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邱的手段

老邱的小算盤

小區周邊有不少農田，我常帶兒子去散步，順便茄子土豆地指點一二。時值初夏，已經有點驕陽似火的感覺，所以，看到地里頭頂黃花渾身嫩刺的黃瓜時，頗有些垂涎欲滴的感覺。正心癢時，藤蔓間探出一張笑容可掬的臉：“要買黃瓜嗎?可以自己下地摘啊?！?/p>

就這樣我們認識了老邱，一個憨厚卻并不偉岸的“山東大漢”。當然，熟悉了之后才知道，要論年齡，他和“老”字相去甚遠，可那張粗糙黝黑的臉又實在與“小”格格不入，雖然他有時戲稱自己為“城里的小伙”，但我還是堅定地稱他為老邱。

當天，我們很是過了一把農家樂的癮，老邱看來挺實在，菜的價格很公道，他還鄭重其事地保證，說絕沒打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丶乙粐L，果然鮮美，于是每次散步都會買上一大兜。

老邱一家就住在菜地里，房子是自己蓋的，看著有些簡陋，但里邊基本的家具家電都有。一只小黃狗在屋前搖頭擺尾，幾十只小雞在田間嘰嘰喳喳地追逐，更兼菜肥瓜壯，很有些世外桃源的感覺。時間長了，感覺老邱種菜有點玩票似的，比起另外那些菜農的大手筆，老邱根本沒有什么現代化的設施。詢問下來，老邱得意地笑了：“我們本來就不是專門種菜的，我是賣爆米花的，”又指指他妻子，“她是賣棉花糖的。買賣都還不錯，比上班強?！薄澳窃趺?”老邱麻利地掰著手指頭給我們算了一筆賬，他說，剛來的時候也是租房住，可毛坯房一個月也得六七百；而承包荒地，一畝地一年才一千塊。他就掏兩千塊租了兩畝地，房子是自己蓋的，買材料也就幾百塊，不但解決了一家人的吃住問題，還能賣菜賣雞賣蛋。“你們說，我這個小算盤打得怎樣?”“絕對頂呱呱!”我們由衷地贊嘆。

老邱的小伎倆

老邱自稱為“早婚早育的模范”，兒子小志要上小學了。正好，我們那兒新建了一所公立小學，小志居然順當當地被錄取了。老邱那幾天高興得嘴都合不攏了，做出來的爆米花都像擱了蜜般甜。

因為兒子上幼兒園了，我也沒了去田間散步的興致，有些日子沒見到老邱了。這天下午，正忙著做飯呢，門鈴響了，是老邱夫婦，一個抱著一筐五顏六色的菜，一個提著兩只嘎嘎亂叫的小雞。我嚇了一跳，忙問他兩口子唱的是哪一出。老邱把東西擱到廚房里，然后搓著手，說：“孩子報名的時候，填家庭地址，我們那地方咋寫啊，就，就寫了你家的?！薄皩懥司蛯懥税桑卜覆恢o我送禮啊?！薄安还馐沁@個，這不是要開學了嗎?老師要來家訪啊，所以，我想，你看……”老邱撓著頭期期艾艾說了半天，我總算聽明白了，他想借我們家的房子接待家訪的老師。作為一個母親，我很能理解他們的心情，畢竟，給老師留個好印象是至關重要的?？次尹c頭，老邱夫婦一個勁道謝，倒讓我心里有點酸酸的。

家訪日益臨近，老邱夫婦簡直緊張到了極點，他們不停地跑來詢問該給老師準備點什么水果，更主要的是，是不是得表示一下。

去小區里打探了一圈后，我告訴他們，大概的行情是500元的超市購物卡。眼見著老邱倒吸口冷氣，想了想，他還是吩咐妻子：“快去買?！?/p>

家訪的時候，老邱夫婦穿得干凈體面，與平日的樣子截然不同，我則躲到了小區的廣場上。沒過多久，就見他們和一個中年婦女走了出來，三人邊走邊談，看起來興致很高，尤其老邱，激動得臉都紅了。我趕緊轉過頭去，假裝不認識。沒想到，老邱卻走了過來：“游老師，這就是我表妹。”然后沖著我說，“這就是小志的班主任游老師。”我一頭霧水，只能恭敬地說聲“老師好”。老邱又說：“表妹，你家的門我已經鎖好了，現在我帶游老師去菜地里看看?！闭f完，不顧我詫異的目光，三個人出了小區。

這個老邱是怎么了，折騰了好幾天，怎么自己把老底露出來了?等了個把小時，估計那個游老師離開了，我跑到了老邱的菜地，剛到地頭，正碰上老邱咧著大嘴往外走呢?！袄锨瘢氵@又唱的哪一出?”老邱笑笑：“這正要去跟你說呢。我這幾天一直在琢磨，借你家房子倒是掙了一時的面子，可那總歸是假的，萬一哪天露餡了就更糟了，最好是不讓老師低看又能說實話?！彼?，他就在家訪的時候把話題往食品安全上引，游老師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對這些自然最關心，于是，三人合伙把那些不良商家、種植養殖戶統統大罵一場?？纯磿r機差不多了，老邱跟游老師說，其實他還有幾畝菜地，這家是表妹的，他們大部分時間都住在菜園里，因為得看菜呀。并重點強調，自己和別的種植戶—樣，每樣菜都圈出一塊來，不打農藥，不上化肥，自己吃。眼見得游老師兩眼霍霍冒光，老邱不失時機地表示，地圈得不少，以后可以連游老師家的菜—起解決，還說，先顧著游老師家吃，吃剩了自己再吃，只求老師對孩子多費心。游老師欣然答應，當天就從地里拎走一大兜菜。

聽到這里，我笑了：“你還真能忽悠，圈的地在哪兒呀?我怎么沒見過?”“喏，那不是?！崩锨褚粨P下巴，果然，地里東一圈西一圈還真不少，我大驚：“好你個老邱，你不是說你不放亂七八糟的東西嗎，怎么又搞這一套?你一直在騙我們?”“不是，不是。”老邱連連擺手，他看看四周，然后湊到我跟前，神秘地說：“這是昨天才圈起來的呢。”

“啊，原來你是忽悠……”老邱急得直跺腳，我連忙閉嘴，想想又問，“購物卡送了嗎?”“沒有，”老邱挺得意，“老師說，這就是最好的禮物。再說了，以后這些圈起來的地方，都得自己捉蟲子、拔草，費工夫啊?！薄澳阏娲蛩氵@么做?”“當然，咱說到就得做到啊。”老邱一本正經，正想夸獎，他又來了一句，“不然被老師知道，我兒子能有好果子吃?”

老邱的大志向

有些日子沒去老邱的菜地了，只有一次在公園門口見到了忙碌的他，聊了幾句。他說孩子在學校挺好的，老師也很關照，就是中飯得吃食堂，貴不說，還難吃，基本上吃一小半倒一大半。關于這些，我也有耳聞，家長們都很氣憤，卻都沒辦法。我說：“孩子正長身體的時候，這樣下去可不行，要不就讓小志媽去送飯吧。”老邱目光深沉：“得想個辦法……”

再見老邱，是在中秋時節了，我惦記著他那些散養的雞呢，他早說過，中秋就能賣了，還讓我多給他介紹幾個買主。跟鄰居們一說，大家還都挺感興趣，一群人浩浩蕩蕩開到了菜地。一看到那些在田間地頭散步的雞，大家就興奮起來，我也不失時機地介紹老邱如何實在。沒想到，這個實在的老邱當頭給了我一棒，他期期艾艾卻斬釘截鐵地回答，這些雞全都有主了，不賣了!我有些惱羞成怒：“老邱，我們也不是不給錢，也不少給錢，你這雞都在這里養著呢，怎么就叫賣了?”一伙人也吵吵嚷嚷，老邱肯定沒見過這陣勢，急了個臉紅脖子粗，但就是一口咬定，給多少錢都不賣，有主了!于是不歡而散。

冬天來了，我大部分時間都蟄伏在家里，老邱漸漸淡出了記憶。沒想到春節時，老邱一家三口居然來拜年了!手里大包小包的竟都是包裝精美的禮品，這可不像他的風格，詫異之下，我忘了前嫌：“老邱，你發財了?”老邱有些扭捏，但并沒否認，老邱的妻子笑了：“發啥財啊，就是不用風吹日曬了，我們承包了學校的食堂。”

我大吃一驚：“這可是塊肥肉啊，你們是怎么吃到嘴的?”老邱嘿嘿笑了：“說起這事來，還得給你道個歉，多虧了那些雞呢?！蔽乙桓贝蠡蟛唤獾臉幼樱锨窠忉屨f：“算是湊巧了，偶然聽說校長家的閨女快生孩子了，坐月子得吃雞吧，孩子大些得吃雞蛋吧，咱那雞都散養的，吃菜吃蟲子長大的，營養著呢，就這么著……”說到這里，小志插嘴了：“阿姨，可別聽我爸的。你不知道，他為承包食堂，那可是拼了老命了!”老邱作勢要打，小志閉了嘴。老邱的妻子瞪了他一眼：“孩子說的都是大實話，那些雞，也就是塊敲門磚，他先是鼓動家長們一起到學校反映伙食差，又想法子注冊了個小飯店，費了老鼻子勁了?！?/p>

我問：“那肯定賺錢吧?”老邱說：“昧良心的錢咱不賺，但比賣爆米花強?！毙≈居植遄炝耍骸艾F在飯可好吃呢，都沒人送飯了。”

我贊嘆：“老邱，你做了件大好事啊?！崩锨裆裆兀骸拔疫M食堂的路子走的不是正道，但咱進去了，就得走正，路還長著呢?！?/p>

編輯 羅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