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節不休息

1

皮小寶決定，今年春節不休息，要加班加點，把失去的損失奪回來。

皮小寶是個慣偷，兩個月前，在替別人“搬家”時，被人逮了個正著。戶主也是個不講法理的粗人，不報警，不送官，狠狠地把皮小寶修理了一通。皮小寶手腳錯位，躺在床上休息了一個多月才能正常活動。轉眼快到春節了，手腳麻利了的皮小寶又干了幾票，攢了不少貨，藏在出租屋里，等年后把貨送給老柴，兌換現金。老柴是銷贓線上的老大，路子野，煙灰缸到他手里都能變現。

皮小寶搬別人的家很有經驗，一是要選好時機。像目前的春節前后就是好日子，好多家庭都是空巢，搬起來少麻煩；二是要選好對象。這個家不能太窮酸，比如像農民房里沒有什么好貨。也不能太富貴，高檔小區安全措施太嚴，弄不好被抓，雞飛蛋打。最合適的目標是小白領住的小區。家里有貨，安檢相對松弛，保險系數大。

經過一番考察，皮小寶確定了目標—福華新村5棟的609房。

609房住的是一對新婚小夫妻，男-的叫吳月金，女的叫陳夢怡。兩人都是小白領，沒實力供房養車，手里的閑錢都變成好東西了，拖鞋都敢買一百塊一雙的，更別說電腦電視微波爐之類的大件。搬這個家，實在!

年二十八那天，皮小寶終于等到這一幕：吳月金和陳夢怡提著大包小包上了開往飛機場的大巴，毫無疑問，他們一定是回老家過年了。皮小寶“嘿嘿”笑了，他淡定地來到609房門口，用印泥做了防盜門和大門鑰匙的模型，再到街上配好了鑰匙，靜等搬家時刻到來。

晚上十一點半，皮小寶開著一輛套牌的面包車來到福華新村，拿著配好的鑰匙開了防盜門，又開了第二道門，閃身進了屋。

皮小寶熟稔地摸著墻壁，摸到了客廳的開關，摁亮電燈，跨步入門，隨手關上了兩道門，正欲行好事，忽然間覺得氣氛不對。

你道怎的?從陽臺那邊傳出一聲低沉威武的吼聲。皮小寶撒眼看去，陽臺上站起來一條威風凜凜的大狼狗，這家伙壯實威猛，豎起來恐怕有皮小寶高。它支著耳朵，齜牙咧嘴伸舌頭，聳肩探腰欲起跑，兩只綠瑩瑩的大眼炯炯有神地看著皮小寶。

皮小寶大驚失色，轉身想開門逃跑，哪還來得及。狼狗“嗚嗚”哼著，大踏步撲將過來。皮小寶魂飛魄散，撒腿就跑。往哪里跑呢?開門出屋是來不及了，距離最近的就是洗手間，往那里跑吧。

皮小寶一溜煙跑到洗手間門前時，狼狗已經撲將過來，那條濕淋淋熱烘烘的大舌頭幾乎舔到皮小寶的手上了。謝天謝地，皮小寶及時撞開洗手間的門，閃身入內，用后背抵住門，才算擋住狼狗。門外的那條碩大的家伙利爪撓得門“噼啪”作響，還用狗頭撞門，轟隆隆的如山崩地裂。

皮小寶趕緊抽出手來，把門反鎖上，這才松了口氣。

大狗名叫“金剛”，德國牧羊犬血統，高大健碩。剛才皮小寶開門，金剛就警覺起來，看清進門的是個生人，勃然大怒，追殺過來。可恨的是，生人躲到衛生間里去了，下不了手。金剛見破門而入的機會不大，不撞了。但它絕對不會離開的，它趴在衛生間門口，頭頂著門，伸縮著尺把長的大舌頭，“呼哧呼哧”喘著粗氣，跟皮小寶杠上了。

衛生間里的皮小寶，漸漸從驚恐中冷靜下來，暗罵自己晦氣，也罵主人神經病，你們回家過年了，怎么把狗留在家里!這狗東西獨自在家，怎么個吃喝拉撒睡?罵到這里，皮小寶又苦笑了：別考慮這狗東西了，還是想想自己該怎么辦吧。

怎么辦呢?當務之急是逃出去，哪怕這單生意不做了。可怎么逃呢?那狗東西守在門口，門一開，非把自己撕成碎片不可。皮小寶又想，找件武器和狗東西拼命，找來找去，除了幾把牙刷和幾條毛巾，最有攻擊力的就是一把手指頭長短的指甲剪，用這東西當武器，不是找死嗎?

進攻不得，看來只能防守了。問題是要防守到哪年哪月啊!可是不防守又沒辦法啊。只有慢慢熬了，熬到狗東西忘了衛生間里還有個人，到那時，自己再躡手躡腳地溜出去。

皮小寶靠著門坐了下來，耳朵貼在門板上，細聽著門外的動靜，盼望狗東西早點走開。可讓他抓狂的是，狗東西那“呼哧呼哧”的聲音根本就沒停過。

夜深了，氣溫越來越低，皮小寶凍得瑟瑟發抖。他把毛巾浴巾拿下來裹在身上，蜷縮著身子取暖。這個過程中，狗東西一直“嗚嗚”地叫著示威，提醒皮小寶：老子在這里，你休想安寧。皮小寶又急又煩又怕，冒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又防守了一個多小時，皮小寶欣喜地發覺，門外“呼哧”聲沒有了。他竊喜，悄悄地打開門鎖，拉開一條門縫觀察動靜。忽然間，門板上就有了轟隆隆的撞擊聲——這狗東西根本沒走開，只是小憩一會兒。皮小寶開門的動靜驚醒了它，金剛第一個動作就是進屋逮人。

皮小寶嚇得魂飛魄散，趕快關緊門鎖好，慶幸自己沒盲動，真要是貿然跨出腳去，那還不把腳送入狼口?

看來，以當下的情況，是沒有機會出逃了，等吧。皮小寶蜷縮在一角一動不動，尿急了也不敢撒，他怕一泡尿撒出去，身上更冷。

寒氣像一把把鋒利的小刀，割著劃著皮小寶的每一塊肌膚。皮小寶牙關緊咬，嘴唇卻忍不住哆嗦。他站起來想蹦蹦跳跳取個暖，金剛又聽到了動靜，又“嗚嗚”起來。

皮小寶只得坐了下來，可又睡不著，就這樣熬過了七八個小時。皮小寶忍不住困，居然睡著了……

2

一覺醒來，看手機上的時間，已經是第二天中午十二點了。此時的皮小寶身上是不冷了，可是餓了，肚子里像是有什么東西翻江倒海地鬧著。皮小寶想找點吃的，除了香皂可以意淫為小面包外，找不到任何一個可以填肚子的東西。皮小寶哭喪著臉，朝門外罵道：“狗日的，你能不能走開啊!老子不搬家了還不行嗎?”皮小寶罵是罵了，可聲音像蚊子叫。昨晚那通饑寒交迫，把皮小寶弄成了重感冒，喉嚨啞了，鼻子塞了，腦殼重了，腳下輕了。

可皮小寶沒絕望，他想：我不吃飯餓得受不了，門口那狗東西也沒得飯吃啊，它也有受不了的時候，咱倆就比毅力吧。

金剛似乎知道了皮小寶的心思，當即作出響亮的回答。它爬起來，“噗嗤噗嗤”走到陽臺上，叼來一份狗糧，放在衛生間門口，再妥帖地趴下身去，“咯嘣咯嘣”地吃起午飯來。吃完了，還“吧嗒吧嗒”地咂著嘴回味著。

皮小寶聞聲辨味，知道狗東西在用餐，絕望地哭了!

時間像停滯不動了，熬到了晚上時分，皮小寶仿佛煎熬了十年。此時，金剛已經結束了晚餐，不時中氣十足地“嗚嗚”著。皮小寶還是滴米未進，饑餓再加上再次光臨的寒冷，讓皮小寶幾乎虛脫。“我的媽呀!我到底該怎么辦啊?”皮小寶絕望地無聲地吶喊著，金剛自然是聽不到，否則，警告的“嗚嗚”聲又會響起。

轉機是在晚上八點半出現的。彼時，皮小寶已經對金剛的自動消失失去了信心，這狗東西看來是想耗到底了。怎么辦，皮小寶想出了一個主意：打電話找同行小猴子過來，想辦法進門，自己和小猴子對金剛形成前后夾擊之勢，救自己于水深火熱中。

就在皮小寶想摸手機打電話時，609的門有了響動，是開門的聲音。皮小寶嚇了一大跳，該不是主人回來了吧?那就慘了!自己得進局子過年啊。真是雞毛都沒偷著，折了半斗米。可事已至此，皮小寶能怎么辦呢?唯一能選擇的，就是像被套牢的中國股民一樣，裝死，任其局勢發展唄。

一陣響動后，門開了，接著，一個男人走了進來。

男人叫宋秋波，是吳月金和陳夢怡的好朋友，和金剛也是朋友。宋秋波此行是奉吳月金和陳夢眙之命，把金剛弄到他家里寄養一段時間的。

宋秋波走進屋來，看見金剛趴在洗手間門口，大罵：“金剛你神經病啊，趴哪里干嗎?洗手間里有母狗啊?”

金剛不會說話，只能“嗚嗚”叫著，并用前爪和腦袋撞擊門板，以示洗手間里不是母狗，而是個小偷。可宋秋波聽不懂啊，他拽著金剛要它離開。金剛不干，宋秋波怒了：“金剛你個狗日的長志氣了，敢對我說不了?信不信我拿狗環套你?”

金剛通人性，見宋秋波發火了，停止了抓門撞門，可還是不肯離開。宋秋波拍了它一掌說：“好了，別鬧了，到我家去，你爸你媽年初六就回來了，到時候我再送你回來。”說著推了推洗手間的門，“呼啦啦”忙活了一通，又道，“金剛站在這里別動，我去拿狗糧去。”

宋秋波拿好狗糧后，又把狗環套在金剛的脖子上，一番生拉硬拽，拖著金剛出門。可冷的金剛，“嗚嗚”叫著，一步一回頭。腹有千言萬語，說與誰聽啊?

聽著宋秋波和金剛出了門，皮小寶又哭了，那是激動的哭啊——苦日子終于熬到頭，不用執行下策啦!

皮小寶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撒尿。之前的一天一夜，皮小寶為了保存熱量和能量，憋著大小便呢。皮小寶迫不及待地坐到馬桶上，“嘩啦啦”一瀉為快。其間，馬桶里響起“撲通”的聲音，昏頭昏腦的皮小寶也沒顧得查看一下。痛快完畢，皮小寶沖了馬桶，辦第二件事。

第二件事自然是開門出洗手間。皮小寶用力拉門，門不動。加大力氣再拉，門仍是紋絲不動。皮小寶迷惑不解，使出吃奶的力氣再拉，還是拉不動。

你道怎的?

原來，金剛那家伙平時有個壞習慣，有事沒事喜歡到洗手間溜達溜達。有時候陳夢怡在洗澡，門沒關，這家伙也恬不知恥地闖進去，流著哈喇子瞪著大眼死盯著女主人。陳夢怡倒沒什么，可吳月金不干了，他數次提醒陳夢怡洗澡要關門，陳夢怡嬉皮笑臉地嘲諷說：“吳月金，你個大老爺們和一條狗爭什么風吃什么醋啊?”吳月金惱羞成怒，索性在衛生間門的外面上了一把鎖，每當陳夢怡洗澡里面不關門時，他就從外面把衛生間的門鎖上，金剛有色膽也沒門路，惱羞成怒，有事沒事以頭撞門，天長日久，門居然被撞壞了。吳月金那個氣啊，來了個釜底抽薪，換了一扇堅固的鋁合金門。

就在剛才，宋秋波去拿狗糧時，唯恐金剛闖到洗手間里瞎胡鬧，那里面畢竟有煤氣管道什么的，鬧出意外來就不是小事。所以，宋秋波隨手把衛生間的門鎖上了，鑰匙也揣在懷里。皮小寶如何開得了門?

皮小寶推拉了幾下，忽然回想到他當初奪門而入時，似乎看見門上有把鎖，意識到門被那男人從外面鎖上了，想通過拉門的方式是出不了門了。

怎么辦呢?動硬的吧!

皮小寶運氣發力，抬腳踹門，“撲通”一聲，腳落在門板上，可就像棉花撞到鐵板上。皮小寶幾乎是一天一夜沒進米水，再加上被金剛騷擾得精神高度緊張，筋疲力盡，走路的力氣都沒幾兩，更何況破門這樣的力氣活!

皮小寶又狠命踹了一陣，越踹越沒勁，他再次絕望了。

皮小寶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喘得是上氣不接下氣。稍稍恢復了點元氣，皮小寶只得執行下策：找朋友小猴子來幫忙吧。

想到此，皮小寶手伸向褲口袋，掏手機，可掏了半天，掏不出手機。皮小寶以為在另外幾個口袋，一而再再而三地掏，還是掏不出。皮小寶有些慌，眼睛朝睡過躺過蹲過的地方看去，依然找不到手機。皮小寶忽然想到剛才痛快時馬桶里有沉悶的“撲通”聲，明白了：手機從褲口袋滑到馬桶里去了!皮小寶趕緊撲到馬桶邊，一番尋找，找不到。用手摸馬桶，摸不到東西；再用手掏馬桶，掏到最深處，黏糊糊的東西掏出一大團，手機還是沒影子。看來，剛才自己沖馬桶時，手機被沖到下水道去了。

“我的個娘啊!我怎么就這么背呢!”

皮小寶又哭了!

3

皮小寶現在面臨如下問題：出不了衛生間；哭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衛生間里又冷又濕，填牙縫的東西都沒有。

這日子怎么過?死等到主人回來嗎?進局子不怕，就怕是主人沒回來，自己成了木乃伊了。

深夜又到了，寒冷像不動聲色的小青蛇，陰森森地吐著信子，盤繞著皮小寶。皮小寶自知，無論如何也不能在這里再熬一個晚上了。否則，自己得死在這里。

不在這里熬，就得出去，可自己不能隱身，不能遁地，不能穿越，怎么出去呢?皮小寶想了一通，想出了一個下下策：主動讓自己原形畢露，向外面的人喊救命。最壞的結局就是被人逮住，大不了是頓胖揍，或者是進局子，可那些總比困在衛生間等死強。

皮小寶鼓足勇氣，用盡全身力氣喊道：“救命啊!”可他喊出來的聲音他自己都聽不見。前面不是說了嗎?皮小寶的嗓子早啞了，喉嚨那里腫得像插了根粗大的胡蘿卜了，哪還喊得出聲來?

皮小寶又做了幾次努力，確定喊不出聲了，垂頭喪氣地坐在地上，還能干什么呢?想了半天，皮小寶又想到一個帶有自殘性質的辦法：使勁跺腳，以驚動樓下的人，激怒他們找保安，一起上樓來興師問罪。如此一來，保安可能會征得業主同意后，破門而入，自己就有機會逃出去了。

皮小寶跺了一番后，樓下一點反應沒有。他大罵樓下的一家人是縮頭烏龜。其實不是，是樓下一家人也傾巢出動，回老家過年去了。皮小寶意識到這點，再也想不出辦法，再次抱頭痛哭!

皮小寶哭到沒力氣再哭，他靠在墻上，提醒自己還得想辦法。皮小寶漫無目的地看著衛生間，當他看到兩條寬大厚實的浴巾時，心里一動。他的眼睛又搜索到衛生間的排氣窗，心里一喜，頓時有了主意。

皮小寶的主意是什么呢?他想起看過的一部美國大片：一個被困在屋里的特工，把床單撕成條，結成繩索。再把繩索一端固定在屋里某處，特工先從窗戶出去，再手拽繩索，順著繩子下了樓。特工能這么做，自己為什么不能這么做呢?

皮小寶仔細分析研究了這個辦法的可行性：兩條浴巾，外加四條毛巾，可以撕成不短的布條，不夠的，撕自己的衣服啊。

人是個很奇怪的動物，一旦有了希望，耗干的力氣又滋生出來了。皮小寶從衛生間的角落里找到那把指甲剪，干了起來。

很快，浴巾和毛巾被剪成了條條。皮小寶比劃計算了一番，用這些布條結成的繩索遠遠不夠長度，得對自己的衣服動手術了。皮小寶先是脫下外套，剪成布條，比劃算計一下，還不夠。再脫下褲子，剪成布條后還是不夠，再脫再剪。三番五次弄下來，皮小寶脫得只剩下一條褲頭兜在屁股蛋子上。不過謝天謝地，算計下來，布條結成的繩索差不多夠長度了。

皮小寶把一段段布條搓成一段段繩索，再把一段段繩索結在一起，結成一條長繩索。終于完工，皮小寶吁了口氣——天無絕人之路，可以逃出去了。

皮小寶穩了穩神，尋找固定繩索的物件。看到洗手間里有一根從樓上垂下來的輸水管，有半抱粗細，很牢固，可以承擔重任。他把繩索的一端牢牢地拴在輸水管上，試了試繩索的力道，嗯!看起來挺結實的。

好了，可以開始了。

要逃出衛生間，就得把衛生間上方的排氣窗完全打開。皮小寶是個矮個子，踮腳伸臂也夠不著排氣窗，得借一個平臺才能夠著排氣窗。皮小寶左看右看，看出了辦法。自己可以站在自來水管上。自來水管是懸空的，高出地面小半尺，加了這個高度，可以夠著排氣窗了。

皮小寶雙腳站在自來水管上，身高高了小半尺，手一伸，夠著了排氣窗。皮小寶用手推著排氣窗，推不動。原來是排氣窗經年未動，有的地方都銹成一塊，彼此結合得牢固著呢。

皮小寶用了更大的力氣，蹬腿伸臂膀，推排氣窗，排氣窗還是不動。皮小寶急了，雙腳跳將起來，以便發力使出更大的力氣，還是不怎么動。皮小寶一而再再而三地跳著，推著，終于，排氣窗松動了。

排氣窗松動的幅度越來越大，皮小寶跳得更來勁，可皮小寶忘記了，他是在自來水水管上跳的。他也不知道，這水管有些年頭了，接頭處早已生銹，只不過被生料帶包裹著，外強中干，哪受得了皮小寶如此踩踏。就在皮小寶把排氣窗完全推開時，自來水管再也承受不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外力，水管的接頭處忽然“啪嚓”一聲脆響，兩邊的接頭脫落，水管斷成兩截。皮小寶兩腳踏空，一頭從半空中跌落下來，摔倒在瓷磚上，疼得他幾乎失去知覺。

倒霉的事情不止這個。水管處的接頭不是脫落了嗎，皮小寶腳下的那截水管也斷了，既然這樣，被壓抑著的自來水就毫不客氣地沖了出來。冰涼的水沖在皮小寶幾乎赤裸的身上，皮小寶像猴子躲著馴猴人的木棍一樣，上躥下跳，左突右奔，漸漸地沒有了招架的力氣。

皮小寶還是想逃啊，雙腳再踏水管，可水管中間不是斷了一截嗎，而這位置正是他最重要的支點。支點沒了，根本站不穩了，再加上水管里噴出來的水從下面攻擊，皮小寶還怎么能逃出。

人一下子沒了希望，力氣也會跟著消失，皮小寶癱軟下來。

水越來越歡暢，越來越調皮，越來越惡毒，皮小寶木木地坐在那里，任憑水流調戲著他、折磨著他。

衛生間是個相對封閉的空間，從水管流出來的水暫時大都囤積在衛生間里。很快，皮小寶就坐在水中央了；接著，衛生間里的水位沒到了皮小寶的屁股蛋上面。皮小寶想動沒力氣，想喊發不出聲，他傻傻地坐在那里，等死。

絕望中的皮小寶想著心思。他忽然真切地感覺出，自己這輩子活得很憋屈，很骯臟。書不好好讀，工作不好好干。因為好逸惡勞，因為想一夜暴富，自己選擇了人人喊打的偷竊維生。可自己暴富了嗎?沒有!至今還是窮得不敢回家過年；自己安逸了嗎?也沒有!幾年的職業生涯里，挨了多少次罵，挨了多少次打，他自己都記不清楚了。

皮小寶真誠地想，如果人生可以重來，自己一定會好好讀書，考個大學，找份體面的工作，老老實實地過日子。可是世上哪有后悔藥啊?要是小猴子在面前就好了，自己只有小猴子一個知心朋友，我一定要勸他懸崖勒馬。小猴子啊小猴子……

猴子!皮小寶的腦子里又是一亮，接著，他看著那根從樓上洗手間通下來的粗大的輸水管，心里一喜。他又找到了一條生路了，絕處又逢重生路了。

4

皮小寶想的是什么路子呢?他想的是，自己可以像猴子一樣爬上那輸水管，爬到半途中，斜一下身子，就可以輕易地接觸到排氣窗，推開排氣窗，一切都好辦了。

剛剛還在絕望之中的皮小寶身體里又滋生了一些力氣。他從水里站起來，剪斷一截繩子，把錢包綁在身上，摟著輸水管，手腳齊齊使勁，像猴子一樣向上攀緣著。

攀緣之類的活，皮小寶平時搬人家的家時沒少干過，有底子。再加上強烈的求生欲望，令他此時此刻依然能比較順利地爬上去。終于爬到輸水管的中端，皮小寶一只手摟定輸水管，用另外一只手推排氣窗，感謝上帝，排氣窗被推開了!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外面燈紅酒綠的世界。

皮小寶又哭了!只要出了這窗戶，有繩子做工具，下到地面不是難事。只要落地，那一切都好辦了。自己的面包車就停在對面的路邊，車里能開空調，好像還有幾塊面包，饑寒交迫衣不蔽體等諸多問題瞬間就可以解決。

皮小寶攥著繩索，小心翼翼地調整好身姿，探頭出了排氣窗，再小心翼翼地把肩膀探出去，還好，上半身順利出洞了。皮小寶繼續往外輸送身體，凸起的小腹稍稍有點麻煩，但問題不大，一番折騰后還是順利通過了。接下來，下半身通過排氣窗就容易得多了。

終于逃出魔窟了!

皮小寶把繩索從身上解下來，拋下去，然后，雙手緊緊地抓著繩索，身體隨著雙手慢慢地往下移。繩子很結實，路途上沒遇到大的阻礙，也沒有驚動層樓上的住戶，一切平安無事!

皮小寶就這么一寸一寸地向下移動著，移到2樓和3樓的中間處時，麻煩又來了——繩子不夠長!

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呢?因為皮小寶當初在計算繩子應該有的長度時，只是理論上把各個部分的長度一加，得出的總長度估摸和6層樓的高度差不多，可是他沒有考慮到每段繩子打結成一段是需要消耗布料的，拴輸水管道也要消耗一大塊材料，綁錢包又用了一截繩子。如此一來，繩子的長度差了大約有兩層樓那么高。

各位看官瞧瞧，細節決定成敗這句話不是瞎說的吧，要錢不要命這話也不是瞎說的吧!

皮小寶就這樣被困在半空中，左右為難，上下不定。上吧，回那個魔窟，那是不可能的；下吧，那只有跳下去。可從這高度跳下去，死活說不定啊。

咋辦呢?皮小寶又抓狂了。

就在皮小寶舉棋不定的時候，倒霉又一次找上門來。他手里緊攥的繩子忽然從上面斷了，皮小寶沒有任何心理準備，身體隨著斷繩向地面墜去。皮小寶來不及“啊”一聲，就落地了……

這又是怎么回事呢?

609房的衛生間不是漏水了嗎?水滿則溢，那水終于突破衛生間，漫到客廳陽臺，再沖出房間，形成個小瀑布，動靜搞得挺大，驚動了樓下的住戶。有個人火急火燎地打電話給管理處，反映609室水漫金山的重大事件。管理處的工作人員趕緊打電話聯系住戶吳月金和陳夢怡，說了情況。吳月金又聯系了宋秋波，讓他趕快打車把自家的房門鑰匙送給管理處的工作人員。宋秋波罵罵咧咧地來到福華新村，把鑰匙送給工作人員，然后，幾個人就來處理此事。管理處的人早先關了水閘，他們一行來到609室門前，開了門，進了屋，一查看，應該是衛生間出了問題。宋秋波又用鑰匙開了衛生間的門，進得屋里，查找源頭。宋秋波看見輸水管上莫名其妙地拴了一根不倫不類的繩子，他哪知道這繩子是皮小寶的生命通道啊，沒有多想，奪過工作人員手里的電工刀，“咔嚓”一聲，斬斷繩索。皮小寶就這樣墜下去……

不過，皮小寶沒死!

你道怎的?因為他沒有墜在堅硬的水泥地上，而是落在水泥地上面的冬青樹上。這冬青樹和小區同齡，都老成精了，棵棵枝繁葉茂，硬生生地把皮小寶架住了，皮小寶只是被樹枝樹干劃得遍體鱗傷，但是撿了一條小命。

皮小寶被嚇昏過去一小會兒，但很快清醒過來。他回味到自己剛剛從高處摔下來，用手掐掐自己的胳膊，知道疼，看來確實沒死。再一細看，自己躺在冬青樹上，知道死里逃生的原因了。皮小寶那個高興啊，真是吉人自有天相，想死都死不了。人逢喜事精神爽，此刻的皮小寶，身體里又滋生了力氣。他一使勁，從冬青樹上滾落下來，再爬起來，朝對面跑去。

對面停著皮小寶的套牌面包車，本來是準備搬家拉貨的，沒承想，這車成了救命車。

不一會兒，皮小寶來到停車的地方，“但是”的事又發生了——面包車不見了!

5

皮小寶的面包車哪里去了呢?被一個偷車賊偷走了。皮小寶顧不得罵娘，是非之地不宜久留，現在的第一要務是趕緊離開這里。皮小寶租住的小區叫陽光豪庭，聽起來高檔得不得了，其實就是城中村中的一棟農民房，離福華新村大約有十幾里地。這么遠的路，再加上皮小寶現在的身體狀況，走回去不可能，只能打車回去了。

皮小寶來到馬路邊。此刻，天色微明，路上少有行人，出租車也不是很多。皮小寶瑟瑟發抖地站在路邊等車，好不容易等到一輛，皮小寶像抓著了救命稻草，大幅度地招手。出租車慢下來，到了皮小寶身邊，又忽的一下加速，拒載了。

皮小寶明白了，自己現在赤身露體的樣子，哪個司機敢載他?要想打到車，就不能赤身裸體的，得買件衣服穿上。皮小寶左右看了看，商店還沒有開門，現時買衣服是不可能了，該怎么辦呢?

皮小寶忽然想起，那條救命的繩子其中有一截是這么結成的：他把襯衫剪成兩片，各自扭成了繩子。現在，自己去把兩片衣服取回來，披在身上不就可以了嗎?至少上身不是光溜溜的，下身不還穿著那件濕淋淋的丁字褲嗎?

主意已定，皮小寶一溜煙跑回剛剛墜落的地方，找到那條用布料做成的繩子，再把繩子解開，找到兩片襯衫，用一截繩子連起來，再拆些繩子展成布條，披掛在屁股蛋下，估摸著差不多了，再回到路邊候車。

皮小寶的這番打扮起到了作用，遠遠開過來一輛出租車，皮小寶一招手，出租車停在他身邊，皮小寶抽身上車。

這司機嘴巴啰嗦得像個婆娘，看皮小寶那裝束，問：“哥們，搞藝術的?”

或許是終于安全了，皮小寶身體里滋生了更多的元氣，他居然能說出話來，雖然含含糊糊生澀沙啞，但努力聽起來，還是可以聽清的。皮小寶答：“嗯。”

“行為藝術?”司機問。

皮小寶不知道什么叫行為藝術，只得又含糊其辭：“是。”

司機是個百事通，繼續探究：“什么主題?”

皮小寶傻了，他哪知道主題是個什么鳥，便硬著頭皮，不管是不是答非所問了：“主要是搞怎么逃跑的。”

“哦!”司機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身上都是血口子呢?你這行為藝術玩得真。佩服佩服!”

說話間，到了目的地，司機說了聲：“20塊。”皮小寶說聲好的，伸手掏錢，又愣住了!

皮小寶的錢包不見了!皮小寶想了想，斷定，錢包就在剛剛自己跌落下去的冬青樹周圍。

司機看見皮小寶的樣子，知道出了狀況，便豪爽地說：“老師玩得太投入了，錢包丟了吧?沒事沒事，我免費拉你，能為藝術家服務，三生有幸。老師你只管下車吧。”

皮小寶當然想下車，回到家里。可不行啊!錢包留在現場，早晚會被人發現。本來，皮小寶搬別人家的時候，為以防萬一，是不會帶上身份證的，可那天也是巧了，房東收房租，給他開了收據，他也沒多想，把收據塞到錢包里。收據上姓名房號一清二楚，比身份證還危險。要是被警察拿到了，順藤摸瓜，一切玩完。一定要在第一時間回去拿到錢包，保全自己。

想到這里，皮小寶說：“大哥，麻煩你再把我拉回去，我得把錢包找回來，來回車費我一并付。”

司機當然樂意這么干了，調轉車頭就往回趕。十幾分鐘后，出租車又回到了福華新村的路口。

皮小寶下了車，三步并作兩步走到事發地點，低著頭找錢包。還沒找徹底，忽然撲過來幾個保安，把他圍得嚴嚴實實。一個領導模樣的保安，朝皮小寶晃了晃錢包說：“皮小寶，是找這個吧!別找了，在我們這里呢。”

原來，管理處幾個人收拾好609室后，保安隊長聞訊趕過來。這個保安隊長是個退伍兵，退伍前是偵察兵，警惕性頗高。他查看了屋里，覺得衛生間里怪怪的。水管是在沒有外力的情況下斷的，這不合情理。再有就是，衛生間里有很多碎布屑，好像有人剪的。這就是說，衛生間里進了人!

保安隊長又聯系了吳月金和陳夢怡，一番交流后，確定屋里進賊了。并且，水管就是小偷弄斷的，小偷把毛巾浴巾剪斷了結成繩子，從排氣窗逃下去的。至于小偷怎么進屋的，為什么要用這樣的方式逃走，不得而知。

保安隊長領著一伙人來到皮小寶跌落的地方。此時，皮小寶已經跑了，可錢包落下來了。保安隊長看到了錢包后分析，因為錢包里有小偷的房租收據，他一定會冒險回來取的。于是，保安隊長領著幾個兄弟潛伏在周圍，守株待兔。

果不其然，皮小寶自投羅網了。

保安隊長很自豪地向“110”報了警，警察很快來了，一番審問。皮小寶連說帶寫，供出了昨晚發生的事兒。警察料定皮小寶還有其他案子，便繼續深挖。

皮小寶起先還想抵賴，裝清純說這是自己的第一次，直到警察說要到他的出租屋搜查，他知道抵賴不了了。為什么呢?皮小寶的屋子里不是堆放著他前幾次的戰利品嗎。警察一查，人贓俱獲，抵賴個毛啊!于是，皮小寶索性來個竹筒倒豆子，把自己前幾天做的幾單案子交代出來，以求坦白從寬啊。

警察看著皮小寶說：“慣犯啊!夠你喝一壺的了。”押著皮小寶上了警車。

很快，警車到了陽光豪庭前，皮小寶帶大家伙進屋。一進屋，皮小寶傻了，恨不得給自己幾個耳刮子，可雙手被銬，沒法子扇。你道怎的?原來，皮小寶的家里被人入室了，被人搬家了。他幾個月來辛辛苦苦撈的戰利品，被洗劫一空。

早知如此，在警察面前坦白個毛啊!

皮小寶再也撐不住了，“撲通”一聲倒在地上，真真實實地昏厥過去了……

編輯 楊世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