,很容易由各國政府出面達成一定的協議,形成地區經濟一體化。
(2)語言文化因素。社會表象理論(social Representation Theory)認為,語言是一種集體表象,是一種反映功能的社會機制。而文化則是地理和歷史條件與種族及其劃分所產生的一種共生現象。文化認同能將這個群體中所有成員的共同性匯聚在一起。語言文化是國家身份的重要象征,共同的語言文化容易產生集體認同。馬盟五國的國語均為阿拉伯語,這為五國人員往來、經濟交往和文化交流提供了“工具便利”。另外,馬盟五國擁有共同的宗教信仰,伊斯蘭教成為這一地區國家人民的思想道德信條,也使五國具有相近的價值觀和思維方法。
(3)資源經濟因素。從資源經濟角度看,馬盟各國具備經濟一體化的互補要素。利比亞和阿爾及利亞擁有豐富的油氣資源,但兩國農業比較落后;摩洛哥擁有豐富的磷酸鹽礦藏,農業發達,但能源缺乏;突尼斯的石油和磷酸鹽礦、毛里塔尼亞的鐵礦和銅礦儲量都很豐富。聯盟內部產品以互補為主,競爭為輔,合理的內部調劑對五國的經濟發展能產生推動作用。只要五國打破橫向封閉狀態,完全可以通過區域經濟一體化來發揮各自優勢,整合地區人力、資源、資金和技術等要素,實現優化配置,提高綜合實力,形成區域內的互補利益。2009年6月10日至12日,在南非開普敦召開的第19屆非洲經濟論壇發布了《2009年非洲國家競爭力報告》,其中評選出非洲十大最具競爭力的國家,在這份名單中,突尼斯(4.6分)和摩洛哥(4.1分)分列第一和第五位,表明這兩個馬盟國家具有很大的發展潛力。
正是這些共同的歷史、文化和經濟聯系,使得馬盟一體化進程并未停止。在經濟全球化不斷推進、深化的今天,發展、合作、共贏成為各國尤其是廣大發展中國家的迫切需要和現實選擇。在此背景下,馬盟成員國維護團結、加強地區合作的愿望不斷增強。自2007年以來,馬盟五國領導人都表示了積極的態度,希望加快地區一體化進程,特別是摩洛哥和阿爾及利亞兩國出現了態度緩和、立場接近的積極變化,這將成為推動一體化的最有力因素。突尼斯外交部長卡邁勒·米爾詹(Kamal Mirjan)指出,馬盟一體化是事關馬盟國家和人民生存的迫切需要。建設并實現馬盟一體化不僅可以使成員國能夠應對和戰勝各種挑戰,并且符合本地區人民期盼繁榮昌盛的愿望。因此,鞏固馬盟國家經濟互補性和最終實現馬格里布經濟一體化應該成為馬盟各國的不懈追求。
實際上,近年來馬盟地區經濟合作正在得到加強。2009年12月29日,馬盟外交部長理事會第29次會議通過了2010年馬盟工作計劃,確定成立系列專業部長理事會,共同研究相關問題,加強馬格里布地區國家的經濟互補和一體化。2010年3月16日在阿爾及爾召開的馬格里布金融與貨幣部長理事會上,正式成立了馬格里布投資和商業銀行(BMICE),區域內各國投資比例、內外部控制、可行性研究等問題最終得到解決。五國還就建設泛馬格里布高速鐵路問題進行了磋商并達成了初步協議。2010年12月1日,馬盟秘書長哈比卜·本·葉海亞(Habib Ben Yahia)宣布,馬盟五國已經就2011年啟動建立馬格里布自由貿易區達成協議。這一系列舉措標志著馬盟在推進地區一體化進程方面取得了重要進展。非洲經濟委員會估計,如果存在一個馬格里布聯盟,五國的國內生產總值將會分別提高5%。世界銀行估計,如果開展更深入的合作,包括服務的自由化和改革投資規則,則該地區國家的實際人均GDP在2005~2015年內將獲得大幅增長,阿爾及利亞可能達到34%,摩洛哥為27%,突尼斯為24%。
政治方面,馬盟各國正在朝著消弭分歧、建立互信的方向努力。2007年11月27日,馬盟元首委員會發表聲明,反對外國在任何非洲國家建立軍事司令部或軍事存在。這被認為是馬盟對外爭取“用一個聲音說話”邁出的重要一步。2009年4月19日,摩洛哥外交與合作大臣費赫里(Taib Fassi Fihri)表示,摩洛哥政府愿盡快與阿爾及利亞實現關系正常化,并開放兩國邊界。他還表示,西撒問題不應該影響雙邊關系發展,不應影響阿拉伯馬格里布聯盟的建設。這代表了馬盟成員國的共同期待。法國銀行前高管、曾任摩洛哥國王穆罕默德六世經濟顧問的安瑞·阿佐雷(Andre Azoulay)指出,馬格里布地區雖然國家政體存在很大差異,但是它們都已走上朝著同一個方向發展的軌道。
文化方面,馬盟從成立伊始就致力于在成員國之間開展合作,以發展各級教育,維護源于伊斯蘭教教義的精神和道德價值觀,保護阿拉伯民族特性,并配備有助于實現這些目標所需的各種手段;其中包括開展師生交流,建立大學和文化機構。早在1990年,馬盟第二屆首腦會議就通過決議,在利比亞設立馬格里布大學和馬格里布科學院兩個泛馬盟文化機構,正是基于馬盟五國擁有共同的語言和相近歷史文化的考慮。文化認同是馬盟成立的重要基礎,也是其得以不斷發展的重要推動力量。
當前,受“阿拉伯之春”浪潮的沖擊,包括馬格里布地區各國在內的阿拉伯世界正經歷一場以西方大國為推手、由相關國家政治反對派發起的,以推翻現政權、實現社會變革為目標,以社會運動(街頭暴力政治)為手段的“草根民主革命”,地區政治格局正在進行深刻的結構性重組。經歷了徹底“政治洗牌”的馬格里布各國未來的政治領導人將推行怎樣的一體化政策,目前尚不明晰。但綜觀馬盟近年來的發展態勢,并通過以上各種積極因素,可以看出,馬盟已經走出地區一體化的困境,正步入穩步推進、逐步發展的軌道。有理由相信,隨著馬格里布地區認同的構建和深化,在不久的將來,馬盟將發展成為一個充滿活力的地區合作組織,其在非洲乃至世界范圍內所處的地位和所產生的影響將日益凸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