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驚魂

1

16歲那年，我考上了縣一中。因為分數沒有達統招線，得交5000塊錢的擇校費。為了這筆錢，家里想盡了辦法，開學前幾天，還差百十塊錢。為了不耽誤我上學，那天晚上，爸爸痛苦地宣布一個決定，把“元寶”賣給鎮上的王老二。

元寶是我家喂的一條狗，王老二是個四十多歲的光棍。

王老二在鎮上開了家狗肉館，原料的采集基本上是他親自動手。王老二精瘦精瘦的，渾身膩膩，看起來是個衰人，可狗見了他，立刻魂飛魄散。我親眼看過他殺狗的一幕：王老二背著手慢騰騰來到狗跟前，兩眼冷冷地盯著狗，一句話不說。無論是大狗小狗，無不匍匐在地，瑟瑟發抖，凄慘哀鳴。王老二盯了一會兒，忽地出手，左手的繩索飛出，準確地套在狗脖子上。與此同時，右手的榔頭砸向狗頭，眨眼間工夫，狗就齜牙咧嘴地斃命了。之后，王老二刀剪并用，扒皮抽筋，再把紅丫丫的狗肉掛在秤鉤上，秤斤兩，點錢款。

聽到爸爸的決定，想著元寶凄慘的樣子。我哀求道：“爸，千萬不能把元寶賣給王老二啊!”爸爸無奈地嘆了口氣，說：“要不把爸爸賣給王老二?”

我一時啞口無言，目光落在元寶身上?？蓱z的元寶，還不知厄運降至，趴在我腳邊，歪著頭左一眼右一眼地看著我和爸爸。

我悲從中來，帶著哭腔說：“爸，我不讀書行不?”話音剛落，爸爸給了我一個耳光：“臭小子，你敢這么想!元寶是你親爹還是你親媽?你給我老老實實一邊待著去，這事就這么定了，我和王老二都說好了，明天一早他就來收狗。”說罷，爸爸吆喝著媽媽回里屋休息去了。

堂屋里就剩下我和元寶，看著元寶，我心如刀絞。這是我養大的狗，它給我帶來多少快樂和溫情，在我的心中，它不是一條畜生，而是我的好兄弟啊!我能接受為了讀書殺掉兄弟的事實嗎?不能!

豁出去了!我想好了一個主意，今天晚上，把元寶送到鎮上的同學家寄養，讓它逃過生死劫。至于以后怎么辦，我不知道。

夜深了，我悄悄地從床上爬起來，出了門，來到門房里。元寶就睡在這里，發現我來了，元寶快活地爬起來，蛇一般扭動著身子，在我的兩腿間鉆來鉆去。我唯恐元寶鬧出的動靜驚醒了爸爸，小聲喝道：“元寶，老實點!”元寶立刻安靜下來，抬著頭，伸著舌頭流著哈喇子望著我。

我躡手躡腳地開了門，小聲命令道：“元寶，跟我走!”

聰明的元寶也輕手輕腳地跟了出來，我把大門關嚴實了，向村外走去，元寶也緊緊追隨。

2

是個滿月的夜晚，秋天的夜晚涼颼颼的，我卻跑得滿身大汗，兩旁的樹木房屋往后退去。我得抓緊時間帶元寶趕到鎮上的同學家，還得不動聲色地溜回家里。等第二天爸爸發現元寶失蹤時，才能游刃有余地裝出一無所知的樣子。

我們家離鎮上有五六里路，途中要經過一個叫松樹林的地方。那地方地勢低洼，樹林茂密，墳塋密布。平時大白天走過那個地方，我都心驚肉跳的，可此時我卻沒有一點恐懼。

走到松樹林中段時，忽然從樹林深處傳來～個女人的求救聲：“來人啊!救命啊!”隨即，就沒了聲音。

我恐慌地停下腳步，元寶也停止前行，支著耳朵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亢奮地圍著我打轉，它昂著頭望著我。那模樣好像在說：“哥們，怎么辦?要我見義勇為嗎?如果要，你吱一聲!”

我想了想，發出指令：“元寶，上!”

元寶得令，狂吠著如離弦之箭一般沖入密林深處，我也快跑著跟了上去。

轉眼間，我跟著元寶來到一個土坡處，定睛一看，一個蒙面人正拉扯著一個女子。女子衣衫不整，頭發凌亂。

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如果元寶不在身邊，我或許不敢管閑事，可有元寶保駕護航，我有了底氣，我大喝一聲：“元寶，撲!”

令我驚訝的是，元寶忽然中斷了攻擊的狀態，畏畏縮縮地在我腳邊打轉，我不知原因，惱怒地踢了元寶屁股一腳，大聲喝道：“元寶，撲啊!”

在我的逼迫下，元寶試探著向前挪動，忽聞蒙面人大喝一聲：“畜生，找死嗎?”更讓我驚訝的事情發生了，元寶居然嗚咽一聲，匍匐在地上，渾身發抖，不敢前行半步。

蒙面人見狀，丟開女子，想溜走。

我忽然明白過來，蒙面人是王老二!

我大喝道：“你是王老二!”哪承想，這一嗓子惹禍了。王老二自知暴露了真實身份，索性破罐子破摔，殺心頓起。他扭過頭，朝我撲了過來，一拳砸在我的眼眶上，頓時，我的眼前金星亂冒，倒在地上。

王老二乘勝追擊，騎在我的身上，一通亂揍。又腥又澀的血從我的嘴巴鼻孔里跑了出來。

漸漸地，我的神志不清，我似乎聽見死亡之神的腳步聲。

就在這時，元寶撲了上來，它一口咬住王老二的腿。利齒插進去，王老二慘叫一聲，丟下我來對付元寶。

可元寶像瘋子一樣，它沒了理智，也沒了恐懼，它暴怒地低吼著，歇斯底里地撕扯著，幸虧王老二對付狗有一套，終于虎口逃生，落荒而逃……

我清醒了過來，女子也從驚恐中走出來，她攙扶著我，關切地問我怎么樣。元寶也焦慮地在我身上蹭來蹭去。

我吃力地撫摸著元寶毛茸茸的身子，深情地說：“兄弟，我知道你撲上來，要付出怎樣的勇氣……”

3

女子叫林欣，鎮上人。晚上在朋友家玩，深夜回家時，被蓄謀已久的王老二劫持到松樹林里。

我說：“林欣，王老二的身份已經暴露，找他算賬去。”

林欣搖搖頭說：“算了吧，他還沒來得及得手，要是鬧出去，不知道外人怎么瞎說呢?！蔽蚁肓讼耄斫饬肆中赖倪x擇。一個女孩子，半夜被男人拖到松樹林里，好說不好聽。

林欣問我為什么半夜出門，我一五一十地和她說了經過。林欣想了想說：“你和元寶都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要是相信我，把元寶放在我家養吧。我保證好好養它。”

我大喜過望，激動地說著好。隨后，我們帶著元寶來到林欣家。

林欣的父母正在焦慮女兒夜不歸宿，看見我們到來，松了一口氣。聽完我們陳述剛才發生的事情，林欣的爸爸暴跳如雷，要找王老二算賬。我們一起勸他，保全林欣的名聲要緊，他才停下來，說等恰當的時候找王老二算賬。

我適時提出把元寶寄養在他家里的要求，林欣的父母連聲說好。

我把元寶騙到一間小屋里，抽身出屋，扣上門。元寶意識到我要拋棄它，以頭撞門，我硬著心腸憋著眼淚，逃也似的離開了林欣家……

回家的路上，我的眼淚一個勁地流。我不知道，元寶在新家里會怎么樣，林欣一家會像我一樣對元寶好嗎?元寶會想我嗎?再有，明天怎么對爸爸交代呢?

快到家門前時，我忽然聽到身后有動靜，那是我再熟悉不過的元寶的奔跑聲。我回頭一看，依舊明朗的月光下，元寶向我狂奔而來!

我迎上去，抱住它，好像失而復得的珍寶。我又推著它，要它趕快離開，元寶不干，毛茸茸的身子纏繞著我。當我的手在元寶的脖子處推搡時，忽然碰到一個布袋，布袋里好像裝著東西。

是什么東西呢?

我把元寶拉到家門口，拉亮門樓前的電燈，解下元寶脖子上拴著的布袋，打開布袋，對著燈光看起來。

布袋里裝著一百塊錢，還有一封信：好孩子，謝謝你和元寶救了我女兒。你走后，我們一家人合計，元寶得還給你，這么好的伙計，你是不忍心丟下它的。這一百塊錢給你讀書用，別對你父母說這錢是我們給的，就說是元寶撿的，再有，小樹林的事別對外人說……

第二天發生了兩件事。第一件是，爸爸起床后來和元寶告別時，我適時跟了過來，裝出不知所以然的樣子，在元寶的嘴邊撿到一百塊錢，大呼小叫：“爸，元寶昨晚到哪里撿到一百塊錢啦!”爸爸喜得手舞足蹈。

有了救急的錢，爸爸改變了主意，不賣元寶了。其實，對于賣元寶，爸爸的悲傷不比我少。

第二件事情是，王老二為了避嫌，第二天拖著兩條受傷的腿，如約來我家買狗，他哪里知道昨晚幾乎要他狗命的就是我和元寶。元寶見到他，又撲了上去……

編輯／楊世忠