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倒鬼子

陽春三月，遠在東京的美沙在MSN上跟我說：丁丁，富士山的櫻花開了，帶兒子來看看吧。

這不是美沙第一次邀請我，不過由于某種原因，我一直沒有接受她的盛情邀請。

和美沙成為朋友是我在“交大”讀書時。有一天，一個陌生的女生幫了我一個忙，我感激地和她聊天。這一聊，就聊成了知心朋友。告別時我才得知這個說得一口流利漢語、名叫李麗的女孩竟然是日本人，李麗是她的中文名，她真正的名字叫美沙。

老實說，如果一開始我就知道美沙是日本人，或許就不往下聊了。

美沙回國后不久，像大多數日本女人一樣，在職場做了幾年，后做了家庭婦女，相夫教子。可美沙的丈夫是個虐待狂，經常打她。去年，美沙和他離婚了，再入職場，帶著兒子孝太生活。

或許因為美沙離婚了，她這次邀請我時，我答應了。這個時候，她需要朋友的安慰。

不日，我帶著十二歲的兒子蘇寧來到東京。

進了美沙家時，大約是東京時間上午十點，美沙在公司里，家里只有她十一歲的兒子孝太。美沙打電話交代我，中午她回來和我們吃飯，下午她請假，陪我們一起去看櫻花。

孝太像個小大人似的接待著我們，泡茶敬茶削蘋果皮，做得有模有樣。我心里直感慨，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孝太失去了父親，成熟得也早。

蘇寧待不住，鬧著要到外面玩，我沒辦法，只好答應他出去，邀請孝太一道，孝太說，不好意思，我沒空陪你們。

我帶著蘇寧到附近的街上轉了一會，吃了些零食，蘇寧又買了些他心儀的動漫商品。十二點，我們回到美沙的家里。

美沙也是剛剛到家。多年后相見，我們鞠躬擁抱，眼淚汪汪。情緒平靜后，美沙說吃飯吧。我說好，準備出門。美沙說，就在家里吃。

我說，你剛回來，哪有時間做飯?美沙一句話讓我和蘇寧大跌眼鏡，她說，孝太已經做好了午飯。

孝太做午飯?一個十一歲的孩子能做出午飯?正疑惑間，孝太領著我們到餐桌旁就座，餐桌上居然大碟小盤地擺著素燒、天麩羅、生魚片、北極貝面條等飯菜。

這是孝太做的?我瞪著大眼看著美沙問。

美沙說是，還說，孝太已經有了四年的廚齡。在日本，很多孩子上幼稚園時，就開始學習廚藝，有專業的培訓機構對孩子們培訓。美沙又指著廚房里的廚具說：你看，我家廚房里的廚具有兩套，一套是供成人使用的，一套是供孩子使用的。日本有專門為孩子生產廚具的公司。

品嘗著孝太烹飪的午餐，味道真的不錯，我感慨良多，對美沙說，相比孝太，蘇寧的生活能力差得太遠了。

蘇寧聽我埋怨他，面露不悅，他狠狠地看了看滿臉自豪的孝太一眼。

這孩子隨他爸，永爭第一，從不服輸。

吃完飯，蘇寧把我拉到一邊，小聲說，媽媽，我不相信孝太能做飯，一定是他媽媽吹牛，那飯菜肯定是外賣。你和孝太媽媽下午去看櫻花，我在家里監視孝太。

監視孝太?我不解。

蘇寧說，監視他能不能真的做飯菜，我要揭穿他們的謊言。

我知道這樣不好，但蘇寧這小東西認定要干的事情，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他，隨他吧。

下午，我和美沙去看櫻花，兩個小子留在家里。美沙臨走前囑咐孝太做好晚飯。

我和美沙漫步在富士山下。風掠過，櫻花輕舞，恍若曼妙佳人著粉色輕裳起舞弄影，浪漫而美麗……可不知怎的，我牽掛著留守在家里的兩個孩子，擔心他們會不會鬧出什么事情來。

黃昏時分，回到家來，稍事洗漱，孝太把一桌飯菜呈上來。

我看了蘇寧一眼，想從他的眼睛里讀出點什么：這飯菜是孝太做的嗎?蘇寧小臉沒啥特別的表情，看不出答案。

開飯，我們吃將起來，我夾了一塊日式涼豆腐，剛一人口，我不得不很沒有教養地把豆腐吐了出來——太咸了!美沙，蘇寧和孝太雖然和我吃的不是同一道菜，但他們的反應和我一樣，都是把吃到嘴里的東西吐了出來。毫無疑問，這些看起來很漂亮的菜里放了過量的海苔末、芝麻、醬油和咖喱粉。

美沙責怪地看著孝太，孝太吧嗒著嘴說，對不起，這不是我應有的水平。言罷，站起來。

我心里一沉，問孝太干什么。孝太說，他要重做一次，以證明他的烹飪水平不是這樣的。

沒有人能阻攔孝太，但見他從冰箱里拿出原料，來到廚房，一番清洗后，手腳麻利地備起料來。小菜刀在他的手里上下翻飛，咚咚作響，看得我這個資深煮婦目瞪口呆。

大約一個小時后，又一桌飯菜呈在飯桌上。我們細心品味，哪有那些難以人口的味道啊?

我的心里明了得像掛了一個燈籠，之前的那桌飯，是蘇寧做了手腳!

尷尬啊!

我故意岔開話題，問美沙孝太為什么練得這番好手藝。美沙說，日本人認為，激發孩子做飯的潛能，既可以鍛煉他們的動手能力，也可以培養他們從小事做起的意識。一件件小事做好了，才有可能做大事。誰能說，一個能把生魚片切得完美的孩子，長大后，不是一個制造精密儀器的工程師呢?

離開美沙家，我問蘇寧，你老實說，孝太做糟了的那頓飯，是不是你做了手腳?

蘇寧理直氣壯地說，是!那天下午，我看見孝太做菜時，手腳那么麻利，知道他們沒有騙人。可我不能允許我敗給他，所以我趁他不注意，把那些調料胡亂地放到菜里。媽媽，我不能看見孝太受到你們表揚時，洋洋得意的樣子。我要打敗鬼子!

我一時無言!

我的爺爺，在抗日戰爭中，被日軍打死。爺爺的妹妹，被鬼子強奸后用刺刀挑死。我們這個家族，對日本軍國主義充滿了仇恨，對日本這個民族也沒有好感，我之所以一次次拒絕美沙的邀請就因于此。蘇寧生活在這樣的家族氛圍里，耳濡目染，也有這樣的情緒。

好半天，我說，蘇寧，你覺得你在和孝太的戰斗中，勝利了嗎……

編輯 楊世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