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一直喜歡穿父親的拖鞋。
拖鞋是葦草編結成的,簡單的樣式,穿在腳上,在夏季清清涼涼。好像是喜歡那種感覺,走在水泥地上,聽那沉沉的鞋履聲,撲嗒撲嗒的。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的我是很寂寞的。母親回老家了,那個長長的夏天,只有我和父親兩個人在西安。
父親總是很忙,每天早出晚歸。于是,每天我可以睡到日上三竿,起來后吃一點父親早晨留好的飯,然后,就撲嗒上那雙大草拖跑到樓下去了。樓下有一群和我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我們一起玩一些游戲。我們一直玩到傍晚的時候,才被大人喊回家。
父親總是最遲回家的那個人。每天回來,總是手忙腳亂地炒菜、燒飯。父親經常把飯燒糊。盡管這樣,我依然希望他早點下班回來,只要能看見他,我還是快樂的。
如果他不在,又沒有別的小孩子玩,實在悶了,就撲嗒上那雙大草拖到外面,自我感覺非常神氣。
父親總不喜歡我穿他的草拖,他對那雙拖鞋似乎格外愛惜。有一次,我不慎將那雙鞋子穿丟了,回來被父親臭罵了一頓。
我很委屈,不就是一雙拖鞋嗎?
后來,我才知道這雙草拖是奶奶給編的。每年在天最熱的時候,父親總能收到一個包裹,里面裝著一雙清爽整潔的草拖鞋。
奶奶托人寫的信里說道:孩子,媽不在你的身邊,你要學會照顧自己。聽說城市里害腳病的人多,媽也沒事,就給你編些草拖鞋。鞋子雖然不好看,但穿起來會很涼快,也不會得腳病。媽很想你,有空回來看看媽。你的照片都被媽的手指磨黃了……
當時的我自然無法體會這種感情,只是覺得不過是一雙草拖鞋。
真正體會到這種親情時,我已經16歲了。那時,奶奶仍然會在夏天給父親寄草拖來,每次收到,父親總會端詳良久,默默地發上一會兒呆,我知道,他肯定是想奶奶了。
而我對草拖的鐘愛,也許是緣于童年時代的那個夢。
我的鞋柜里,有各種樣式的草拖鞋,這時,草拖在西安的街頭隨處可見。
買回的草拖,樣式好看,也非常合腳。可不知為什么,我在夏天光腳穿著它,在屋內走來走去的時候,竟會因為聽不到那撲嗒撲嗒的鞋聲而感到失落。于是,我依然會穿父親大大的不合腳的草拖鞋,在父親不在家的時候。
又過了兩年,父親的草拖忽然就斷了——奶奶去世了。
父親得知消息后,坐在屋內,一動不動的,我只見他額上的汗大顆大顆地落下來,很快地,他的眼睛紅了。
沒有了草拖,仿佛沒有了靈魂,父親總是覺得少些什么似的,悶悶不樂。
我陪在一邊,心是疼的。
我開始學編草拖,編與奶奶一模一樣的草拖。我沒有想到看起來簡單的草拖編起來那么煩瑣,一遍遍地編,一遍遍地拆。手指尖打了泡,就連拾根針都會疼。
經過了三個月的時間,我終于可以將編草拖的流程熟稔于心。
我還記得將第一雙草拖放在父親面前時,父親有過的驚喜。我想,以后每年,我都會送父親這樣一雙草拖,因為我知道,草拖對父親來說已不是一雙單純的草拖,它已是奶奶愛的延續了。
(摘自《潤·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